裴珏笑的开心,听了也不恼,老老实实寻了个空地,从箱子底掏出小锤子就开始勤勤恳恳敲核桃。
一大堆核桃敲出来的核桃仁并不多,裴珏觉得愧疚,有心要补偿她,自己一个都没有吃,敲出来的核桃仁全送进了凌姒的嘴里。
而凌姒倒是第一次享受天仙嫂嫂的服侍,乐在其中,毫不客气的将裴珏任劳任怨敲出来的成果照盘全收,一个也没留。
裴珏自然不介意,他一反常态,格外殷勤,洗碗刷锅就连小黑的饭盆盆都刷的锃亮。
凌姒从捡到裴珏的第一天起,便知道指使他干活怕是天方夜谭了。但今日他勤快过甚了,饶是凌姒也忍不住犹疑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亏心事?
深夜时分,乌云密布,霎时狂风大作,顷刻之间,滂沱暴雨肆虐,朦胧水汽聚成一团白雾,冲走了大片泥土。
屋内寂静无声,凌姒翻了个身,意识迷糊,只感觉脑袋胀疼,浑身发痒。明明屋外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但她整个人烫得不行,掀开被子也未觉得凉快。
她睡眼惺忪,半梦半醒之间,以为是蚊子咬她,便用手抓了抓,可这一挠就停不下来,她身上像是长了跳蚤,瘙.痒.难.耐,越抓越痒。
她口干舌燥,舌头好像也肿了,喉咙疼的厉害,身上的瘙.痒愈演愈烈,脑袋昏沉,胸闷气短。
凌姒烦躁的坐起身来,叹了口气,彻底没了睡意。
已是丑时,屋内漆黑一片,隐约能听见裴珏轻柔匀称的呼吸声。
凌姒怕吵醒她,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榻。点燃了蜡烛,还急忙用手挡住烛焰,生怕照醒了裴珏。见他依旧睡得香甜,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捧着蜡烛往铜镜那走去,她脸也痒得厉害,方才狠抓了几下,有些担心破了相。
凭着烛光摇曳,铜镜映照着人清晰无比。
啊——
刺耳的尖叫声一时在万籁俱寂的屋子里不绝于耳,铜镜早被摔在了地上,碎成了两半。
凌姒躲在被子里惊魂未定,她瞪着肿胀酸痛的眼睛,惊愕失色。难以置信,方才铜镜里那个脸大如盆的猪头是她?
裴珏被吵醒了,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打了个哈欠,见桌上还燃着蜡烛,以为凌姒还没睡,“凌姒,你大晚上鬼叫什么?”
燃着蜡烛,狭小的屋子甚是明亮,裴珏也没了睡意,趿拉着鞋下了榻,皱着眉头看着碎了一地的铜镜,“这么臭美?大晚上还要照镜子?”
依旧没等到凌姒的回应,裴珏也不耐烦,看着她蒙着被子,撅着.屁股,把头埋得严实,浑身上下只漏出一双白嫩可爱的小脚丫。
裴珏神色奇怪,“你学乌龟呢?”
裹着被子的缩头乌龟颤了颤,依旧把头埋得严实,半晌才开口,声音闷闷的,模糊不清,“窝美是,嫂嫂泥块税叭。”我没事,嫂嫂你快睡吧。
裴珏听的满头黑线,“听不懂,你打什么哑谜呢?”说罢便上手要拽她的被子,可这小傻子突然力气大得很,像是长在被子里了,怎么拽也不松手。
裴珏没好气,拍了拍缩头乌龟的小脑袋,“怎么?我今日对你太好了,你得寸进尺了?”
凌姒欲哭无泪,她现在见不了人,努力缩着肿胀的舌头,支支吾吾的,“我没事,你快睡吧。”
“行。”他一口答应。
话音刚落,脚步声悄然响起,紧接着便是棉被挪动的窸窣声。
半晌后,屋内又重回寂静。
裹着被子的缩头乌龟动了动,凌姒小心翼翼的将被子松了一脚,悄悄探头往外看。
眼见着对面床榻上空无一人,凌姒大感不妙,刚想把头缩进去,便被一只纤细的手掌掀了被子。
措不及防,凌姒大叫一声,连忙把自己缩成一团,用胳膊将自己的脸遮的严严实实,独留一双氤氲朦胧水汽的杏眼露在外面,惊恐的看着裴珏。
裴珏眉头紧锁,抬手抓着她的手腕便往外扯,“你眼睛怎么肿了?我看看。”
“不看不看。”
凌姒心里羞怯难堪,拼命抵抗,但她天仙嫂嫂的力气大的惊人,她这般小身板不过是强弩之弓,如何能比得上他?不过推拉一会儿就露了全貌。
原本小巧玲珑的鹅蛋脸此刻肿成了个大馒头,圆润杏眼也成了两个大灯笼,在烛光下看起来骇然不已。
裴珏目瞪口呆,神色焦急,“你脸怎么回事?”
