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珏逃亡数月,每日提心吊胆,哪怕掉下山崖被凌姒捡到后,也日夜与凌姒同进同出,形影不离。
如今少了那小傻子在一旁吵闹,他竟觉得整个屋子空落落的,有些冷清。便到处寻了一些事情做,算作打发时间。
忙活了一上午,将漏雨的屋顶给修好了,还将院子后面那块新圈起来的菜地给翻了土,播了白菜萝卜种子。
直到胃里的白粥消化完,肚子叫了一声,裴珏才发觉明晃晃的烈日已经悬在了头顶,应快是正午了。
远远眺望了山脚,也未见着那抹素色娇小的身影回来。
总不能饿着自己,裴珏进了厨屋,紧蹙眉头看着杂乱无章的灶台,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犹豫半晌,转身又出去了。
他向来金枝玉叶,哪怕是艰苦的逃亡日子,也没自己动手煮过饭,四书五经,舞刀弄枪,样样精通,偏偏生计活计,一窍不通。
他端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又等了半个时辰,撑着脑袋不断往山脚眺望,这心急如焚的模样倒活像是个望夫石。
等的不耐烦了,不断进出寝屋,像是闲不下来,将本就破烂不堪的木门摔得哐哐作响,原本被二牛修的结实蓬门也松动了些,险些再次牺牲。
眼见着快到未时了,还没见着凌姒回来,裴珏脸沉得如锅底一般,将没什么用的木门用力阖上,出去寻人,打定主意等寻到她要将她狠骂一顿以慰藉他咕噜作响的肚子。
他不知道云溪村的学堂在哪,就往人烟处走,见着三两个婶子搬着凳子坐在一块理菜,上前去,学凌姒扯了个僵硬无比的笑容,“婶子,打扰了,请问凌先生的学堂在何处啊?”
几个婶子哪见过这般漂亮的女郎,一时间看呆了眼,就连手中的菜也忘了理,匆匆指了一处。
待裴珏走远后,几人才开始窃窃私语。
“咱村里何时来了个天仙?”
“我听张娘子说了,好像是凌先生那从信州投奔来的嫂嫂。”
“诶?凌先生真有个兄长啊?一直都听她说,两年来也没见到过,咱还以为她诓人呢!”
“那可不见得,你想啊,去年过年也未见凌先生的兄长赶回来,保不齐出了什么事。”
“呸呸呸,你这人说话怎这恶毒。”
“不是我说啊,是凌先生她自己说她兄长大半年都没寄信回来了,你想啊,就去年,那信还每月一封,寄的老勤了,怎么今年就不寄了?”
“照你这么说,凌先生那嫂嫂岂不是成寡妇了?”
“对啊,不然怎的无缘无故来寻凌先生?哪个小两口不想凑在一块过日子啊?想来是夫死随了小姑子。”
“真可怜,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造孽喔。”
裴珏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只是问了个路,就从已婚妇女变成了风流俏寡妇。
他正在找路,凌姒这学堂离得远,走过去倒像是翻山越岭,足足走了二刻,怪不得那小傻子起得比鸡早。
村里人大抵是十分注重学识,给凌姒修的学堂很大,精致无比,与她自己的简陋茅庐有着云泥之别。
应是正午都回家去了,学堂里空无一人,徒留一排排书案寂静无声。
远远的,一个幼学年纪的小女娃抱着书过来,扎着羊角髻,模样娇小,很是青涩,见到裴珏叫住了她,霎时羞红了脸。
听闻他询问凌先生,乖巧的指了路,还特意叮嘱一番,“先生正在训斥学生,不喜欢有人打搅。”
裴珏挑眉,那好脾气的小傻子竟会训斥学生?他还以为那家伙只会笑脸盈盈,拿着糖将学生当垂髫小儿哄。
但抛开此事不谈,他肚子都快饿死了,训斥学生什么时候训不好,偏偏掐着饭点训。
裴珏站在书房外,还未敲门,远远的便听见凌姒软糯轻柔的声音,依旧温和婉转,也不像是摆红脸啊?这如何算的上是训斥?
他悄悄推开门,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往里看去。
突的,啪——一声响起,他虎躯一震,被吓了一跳。
定睛看去,原是凌姒将镇纸拍在了桌上,由此碰撞,异常洪亮,不止将偷看的裴珏给吓到了,就连被她训斥的两个学生也打了个哆嗦。
凌姒板着张脸,有些气势,但她本就生的柔和,杏眼鹅蛋脸,两颊带着婴儿肥,发起怒来不像是训斥更像是娇嗔,“还是不说?到底为何打架?”
虎子一张脸憋得通红,一言不发。
另一个学生,与虎子一同年岁,也恰值舞勺之年,模样甚是俊郎,板着张脸,缄默不言。
凌姒被气的怒火中烧,怎么问也撬不开两个哑巴的嘴,好声没好气,“不说话就再也别说了,最好以后也别和我说一句话。”
虎子顿时就慌了神,连忙开口,支支吾吾的,“是……是我和他说先生给我送了粽子糖,他气不过才打我。”
另一个学生缄默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凌姒疾言厉色,“沉禾,他所言属实?”
