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丑时，整个空桑万籁俱静，黑漆漆一团。可男人还未入睡，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尽，他起身又换了一根。红色的蜡油滴在白皙修长的手指上，对方也浑然不觉。
温楚南独坐在小院内，青丝未束，散乱在身后。他披着外裳，静静望着山门口的方向。明明只是去少阳取剑，师姐和半夏竟然到现在还没回来。
多年前他也总是这样独坐着等师姐回来，一人守着荒芜的空桑。可今日实在太过心慌。
蓦然他心口一痛，点点血迹从嘴角流出。温楚南顿时神情慌乱，知晓她定是出了麻烦。立刻去后山拉出了一只正睡熟的仙鹤，硬生生将它弄醒，刚要上去被人拦住了去路。
男人语气温吞：“你不能出去。”
温楚南语气急切：“师姐出事了，我要去找她。”
许连池木着道：“你不能去，她是白徽，不会出事。”
他攥紧双拳，冷声道：“她就算是白徽又如何，怎么就不会出事？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神！”
许连池知晓两个人的感情深厚，依旧阻止：“你就是不能出去，相信我，卯时之前她会回来。而且我已经差人去昆吾通知泽明掌门，此时他们应该已经赶了过去。”
温楚南眸色深沉：“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明明他只是一个阵修，知道事情却比自己还早。
许连池目光注视着四方城的方向：“我知道些什么不重要，反正我们的掌门早就洞悉一切。”
温楚南神色一僵，难道她……
此时，一群紫衣修士正御剑赶向四方城，锐利的剑气惊醒树上休憩的一群鸟儿。
其中唯有一人很是特别，御伞飞行，身轻如燕。青衡看出微生着急，安慰道：“师弟你不要太过着急，白徽她一定不会出事的。”
微生陇面冷如霜，俊脸阴沉如墨。他御剑太快，将其他的弟子远远甩在身后。
“我没着急。”
但御剑的速度却越来越快，没一会青衡也赶不上了。她也只能紧随其后，二人最先赶到四方城，却因为结界不能出去。
微生陇双手结印，虚空中出现几丈高的法阵。
“去。”
法阵紧紧包住结界却只是堪堪破了一道口子。
微生陇语气凝重：“怎会如此？”
“砰。”
巨大的声响吸引住二人的注意力。
几十张符箓在半空中炸开，无涯子身上的道袍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他跟他大哥差了一个境界，很快便落了下风。
白徽这边还好，反手又将一名弟子劈了下去。只是他们人太多，一群接着一群让她烦不胜烦。刚劈晕一个下去，又一个弟子醒了过来。他们围成一道无形的墙牵制住白徽行走的空间。
看到无涯子在地上动弹不得，她挥刀刺向李颂石，却只是堪堪划伤他的手臂。
“唉，真是没劲，白徽直接杀了那些弟子不就行了。自己都被他们打伤了，还顾虑那么多做什么，正道之人真是可笑至极。”阿墨捋了捋额间的碎发，这个身子太弱了，她不是很喜欢。但是更加恼火的是主上的眼神一直紧紧盯着白徽。
她有些不服气，这个女人凭什么能引得主上的注意力？
“主上，事情已经办妥。”乌女和廿九跪地说道。
阿墨眸中有些不屑，语气讥诮道：“一点小事拖到现在才完成，真是废物。”
乌女冲上去回击：“你还不是被白徽砍了一刀，不一样没用。”
“你……”
男人眼里带着些猩红却又含着深深的迷恋，仿佛世间只有那一道青影。他轻笑道：“再吵，就别要舌头了。”
二人这才消停，恶狠狠看了对方一眼不再作声。
无涯子体力已经渐渐耗尽，又被李颂石的符箓团团围住，将他狠狠砸向地面。四周青石砖都碎裂开来。他的左手臂已经变形，脸上被砸出一道口子，气息逐渐变得沉重。
白徽立即用袖间的万仞丝将他给拉在身后。
“没事吧？”
无涯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放心，还死不了。”
白徽瞧着他鼻青脸肿，灰头土脸的样子，转过脸道：“别笑了，好丑。”
无涯子只好选择闭嘴，但心里还是不服气，他明明依旧俊朗。
四方城的修士也停止打斗，站在破损的祭坛上。默念咒语，无数符箓飞起，叠出一道围墙。
“师父，你们没事吧！”莫半夏看到师父毫发无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白徽正为无涯子疗伤，“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沈清让开口：“城中的百姓我们已经让他们躲到安全的地方。”
白徽这才松了一口气，既然这样接下来的事情就好解决了。
李寒逸看见二哥身上血迹斑斑，没有一块好皮肉，眼眶一热，两道清泪滚落了下来。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到底在做什么！”