凌姒委屈极了,双眸噙泪,泪眼婆娑,瘪着嘴嚎啕大哭,“窝耶布指导,税了移交就呈着养了。”我也不知道,睡了一觉就成这样了。
本就大着舌头,抽泣出声更是模糊不清,裴珏听的一知半解,面色嫌弃的帮她擦了眼泪,厉声呵斥她,“哭什么?不争气。”
她年岁尚小,才刚及笄不久,本就爱美,如何能接受破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忿忿出声,“我不要争气,我毁容了,不漂亮了。”
她哭的梨花带雨,裴珏都来不及给她擦眼泪,被她哭的脑袋疼,只能轻声细语的哄,“原本就不漂亮,好了,别哭了,把衣裳穿好我们去寻大夫。”
凌姒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小脸涨得通红,“我不出,我这样怎么出门啊?”
见她面色潮红,裴珏顿感不妙,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滚烫一片。
屋外的雨愈下愈大,山路泥泞湿滑,她烧的这般厉害,腿上还有伤,保不准连路都走不稳。
裴珏也不敢再耽搁时间,生怕她烧傻了,急忙披上外袍去拿斗笠,心里固然焦急出门前也不忘嘱咐她,“我出去寻惠香过来,你睡一觉,别出去乱跑。”
凌姒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好。”
山路本就不好走,更何况还下着大雨。
惠香一手扶着斗笠,一手提着灯笼,背着药箱,走的艰难,可偏偏前面的人还不断催促。
惠香叹了口气,不紧不慢,“你慢点,只是过敏罢了,不必焦急。”
裴珏哪能理解过敏是什么意思?他此刻心急如焚,就连身着的外袍都淋湿了大半,恨不得抛却身份,捉起惠香飞檐走壁。
好在路程不算太远,在裴珏焦急万分的催促下,两人终于到了。
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凌姒早烧的昏了过去,便是睡着了也不忘蒙着头,遮着面。
裴珏怕她给自己憋坏了,把被子往下扯了扯,霎时露出一颗肿的不成样子的小猪头。
饶是惠香这种有经验的大夫,见到凌姒这样子也着实吓了一跳,慌忙诊了脉后才松了口气,“风疹反应大了些,不碍事,喝点药就能好,记得莫要再给她吃核桃了。她醒了可能会觉得身上痒,你看着她点别让她挠,我去厨房煮药。”
裴珏颔首,道了声谢才将惠香送走,将门窗都关严实才去看床榻上肿成小猪头的凌姒。
她睡得不好,眉心紧蹙,大抵是痒得厉害,动不动就要用手挠一下脸。
裴珏谨记惠香叮嘱,桎梏住她不安分的小手,塞进被子里狠狠压住。
凌姒动弹不得,身上痒得无所适从,又不能挠,竟生生给痒醒了。
她瘪着嘴,双眸噙泪,脸上满是泪痕,见着是裴珏又要哭。
裴珏连忙将她的嘴给捂住,半是威胁半是安慰,“别哭了,哭起来丑的很。”
凌姒此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对“丑”这个字敏感得不行,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嫂嫂,我要是嫁不出去该怎么办?”
裴珏本就被她折腾得头昏脑涨的,当即弯起手指敲了敲她烧的滚烫的脑门,不胜其烦,“嫁不出去我娶你。”
凌姒沉思半晌,似乎真的在考虑此事,最后还是哑着声音拒绝,“女郎是不能娶女郎的。”
裴珏没好气,“不嫁算了。”
翌日一大早,凌姒就将压箱底的新铜镜给翻了出来,端坐在桌前,捧着镜子将自己翻来覆去得看。
裴珏幽幽打了个哈欠,慵懒的靠在榻上,暗暗腹诽,这小傻子,碗筷没多备几副,铜镜倒私藏不少。
突的,凌姒像是想起了什么,将铜镜撂下,面色焦急的去寻斗笠,竟是慌里慌张的要出门。
“做什么去?”
“今日要讲学,我险些给忘了。”
“你不怕出门了?”
凌姒拿着斗笠的手一顿,霎时犹豫起来,踌躇半晌,依旧不知所措。她不能出门,可学也不能不讲啊。
庄重肃然的学堂内,书案排列整齐划一,气氛凝重,而盘腿坐着的少年郎们皆满脸通红,时不时还要往上位的先生那看上几眼,含羞带怯。
裴珏脸色黑沉,抬手敲了敲书案,眼神凌冽,“都写好了?”
方才还往这瞅的少年郎门霎时低下头,偃旗息鼓,缄默不言。这新先生长得琼姿花貌,美若天仙,就是脾气忒差了点。
凌姒的这群学生远比裴珏想象中的还要闹腾。下了课,原本毕恭毕敬的少年郎便哄作一团,甚是吵闹。
倒有一个人格格不入。
沉禾木着一张脸,面容急切,神色焦急,“凌娘子,凌先生今日怎没来?”
“生病了。”
沉禾听了很是担忧,“凌先生病的可严重?看大夫了没?”
裴珏将手里的书放下,面色不虞,他脾性差,没什么耐心,对这诡计多端的臭小子本就不喜,此刻听他东一句凌先生西一句凌先生的,更是没来由的烦躁,“她如何与你有什么干系?我劝你莫要将心思放在他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