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以为不动声色地陪在她身边,总有一日她会看到自己的心意。可惜他忘了她是个瞎子。
——微生陇
初夏日头早早就升出来,江边波光粼粼。薄日从远处喷薄而出,奇伟壮观,瑰丽无比。
江上几十把飞剑相互穿梭,围绕着三人形成重重剑阵,不断变化。白徽略有困意,眼下是淡淡的青影。出来得实在匆忙,她的长发只是随意用青色锦带挽着。玄衣劲装的她坐在山石上,一只手拖着腮帮子,另一只手继续操纵变化着阵型,试炼着下面的三位弟子。
旁边的微生陇倒是神采奕奕,他难得换了一件墨色广袖长袍,戴着墨玉簪。素日紫衣的他矜贵出尘,今日多了几分恣意桀骜,更显冷峻。白徽实在想不通,微生陇寅时就去拍自己的房门说要去江边试炼弟子是何意。他自己随便布了阵法结界就在一旁驻足休憩,可是苦了她不能分身,要继续布施剑阵。白徽怀疑他该不会是存心找她麻烦吧。
此时天际那边,顶上是一抹湛蓝,底下艳如枫火,新的一日即将来临。熹微的光照到男人身上,衣裳被浇上了一抹淡黄。
微生陇侧目看,轻咳一声,犹豫道:“你现在觉得如何?”
白徽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回了一声:“我只觉得很困。”
微生陇抬眸盯着看着她面上的神色,踌躇道:“你不觉得这天边景色很美吗?”
白徽一脸狐疑地看向他:“微生,这里是空桑,我数十年如一日待着这里。你不要告诉我,你早早把我叫醒就是为了看这日出。”
微生陇一愣,抿紧双唇,没再言语。心里懊恼着早知道带她去昆吾看日出。
宿阙看着那边岁月静好,暗自窃喜,看来自己不日就会有师娘了。
莫半夏看到旁边的两个弟子心里就闷闷不乐,如翻江倒海般吃味。她本是师父的道侣。素来都是同她一起修行,但是这几个月来事情太多,师父一直没有顾得上她。好不容易等到玄门盛会,总算能等到师父教导她修行,结果又凭空冒出来这两个家伙。她一定要再在玄门盛会上得到魁首,杀杀这二人的锐气。
沈清让他的剑法温和从容,气定神闲用长剑破开剑阵。但是略一走神,一柄长剑直接刺破他的衣袖,他整个人栽入江中。幸亏微生陇及时变幻出阵法接住他。
白徽看到后心忽地一滞,御风来到他面前,温声询问:“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沈清让微微垂首,一只手握住那还在流血的伤口,但面色未改:“实在抱歉,我只是在想李寒逸的事情。”
“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你还在想什么。”
沈清让薄唇微抿,定定看向她:“我认为他不应该被惩处。李寒逸明明救了那么多子民,难道就因为承受了李家给予的恩惠,他就应该承担李家所有的罪罚吗?出生于李家并不是他的过错。他不应该被赶到西荒那荒芜之地。”
微生陇并未作声,此事他不好作出评论。
白徽望着沈清让干净剔透的双眸心口泛起了一阵涟漪。
“你是一个好孩子,或许你的想法是对的。可是四方城那些活下来的人不会像你这样想。他们心里只会怨恨李家的人,让那么多无辜的子民惨死。李寒逸他的存在只会让他们心里的仇恨的不断增加。你的疑问我给不出回答。但去西荒对他而言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结局。”
至少那荒无人烟的偏远地方还能保护他免遭非议。毕竟道中对他蠢蠢欲动的可不少。
沈清让似有所悟,清隽的脸上划出一抹淡笑,双手抱拳向白徽行礼道:“多谢前辈释疑。”
沈清让又御剑回到剑阵中继续修行,一道剑气看似温和却直接劈开数层江浪。似乎在消去他心中的那抹不适。他迎着朝阳而立,衬得身形更加挺拔。
白徽眼中似乎也看见当初的自己,不由莞尔一笑。看到白徽的目光注视着他,微生陇故意将腰间的一枚角佩轻轻握着让她看到。
她看那枚角佩通体莹白,肌理细腻,是上好的料子。她迟疑道:“你这枚角佩有些眼熟?”
“这是我们第二次相见时,你送与给我的那个。”
第二次相见?白徽细细回想了一番,是有这么一回事,但那好像并不是她送与他的。
那是十六年前的事情。距他们上回见面不过往后推迟了一个月。她姨母听说了她该活着的消息但是并没有找到她,白徽依旧带着她师弟在人间杀杀妖兽,挣点儿银钱。
她在大泽湖揭榜时,遇到一只害人的蛊雕,好不容易用剑阵将它给暂时地封印住,谁料到它又猛然挣脱。白徽避闪不及眼看就要被伤到,一道阵法困住蛊雕,白徽这才有机会将它一刀毙命。
按照道中规矩,既然有同道之人相助,猎物自然应该是分给他一部分的。白徽就把蛊雕的角扔给了他。这是最值钱的,比它的皮肉还能卖上多十成的价钱。蛊雕的肉被她烤成了肉干,当做干粮。那皮毛因为多了好几个破洞只堪堪给卖了几两银子。把那死老头赊的酒钱还上后就所剩无几。
白徽之所以这么清晰记得,是因为当时没银子买楚南喜爱吃的点心匣子,气得他整整三日都没吃饭。最后还是买了一草垛子的冰糖葫芦哄了他开心。
想想那时候的楚南多乖巧,不像现在时不时闹脾气,不过微生陇为何突然提及此事,他难道是在挑衅她?