他看着满目疮痍的地面，陌生的同门弟子，心里实在想不通。好好的四方城怎么一夜间成了这个鬼样子。
李颂石横眉冷眼道：“寒逸，你又是在做什么。只要过了今晚我们四方城就能重新回到四大宗门的宝座，你竟然还帮着外人。”
“那又能如何，大哥看看啊！那些累累白骨，他们都是我们的子民啊！”
“你一个孩子家懂什么，我们李家荣耀了一百多年，如今各宗内多少出类拔萃长老弟子不是我们从我们李家出来的。我怎么能让李家在我手中衰落。”
“真是可笑，冠冕堂皇说是为了李家，其实只是为了自己的颜面而已，怕的是死的时候对不起列祖列宗吧。”白徽额间已经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无涯子伤势太重，恐怕撑不了太长时间。
阿墨冷笑道：“李颂石，我已经准备好了新的祭品，仪式还可以继续。”
沈清让脸上一惊：“怎么可能，明明我们已经把百姓藏好了。”
白徽双眸微眯，难道是……
“爹娘，你们在哪里啊！”
“哇哇，我要回家找娘亲。”
无数的孩童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城墙一边，一个个哭得撕心裂肺红了眼睛，茫然寻找着自己的父母。
莫半夏难以置信：“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孩子？”
他们明明已经让城中百姓离开了。
白徽语气冷冽道：“因为他们的父母就是那些累累白骨，还被我们身后这些傀儡木所代替了身份。”
几人回头一看，方圆几里之外密密麻麻的全是百姓。他们神色麻木，眼里隐隐冒着绿光，齐刷刷看向他们。
李颂石喃喃道：“怎么都是孩子。”
“大人们跑了，这些孩子也是可以代替的，只有献祭了这些孩子，你就能达到你想要的愿望。”阿墨眼里满是戏谑和傲慢。
饶是乌女做了几百年的妖，也还没有做过这么狠毒的事。
李松石苍老的脸上第一次出露出一种害怕的事情。看着众人嗷嗷大哭的孩子，他跪倒在地，佩剑滑落到地面。
“不行，我不能这么做。”
阿墨眼波流转，低笑道：“当然还有另外一个方法代替，你们李家三百修士也是可以的。”
白徽狠狠骂了一句：“该死。”
“我愿意为城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出声的年轻弟子直接拿出剑划过他的脖颈，鲜血溅在祭坛上，其他弟子沉默地拔出佩剑。漆黑的夜里，刀剑划过□□的声音格外刺鼻。连一句闷哼都没有，一个接一个淡然奔赴死亡。
李颂石眼睛睁得极大，全身颤抖望着他们。
莫半夏直接躲在师父的怀里，她实在不懂，这些修士怎么就愿意为这样的男人献祭。
其他人只觉得他们可怜又可笑。
李寒逸咬破了下唇，转过头，默默哭着。
“轰隆。”
天上的雷声响起，惊醒众人。刺目的闪电划破黑夜。一道红色的雷打在了李颂石的身上。他的修为成功突破到达了最高境界，破虚空。
他跪在地上看着一个个死去的修士又哭又笑：“我破虚空了，我破虚空了。”
可是无人祝贺他。
孩子的哭声和他的笑声在一起显得格外可怖。
李颂石神情癫狂，指着城墙上的二人道：“都是因为你们，都是因为你们，我们四方城才会变成这样。”
“李四少”笑了笑，歪着脑袋说道：“这关我什么事啊？这地上的白骨都是你们李家人杀的，这些死去的李家修士也是为你而死，我们只是满足了你卑微的小小愿望。你不感谢我，还骂我。你可真是贪得无厌了。你才是真正的罪人呢，他们明明都是你杀的！”
“我杀的他们，都是我，我杀的。”
李颂石神色恍惚，他仿佛看见了地上的白骨化成人形。他们睁开双眼，红着眼睛质问道：“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
“我错了。”
李颂石颤抖着握起陪了自己几十年的佩剑。
“该死，住手。”
然而傀儡们围绕着她，白徽根本无法出去。噗嗤一声，李颂石睁大眼睛死在自己所设在的祭坛之上。
“真是无聊，就这么死了，走吧，我累了。”
阿墨有些疑惑，好戏明明才刚开始，“主上，不继续看下去。”
“看什么看？结果已经不重要。”
男人丢掉自己附着的身躯，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原地。
莫半夏看到师父阻拦对方有些不懂：“师父，他死了就死了，干嘛要阻止。”
“噗嗤。”
围着他们的几万个傀儡木突然破开外面的皮囊，长长的藤蔓从里面窜出来，缠绕在房屋上面，渐渐向他们逼近。
无涯子也是一愣：“怎么会这样？”
白徽叹了一口气：“傀儡术认血为主，分为有母蛊和子蛊，母蛊一旦死去子蛊就会陷入疯狂。”
而李颂石就是母蛊，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那几个东西精心做好的陷阱。
而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