沉禾颔首,“属实。”他今日一大早便来了,将书里的学识都复习了一遍,本以为先生会夸他,可见到虎子故意向他炫耀说先生给了他糖,他心里气不过,才大打出手。
凌姒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掏出了许多的梅子糖,递给了沉禾,很是不理解他们小少年的脑回路,“如何能因为糖打人呢?先生时常告诫你,非礼勿动,可见你也没放在心上。”
沉禾觉得羞愧,不想接过凌姒手里的梅子糖,但又舍不得,还是接了过来,语气闷闷,“学生记得,只是先生偏心,糖也要先给他。”
凌姒反驳,“先生没有,这是你最喜欢的梅子糖,我特意去镇上买的,当作你小考榜首的奖励,可谁曾想你竟也会犯如此大错。”
沉禾面红耳赤,心里甜滋滋的,哪还有方才嫉妒的模样。
虎子见沉禾也有了糖,甚至比他的还要多,心里不满,“先生,为何他的糖比我的多。”
“你不是不喜欢吃糖吗?”凌姒记得昨日说要给虎子买糖他还闹脾气来着,怎今日又去沉禾面前炫耀?
凌姒扶额,她真是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
裴珏掩着门,倒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忍不住感叹,这小傻子还挺招学生惦记。
虎子憋红了脸,恼羞成怒,他那哪是不喜欢糖啊?他那是不喜欢凌姒将他当成只喜欢糖的小孩儿。
凌姒铁面无私,犯错就是犯错,绝不姑息,“你们两个,罚抄论语十则,十遍,明日呈上来。”
“是,先生。”
凌姒训完了学生,才发觉已然未时了,大感不妙,她嫂嫂还在家里饿着呢,她得赶紧回去做饭。
刚要出去,便见着门扉处站着一人,身形窈窕,婀娜多姿,瞪着一双含情桃花眼,可不就是她那上不了厅堂下不得厨房的天仙嫂嫂嘛。
她愕然惊喜,“嫂嫂,你怎么来了?”
裴珏腹诽,不来就得饿死了。偏偏嘴上还不饶人,“来看看凌先生如何训学生。”
凌姒早习惯了她阴阳怪气的语气,对这美若天仙的嫂嫂也没什么脾气,领着她就往外走,笑靥盈盈,哪还有方才训斥学生的样子。
走路也不安分,像是想到了什么,“嫂嫂是如何寻到学堂的?”
裴珏像看傻子一样看她,“我没长嘴?”
凌姒被她骂了也不生气,“你不是怕人吗?”
“我怕人?谁告诉你的?”裴珏一脸木然,头脑风暴,仔细回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立了这人设。
凌姒总不能告诉她是自己臆想的,打了个马虎眼,便糊弄过去了。
从这一山头到另一山头,凌姒看着自家焕然一新的屋子,目瞪口呆,扯着裴珏的袖子,欣喜若狂,“嫂嫂,嫂嫂,我们家里进贼了吗?”
裴珏一言难尽的看着她,哪个贼会给你修屋子?
“是我修的。”
凌姒大吃一惊,如何也没能想到,自己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嫂嫂竟然还会修屋子和翻土,顿时觉得自己捡到了宝,连带着对裴珏颐指气使的不满也烟消云散。
“嫂嫂,你可真厉害,又会杀鱼,又会修屋子的。”凌姒围着屋子转了好几圈。
“那当然。”裴珏勾了唇角,眉飞色舞,很是得意。
砰——
他话音还未落,那比他看起来还柔弱不堪的破门便迎来了第二次牺牲,而站在它身侧的,还有正一脸懵的罪魁祸首凌姒。
凌姒手还伸着没来得及收回来,她以为裴珏将门也加固了,便特意拉着门前后推了推试探看结不结实,事实证明,并不结实。
裴珏翻了个白眼,被这个只会捣乱的小傻子给气到了,敲了她一个脑嘣将她赶去做饭,自己又熟练的从箱底翻出钉锤出来一顿乒乒乓乓的敲打。
惠香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穿着雪色罗裙的天仙美人拿着至少有两斤重的铁锤对着门扉敲得起劲,坐着小板凳,两条腿叉着,看起来……爷们儿极了。
当然,本身修门这件事就挺爷们儿的。
惠香恨不得自戳双目。
裴珏将门修好便见着院子外有个人在看他,他自然认得惠香,也知晓惠香并不喜欢他,也没上赶着找晦气,径直去了厨屋,扯着嗓子喊,“凌姒,有人找。”
凌姒刚把饭煮好,又马不停蹄的哒哒哒往外跑,见着是惠香,喜笑颜开,很是高兴,“你怎的来了?”
裴珏怀疑凌姒是因为惠香给她送好东西来才这般开心的。
惠香手里抱着两只鸡,“给你送两只鸡,你好生养着,别再给鸡喂些奇怪东西了。”
“谢谢惠香。”凌姒挠了挠发髻,有些羞愧,上只鸡也是惠香给送来的,她舍不得拿米喂它,就上山采了些野菜来喂,谁曾想喂了个毒草,直接将鸡给喂没了。
加上鸡又是被毒死的,凌姒就是吃也不敢吃,只能含泪寻了个好地方将它埋了。
折了夫人又折兵的。
惠香也未多留,婉拒了凌姒要留她吃饭的热情邀约,嘱咐了她几句,便离开了。
寝屋,吃饭时。
裴珏心不在焉,思索片刻还是与凌姒提了要分房睡,毕竟刻不容缓,早提了也好。
凌姒当场愣住了,不甚明白,“为何?”
她睡相好,不打呼不磨牙又不踢被子的,反倒是嫂嫂,抢被子磨牙还说梦话,她都没嫌弃,反倒是裴珏还不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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