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徽目光沉静俯视着面色痛苦的沈清让,眼里有一丝疼惜。
“血再这么流下去你会死的。”
沈清让已经支撑不住身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清俊的面容已经变得惨白,额头露出薄汗。因为隐忍,死死咬着薄唇,扬起头,那细长的脖子上青筋毕露,整洁蓝色的衣袍也沾上血渍,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他眼尾发红,清明的双目陷入深深的挣扎中,言辞恳切:“还望前辈相助。”
“那我就不客气了。”
白徽随意折断树上一截断枝,红色的灵力将它包裹住,随后狠狠插入少年的左胸。
“嗯哼。”
沈清让努力抑制住痛苦,血从翻开的皮肉中流出来,浸透了他的外裳。因为胸前剧烈的疼痛,整个人神智已经完全清醒,微微喘着气,整个人仿佛被水浸透,身上也是汗淋淋的。
白徽从袖间掏出白瓷瓶,倒出一粒止血丹药,态度强硬:“张嘴。”
沈清让虚弱地张开薄唇,白徽将丹药塞进他的口中。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少年的薄唇。这是一个颇为狎昵的动作,她做起来倒是云淡风轻。胸口的血暂时止住。
微生陇目光深沉看向他们,但闷声不吭,转头去查看其他人的状况。
所有弟子都沉浸在自己最深的噩梦中,这就是曼陀花的效果。勾起人心里最恐惧的将它无限放大,制造出最真实可怕的幻境,把人吞噬其中无法自拔。
有弟子开始拿剑四处挥砍,有人抱头在地上打滚,还有人痛声大喊,场面乱糟糟一片。
“我的脸毁了,怎么办,我的脸!”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师父不要赶我走。”
微生陇被吵得头疼,直接干净利落将弟子门绑好,全部丢进湖水里面,顺便使了寒气决让他们清醒一下。
看到沈清让并无大碍后,白徽这才看向自己的弟子莫半夏。她被她从小精心教导,从未受过任何委屈,按道理来说应该没有什么噩梦。
从头到尾她只是闭着眼睛昏迷不醒,身子时而颤抖,不时有大片的眼泪从那眼尾流出。还能听见细微的抽泣声。
她到底看见了什么?
“半夏,半夏。”
白徽低喃唤了半天却叫不醒徒儿,心觉不妙,立刻凝神进入她的灵识里面。
再次睁开眼,血色的残阳下是数不尽的残肢,原本碧绿的湖水变成赤红。成群的乌鸦正在啄食,宛如修罗地狱。她看见许多熟悉的面容。
莫半夏浑身是血手持长剑护着一名别宗弟子。她被前方的人步步紧逼,眼看就要掉下身后悬崖的万丈深渊中。
她精致的小脸上有着不少血痕,眼尾处粘上一滴血渍,多了几分妩媚。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一眼望去狼狈不堪。
莫半夏抱住前方人的小腿,半跪下来苦苦哀求:“师父,您不能这样做。”
对面的女人手握长刀,青衣猎猎作响,眼底是浓浓的杀意。
“为何不能,他们都死了,我们空桑就是道中第一。”
白徽头回认为自己竟然如此丑陋,憎恶地打量着“她”。
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是徒儿的噩梦。但白徽并没有前去阻止,她静静在一旁观望想知道半夏会怎么做。
“白徽”手上全是血,将刀对准莫半夏的脸,狞笑道:“你若阻止我,那你也去死。”
莫半夏没有动弹,近乎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那一剑。这是她的师父,从记事起就是她陪伴自己。哄她入睡,为她穿衣梳发。即便是死在师父手中,她也决不能还手。
然而下一刻,灼热的血滴在她的脸上,莫半夏闻到属于师父身上的淡淡香味。相处十几年她很熟悉那味道,她猛然睁开双眸。
随后就看见自己竟然用佩剑刺向自己,剑尖只差一寸就会穿会送进自己的胸膛。
轻薄的剑身被白徽的右手紧紧握着,血顺着古朴的刀身滴到地面上,绽开出一朵诡异的花。
“砰。”
剑身承受不住她的巨大灵力化作碎片,价值百两的宝剑就这样变成几块废铁。
莫半夏瞳孔微微睁大,意识回笼,喃喃道:“师父。”
白徽起身将碎片扔到一边,手心鲜血淋漓,几乎能看见里面的骨头。她冷声质问:“为什么不杀了她。”
莫半夏鲜少见师父动怒,她垂首道:“可她是师父。”
“就算是,她杀了那么多人,你应该杀了她。”
“可我不能对师父下手。”
白徽只能叹息:“半夏你的道是大义,你可以为天下苍生牺牲,但不是为这种可笑的理由。”
莫半夏第一次忤逆师父,仰头争辩:“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可笑的理由,若我做错了事情,师父会怎么做。”
白徽被反将一军,但她很快给出半夏的答案。
“我会亲手杀了你。”
“我……”
莫半夏因为精神冲击过大,头一歪直接昏倒,白徽急忙接住她。微生陇那边已经把所有人丢麻袋一样扔到方舟之上。白徽刚准备抱起莫半夏,却被人拉住裙边。
她低头看向地面上的人,因为失血过多,沈清让脸色白得像是铅粉,脖颈脆弱得仿佛她只要微微用力就能捏死他。
明明满身狼狈,他依旧执拗说道:“我还想……继续……试炼。”
微生陇默不作声,想知道她会如何对这个她格外看重的弟子。
“你确定?”
