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萧条的空桑最近迎来了不少营生,诸多修士听闻消息纷纷涌来。山下商贩们忙得脚不沾地,生意兴隆。尤其是客栈,全部爆满,无一空房。
白徽也非常满意地看着库房里垒起的白花花的银子,点头赞叹道:“不错,师弟你这主意出得甚妙。”
温楚南竹扇掩面,眼眸晶亮,像是只狡黠的狐狸:“哪里,这还是师姐的功劳。”
两个狼狈为奸的人相视一笑,白徽刚准备从地窖拿出一坛好酒庆祝,弟子就匆匆传来消息。
宋家家主前来拜见。
白徽有些疑虑这深更半夜的她过来是做什么,但还是把人给请了进来。宋家主同她母亲自幼相识,是多年好友,从前山门刚兴建时,她没少帮扶她。
看到来人,白徽立即躬身施礼:“师伯许久未见,不知有何事。”
宋家主微微一笑,故作神秘拍了拍她的肩:“我是来给你送大礼的。”
白徽有些茫然,什么东西还要师伯大半夜亲自送来?
“进来吧。”
门口慢吞吞进来一个面容俊秀的少年,垂眉含肩,有些羞涩不敢抬头,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腹前。生得倒是一副好颜色,柳叶眉,含朱唇,长身玉立,约莫才十六岁。
白徽有些看不太明白,皱眉问道:“您这是何意?”
宋家主嘿嘿一笑,一掌拍在她肩上:“我都听说了,你想择道侣,我这弟子澜生啊各方面都很出挑,虽然身子骨弱了些,但是精通医术。你啊!总是弄得一身伤,要是有他在这不是正好帮你疗伤。”
白徽这次明白,搞半天原来是美人计,本想推辞,但是她手心里好生多出来一包银子,颠了颠足有二十两。
她立即顿悟,但还是果断否决:“这实在不合规矩,他也实在太小了,而且我看他这样子并不愿意。”
“我愿意的,”少年满面羞红开了口,有些忸怩道,“我真的愿意,澜生自小就仰慕灵枢掌门的风姿。”
再说他们早就相识,他只是前来应允承诺。
她心里大骇:孩子,我们何时见过啊!
白徽没想到这么俊秀的少年竟对她有这样的心思。她对这种稚嫩的孩子真没什么兴趣。再说她这岁数都快能当他母亲了,但是看看手里的沉甸甸的银子,她还真是左右为难。
宋家主拍了拍她的手心,语重心长道:“哎,只要让着孩子进入最后一轮比试就行,看在我同你母亲的情面上,给这个孩子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缘。”
白徽也于心不忍把那白花花的银子松了手,半推半让就应下了。
将两人送走后,温楚南从那千山满景屏风后面踱步出来,如玉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嘲弄:“师姐,那还是个孩子。”
“我晓得。”
“哼,你就不怕别人暗地里编排你为老不尊。”
“别人送上门的,我为何不收。”白徽话说得理直气壮。
但温楚南还是有些疑虑:“师姐别被蛊惑了心神,我看他们来的蹊跷,那个弟子谁知道是真的喜欢你还是另有缘故?”
白徽倒不在意,将银子丢给师弟:“管他呢,银子是真的就行。不过你找的人行吗?要是到最后让别人赢了,可就没法收场。”
温楚南低眸一笑,身后仿佛变出了狐狸尾巴,温言:“放心,师姐,我找的这个人绝对可靠,定能撑到最后。”
白徽也不由好奇,师弟寻来当托的到底是谁,但愿别出了什么差池。
天空刚破晓,日头刚刚漏了个半头。西方的边际还有一抹未消退的深蓝。空桑山头已经是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
众多修士都起了一个大早想抢好位置,有的甚至直接坐在了屋顶上。
不少年轻的修士还偷偷打量着高台上的女人,本以为声名远扬的女人已经是昨日黄花,没想到竟是如此年轻。
年纪较长的老者摸着美髯释疑:“她年少成名,二十岁就成功闯出七星琉璃塔建立空桑,如今不过三十有二。”
那名修士对高台上的人更是钦佩,但是看着台上青衣佳人,怎么也和传闻中的有些不太相符,也不知谁会成为她的道侣。
白徽看着下面人山人海,喜不自胜。
“师弟,你这主意着实不错,一人参赛,就是一两银子,再加上来宾的衣食住行的费用。我们空桑至少两年不愁开销。”
温楚南手指打得算盘啪啪作响:“这只是开始。师姐,大头还在后面。”
高台上,白徽坐在软垫上,看着下面准备跃跃欲试的人选。竟然有不少的年轻修士,这让她有些意外。
她抿了一口茶,立刻皱眉,全都吐在了地上:“这茶怎么是凉的。”
立在一旁抱剑的徒弟凉飕飕说道:“师父这几天要看着这么多年轻俊秀,徒儿怕您上火,才特意给您切了凉茶。”
白徽听出了弟子话里的妒意,责备道:“半夏耍什么小孩子脾气,为师是在甄选弟子。”
“哼。”
少女娇俏可人,梳着双髻,虽才十四,但生的是一副好颜色,可见张开后的风姿不凡。她是空桑的大师姐,也是白徽的道侣。
师徒结为道侣是很常见的事情,两人一起修行,裨益良多,有助于修为。但是一旦师父选择了双修道侣,两人的关系也随之解除。一同修行的机会也会大大减少。
因此莫半夏是满身的怨气,她师父这样风光霁月的人物,放眼望去所有宗门有谁配得上。不管谁得了头筹,都休想过了她这一关。
经过一番抽签后,一百多名参赛人选都已经抽签完成,大鼓一响,比试正式开始。
白徽对这些孩子般的打斗没有什么兴趣,下面剑光闪烁,但她拖着腮帮子看了半天就打起了哈欠,温楚南在一旁吃着点心果子,算着账。
突然,打算盘的人手顿住,唇角微勾,端视着远方天空。
“师姐,有人来了。”
“嗯?”