别看现在二人还算融洽地站在一起,白徽记得有两年时间他看到自己转身就走,唯恐是再躲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她还问青衡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她这个师弟,但是对方也不知情。
看到对方反应平淡,微生陇有些怅然。她难道是忘了吗?
白徽随意点了点头,扬眉道:“嗯,好像是有这回事。不过我倒想起了另一件事。我记得当时玄门盛会之后,我们在大泽湖有又碰见,还遇到了一只蠪侄。你当时被它咬伤了腿,我当时背着你在山洞里走了整整三天才走了出去。那时候你个子还没到我胸口,人也玉雪乖巧。我当时让你叫我师姐,你还不情愿呢。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你同以前是大不一样了。”
微生陇也想起这些事,神色略微不自在。他记得自己趴在她身上整个人昏昏沉沉,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发香。
“我为何叫你师姐,我们又不师出同门。再说我也不想让你当我师姐。”
“你说什么?”
白徽没听清楚,靠近了他一些,两人只隔了两拳的距离。微生陇都能仔仔细细看见她那根根分明的睫毛和那饱满的红唇。他耳根微红,强装镇定:“过几日,玄门盛会你去吗?”
往日她都没有去过,都是她师弟代为出席。
白徽眨了眨眼睛:“这次会去,毕竟半夏也要去参加,我有些不太放心。”
微生陇嘴角微微扬起,假装不在意:“哦。”
不远处的树梢上,乌女和廿九隐去身上的妖气,奉主上之名前来看看正道最近有什么动静。看到白徽和微生陇都在此,本以为他们会聊一下道中密事,却没想到是在谈情说爱。
乌女都快没有耐心了,骂骂咧咧道:“那个女人脑子看着挺灵光,怎么这么简单的话都听不懂。”
廿九狐疑道:“她不是听懂了吗?”
“你也是白痴吗,那个男人刚才说不想让她当师姐的意思是想让她当他道侣。他问她去不去玄门盛会肯定是要想见她,要知道这个盛会要办好几日,自然有时间风花雪月。”
廿九豁然开朗,点了点头,慢吞吞道:“你真聪慧。”
乌女双手叉腰,得意一哼:“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但正道的脑子都用来对付它们妖族了吗,这点小心思直接说破就行,藏藏掖掖做什么。要是她直接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点破心思,对方若是有意,直接就办了事,多么干净利索。
微生陇瞧见一团软白在草丛中蹲着,直接一把握住耳朵,兔子在半空中卖命蹬着。
白徽疑惑道:“你捉兔子干嘛?”
“烤了吃,上次吃了你一次,这次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白徽挑了下眉:“你会做吗?”
“当然。”
他记性一向很好,上回白徽行云流水的剥皮放血动的作他早已记在心里,不过白徽在一旁目光灼灼盯着,让微生陇的手忍不住微微发颤。
看他犹豫不决,白徽想着为他解围:“要不,我帮你。”
“不用。”微生陇果断拒绝。
乌女扯了扯嘴角,有些无语。这个男人杀过那么多妖兽,之前把他们扇到南荒眼睛眨都不眨。竟然因为杀一只兔子手抖,看来是想装纯情啊,可真有心机。
微生陇屏气凝神微微用力,嘎吱一声,兔子脑袋就歪在一边。他手一松,那兔子竟然挣脱了他的手,往远处窜了过去。
乌女啧啧道:“堂堂昆吾剑尊竟连一只兔子都弄不死,还好意思在女人面前邀功。廿九,要是你有了心上人,一定不要这样磨磨唧唧。就他这样啥话都憋在心里的,最后只能孤独终老看着她同别人喜结良缘。”
廿九似有所悟,有些呆滞的双眸微微亮了起来,他戳了戳她的后背。
“干嘛?”乌女直接拍开了他的手。
廿九眼神肃穆,一本正经道:“你愿意跟我一起生小狐狸吗?”
乌女红艳的双唇睁得老大,面色骇然,大喊道:“你说什么呢!”
那边二人听到树里的动静,白徽一刀扫过去,罡气直接吹散枝叶,树上的两人现出了身形。微生陇右手布阵,瞬间阵法亮起,形成一张无形的大网直接将二只妖牢牢困住。
白徽提刀指向他们,冷声质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乌女没成想竟然会暴露位置,看着二人心想今日应该是她的死期了,索性自暴自弃道:“要杀要剐随你们,但是女人我告诉你,你旁边这个男人刚才实际上是想说他爱……哎呦喂!”
微生陇眼看不好,情急之下,手中一道寒冰扔过去,冻成冰疙瘩后直接又一掌给送到十几公里外。
白徽面色古怪道:“你干嘛放他们走,我还准备拷问他们四方城的事情。”
微生陇神色匆忙,丢下一句:“我去抓兔子。”就匆匆离去。
白徽看着男人匆匆离去的身影,心中更加有疑:“他最近怎么古里古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