白徽微微挑眉,清亮的目光中带着点戏谑。明明都站不起来,话都说不完整,他哪来的自信。是因为出自天虞,还是因为是云间子的徒孙。还是因为她……
沈清让将喉咙里的血块压下去,一字一句说得极其艰难:“请……前辈出手。”
白徽透过他坚毅的眼神仿佛看见当初的自己。年幼的少女拖着伤痕遍布的身体在谷底上艰难爬着,硬生生拖出一道血路。
她眼里像是冰雪消融一般,开出春日百花,语气格外轻柔。
“好。”
“白徽。”
微生陇声音急促,她知道他的意思,她再出手沈清让很可能会命丧于此。
“我知道轻重。”
白徽单手掐诀,身前燃出一团烈火。浓厚的灵力让火舌不断升高,最后达到十几丈的高度,形成一团巨大的火莲花。
“你若能接下这一招后还能站起,就算你通过试炼。”
“好。”
沈清让撑着剑勉强站直,尽管手脚都在哆嗦,眼神却像深山中的猛虎,等待着扑向自己的猎物,灼热而滚烫。温润的面容此刻变得深邃倔强。
白徽的眼睛格外明亮,脸上带着一些欣慰,不怕死的弟子很少见,她很喜欢。
“去。”
那烈火猛地冲向沈清让,他此时残破的身体根本抵挡不住这一掌的威力。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碎了一般,手中的长剑被高高击飞,整个人直接被轰出几丈远,重重摔在粗壮的树上。大树拦腰折断,轰然倒在地上,溅起无数沙石,灰尘肆意,笼罩着少年的身形,沈清让嘴角流出殷红的血,他后背因为麻木察觉不到痛感,整个人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微生陇眼眸微眯,站在她身旁,负手提醒:“你下手过重了。”
白徽无辜地眨了眨眼:“这是他自己的要求,更何况,以后他们要面对的可比这恐怖十倍。”
她刚走上前准备把沈清让带走,却看见不可思议的一幕。
“怎么会?”
趴在地上的上年竟然硬生生从地上站了起来,手掌的血印在地上,他清绝的脸庞上沾染上了血迹,发带颤颤巍巍在空中飘着。整洁的衣袍已经破败不堪,手臂上还有大片的擦痕,他强撑着身子,死死咬着下唇,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
像是要对她证明什么。
沈清让眼里带着倔强的光,死死咬着下唇将自己溢出来的血咽下。他嗓音颤抖却坚定道:“我……我做到了。”
下一刻他的身躯像是断线的风筝,直直扑向她。白徽瞳孔微缩,没有动作,在马上接触到她的时候,沈清让立在空中。
后面的微生陇双手提溜着少年的衣领,毫不留情将他扔到飞舟上。顺便用自家徒弟当了垫子。
他垂眸看向白徽:“走吧。”
白徽这才回过神来,她刚准备走瞧见刚折断树里有什么在发光,走近一看是面铜镜,表面有不少划痕,背后还刻着铭文。
“这铜镜怎么会被丢弃在这里,还发光?”