不多时,男人御风而来,虚无的剑气踩在他脚下,他轻飘飘落到高台之上,眸子冷飕飕扫过众人,最后落到白徽身上。
这可引起了场下不少骚动。
“奇怪,这玄机剑尊竟然也来了,这两人好像没什么来往。”
白徽也是纳闷,怎么他这时候过来,该不会为了上次的事情。
“微生,你怎么来了?”
白徽只见男人从袖间掏出一枚玉佩递给她,随后一句话直接让她晴天霹雳。
“你的玉佩上次掉在我那里。”
咔嚓一声,温楚南手上那上好的湘妃竹毛笔折断了。
莫半夏也是惊得说不出话,她师父和玄机剑尊什么时候的事?
几个耳尖的修士直接从空中栽了一个跟头摔下了地上,啃了一嘴的泥。
微生陇不慌不忙加上一句:“我只是拾到她的玉佩,并无什么。”
白徽一颗心这才放到肚子里,连忙将玉佩接过去,手指无意触碰到他宽大的手掌。
他只觉得掌中酥酥麻麻的,有些不自然,迅速收回来了手在袖中。
温楚南长睫微颤,轻轻一笑:“玄机君是怎样的人我自然清楚,毕竟有君子之风的美誉。不像有些人遇见一个小美人,急巴巴的就收下了。”
“咳,咳。”白徽被这句话吓得直咳嗽。
微生陇对他的话似懂非懂,温楚南说的什么意思,怎么像是另有深意。
白徽忙让莫半夏去沏点好茶,给他移了一小块位置。
“既然来了,不妨坐下来看看热闹。”
“嗯。”
微生陇淡然坐下,目光沉沉看向台下的比试,也没出声。但是白徽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对台下之人剑法道术的不屑。
一炷香过后,也没几个出挑的弟子,的确乏味无聊,白徽瞧得昏昏欲睡。微生陇端坐着眸色如水静静看着下面的一切。
天穹中传来的爽朗笑声惊醒了这片刻的安逸。
“灵枢掌门,你这里真是热闹啊!”男人语气豪放,中气十足。
白徽看见来人,心里默念:该死,怎么又来人了。但还是面带笑容起来相迎。
“许久未见了,无涯子。”
来人是少阳掌门无涯子,他痴长白徽十岁,但是终日不干正事,是个没定性的。总是一摊子事甩给师弟,自己却四处玩乐。但是不得不说,白徽无比羡慕他的逍遥自在。不像自己年复一年被山门琐碎事务拘着,许久没有出门走走。
“我这不是来给你捧场,”无涯子定睛一看没想到还有旁人在,惊异地瞪大眼睛,“想不到玄机君也喜欢凑热闹。哎,楚南,给我让个位置。”
温楚南皱眉起身,不太情愿地抱着账目和银子去了别处,他不喜欢这个神经兮兮的男人。无涯子大大咧咧地又挤了挤,小小的地方实在不够用。白徽只好往微生那边挪了一下。
白徽有些纳闷:“你们少阳不是一向无心此事吗?”
少阳道中全是男子,遵循固守元阳,不能与女子私相授受。修的是无情无欲,但白徽看他修的是没心没肺。
“那又如何,就算不准有情,又不影响我看热闹。哎,有酒吗!上点竹叶青。”
白徽知道他做事一向随意,就让弟子去酒窖拿酒。不过幸好他来得晚,没听到微生陇刚才的话。要不然以这家伙的性子,明日她和微生疑似有染的事情就能传得沸沸扬扬。
无涯子是个嘴上闲不住的,一边吃着酒,还摇头点评着下面人的招式:“你看看这人,下盘无力,站都站不住,不行不行。”
“这个更糟糕,力道虚浮,剑都快甩出去了,手上没劲,还需多练。”
“这是哪家的弟子,怎么跟女娃娃似的,还哭起来了,羞死人啦。”
“你能闭嘴吗?”
白徽被他吵得不胜其烦,无涯子只好乖乖闭了口。
旁边静坐的男人却附和:“无涯子言之有理,这些人的确不怎么样,当弟子也就是中规中矩,至于其他的更不用说。”
换句话而言,就这种水平她还想招为道侣,简直可笑。
白徽的脸面也有些挂不住,只能闷声往肚子里灌着凉茶,试图能消消肚子里的火气。
无涯子瞧着正襟危坐的微生陇,低声道:“听说你几日前去了风月楼,还被微生陇给当面抓……痛痛痛。”
白徽一脚狠狠踩到无涯子的鞋面上,对方这才乖乖闭住了口。
她心里直纳闷,这家伙怎么什么都知道。哪里像是一宗掌门,还不如去当茶馆里的说书先生。
温楚南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满脸狐疑。白徽对他笑了笑,低声对旁边的人威胁道:“你给我安分点,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无涯子笑眯眯道:“你猜?”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微生陇语气阴冷,宛如冬日的寒风。
白徽选择闭嘴,被她师弟知道风月楼的事情,怕又是要折腾一番。听说微生把人压到昆吾后,没听从天虞的转交的指令。让被抓之人的师父挨个前来认领,使得不少长老都大丢颜面。幸好他放过自己一马,不然可要遗臭万年。
不过半天,已经淘汰一半人选。
虽然早年间有不少爱慕白徽的道士,但十几年过去,大都有了道侣,没的也大都无心红尘,一心求道。
白徽已经无聊地开始数房檐上有多少人,直到那一身天虞特有的天水碧道服出现在擂台。
“在下天虞弟子沈清让。”
来人嗓音清越,打消了白徽的困乏。
人群中的修士们看到熟悉的蓝色道服,满是戏谑:“哟,这是娘家来介绍人了。”
天虞说是白徽的娘家也对,她母亲自小拜师天虞,同天虞如今掌门云间子是师兄妹,但是她同天虞关系却是不冷不热,除了道中大事,并无来往。
白徽怔怔望着擂台上的人,男人生得清隽,长眉细目,明明拿着剑却透着一股书墨飘香的文人模样。
底下还有人嘲弄:“这不是差了辈分吗?沈清让是云间子的徒孙,灵枢掌门不就是他的师叔。”
台上的人倒是不在意别人的说法,只是一脸沉静看着对手。
“在下四方城李寒逸。”
语毕,李寒逸先发制人一剑直逼对方面门,剑气四溢,惊起地上的落花。少年也不躲,利落地挽了一个潇洒的剑花,瞬间反击回去。两把宝剑相撞,泠泠作响,剑气卷起衣摆,长发肆意吹起。
台上的三个人神情也变得严肃。
无涯子摸了摸下巴:“这两个年轻人有点意思。”
“的确不错。”
白徽点头称赞,不管身法还是剑术都是道中年轻弟子顶尖的存在。
几句话的时间,台上的两个人交手了回合,眼里都是棋逢对手的兴味。
无涯子笑呵呵挑眉道:“你要不要赌一赌谁会赢。”
白徽深深看他一眼,语气笃定:“当然是那名天虞弟子。”
“我赌四方城。”
两人都讶然瞧向微生陇,无涯子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
白徽心里也纳闷:微生陇他眼睛没毛病吗?
无涯子感叹道:“微生,不用因为我出自四方城就捧它的场。”
对方面色平淡:“你原是四方城的人?”
无涯子:当我刚才没说。
底下的众修士惊呼:“快看。”
擂台之上出现两道气流,卷起绿叶无数。一金一蓝两道灵力相互抵制。
下方人也在讨论:“四方乾坤印和天虞净水诀相比不知道谁会赢?”
“破。”
蓝色的剑芒化作一条青龙直接冲破那道印,将重重结印突破。李寒逸转身躲过那道翻滚的气浪。
沈清让眼神微顿,迅速一剑划过前方,凌冽的剑气直接将眼前的人掀翻出擂台,重重摔在梧桐树上,那双臂方能围住的树,径直折断开来。
静观不语的温楚南不由轻啧一声。
底下人纷纷喝彩:“厉害啊,后生可畏。”
白徽眼里蕴藏着点点星光,长长的睫羽垂在眼睑,“师弟,你别忘了让那小子赔我们的树,养了二十几年呢!”
无涯子心里纳闷:你们空桑不也才十来年吗?
温楚南听到她的话,神色微动,望过去台上那人,心里了然。因为外人在,没当面揭穿她的心思。
“沈清让胜。”
无涯子咂咂嘴道:“白徽,这小子还真是不错啊!刚才那一剑叫什么来着?”
“破风惊华,云间子的自创剑招,他对这个徒孙还真是尽心尽力。”
白徽眼里满满的全是赞赏,如此年轻还这么沉稳,日后不可斗量。
她一脸得意道:“你输了,微生。”
微生陇却漠言:“那又如何,天虞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