微生陇也走过来打量,轻轻碰触。那铜镜本来刺眼的光消失,变成一面普通的铜镜。
他也觉得这镜子有些古怪,里面蕴含着一股道气,可表面却看不出什么蹊跷。
“还是先回去吧。”
白徽点点头,将铜镜收起,小心翼翼抱起昏迷的半夏,启动飞舟返回天虞。
不久后,所有弟子都慢慢醒来,看见自己身处飞舟上一脸茫然。
宿阙没想到师父也在,慌忙问道:“师父,我怎么在这里,不是在试炼吗?”
微生陇冷声道:“试炼结束,只一人通过。”
所有弟子一脸惊愕,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一般不都是半旬吗?
但转眼就想到刚才那个梦境,一下子心里明了。也怪自己倒霉,竟然遇到玄机剑尊当督教,能过才怪。
宿阙看着师父铁青的脸,嬉皮笑脸道:“师父,谁过了。”
微生陇眼神看向一个方向:“他。”
众多弟子望过去,第一眼就是已经是血衣的沈清让,他已经是昏迷不醒的状态。裸露的肌肤没有一块好皮肉。原本俊俏的面容也多了几道划痕,溅上了不少血迹。
他这副凄惨模样引来四周弟子议论。
“这是经历了什么,才能变成那样。”
“不愧是天虞的弟子,果然不同反响。”
“师兄没事吧。”
两个天虞弟子立马去看师兄的伤势。
宿阙环顾四周没看见那个小美人:“师父,你是不是少带过来一个人。”
“你说的是我徒弟吗?”
宿阙听到女人轻笑的声音,身上的汗毛顿时竖起,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哆哆嗦嗦转过头看到青衣女人正面带微笑瞅着自己。
“要不要本掌门指教你一下剑法?”
宿阙慌忙摇头:“不,不了。”
他向师父眨了眨眼睛,但是生陇没有瞧他,反而望着外面的悠悠浮云。
“客气什么,我好歹也算得上你的师伯,走吧。”
宿阙直接被白徽硬生生拖走,她眉眼弯弯:“正好让我看看微生的徒弟水平如何。”
宿阙一脸惊恐看向微生陇:师父救我,我再也不随便勾搭人。
男人并没理他,只是若有所思俯视那昏迷不醒的少年。盯着那清俊的脸看了半天。
难道真的是喜欢他的脸吗?又蓦然用自己的剑身照亮自己的面容。男人面容自然出挑,长眉细目,俊美出尘。但微生陇神色却显得黯淡无光。
为什么是他?这天虞弟子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宿阙被灵枢掌门好好教导一番后,趴在地上起不来。微生陇还是疼惜弟子,塞给他一个药瓶。转头看向白徽,原以为她会亲自为沈清让治疗,但只是袖手旁观,让宋家的弟子帮忙疗养。
这不冷不淡的态度让微生陇捉摸不透,她对沈清让到底是什么意思?少见她如此对一个男人感兴趣,引得他的心口莫名酸胀。
此时朝阳升起,光照万物,飞舟缓缓驶向天虞。而下面湍急河流下,潮湿的气候让山洞外青苔遍布,再往里面走下去就是不见天日的地底。往尽头走去,里面烛光微亮。
累累白骨做成的宝座上,男人穿着黑色锦衣,金丝在袖边勾勒着奇怪的符咒。面容被半张面具遮盖,乌发如瀑随意垂在身后。手臂撑在耳后,目光懒怠扫着对面的三个人,殷红如血的薄唇微弯。
“失败了?”
跪在左边的妖娆女妖迅速辩解:“主上,此次是因为空桑白徽和昆吾的微生陇都在,所以才会失手。”
中间那位女子却双手抱拳,直接请罪:“属下办事不力,甘愿受罚。”
旁边的两妖都一脸鄙夷地瞥向她,心里寻思着你自己找死,别拉我们下水。
男人菲薄的唇瓣勾起,低笑一声,嗓音格外动人:“瞧瞧,你们之间差别,弱者只会找借口。”
女妖愤恨地瞪着中间的女子,不满地吐出长长的蛇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话说得好听一些,谄媚主上算什么本事。
男人目光盯向石壁上的一幅画像,因为放得时间太长,边缘的宣纸都有些发黄。
他嗓音缓缓,温柔的仿佛是三月春风:“这次失败也无妨,下回再动手就是。”
这场棋刚开始下,鹿死谁手还不知道。白徽,马上我们就要见面了,你可千万不要忘了我啊!
不然我会很生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