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倒霉师父

白徽死了。

死得相当凄惨,也相当壮烈。为了天下苍生,她同数百名妖族同归于尽。因此享得道中所有弟子跪拜,行大礼下葬。

她被葬在了空桑的后山的高处,残留的灵识让她只能徘徊在坟头附近。

刚开始她的坟前每隔几日都会有几个熟识的好友来看看她,有人为她带来自己最爱的桑落酒,有人却总是在她坟头上哭得双眼红肿。

五年之后只剩下零零星星几个人来祭拜自己,白徽的坟头也越来越冷清。

遗忘是世人的本能,但是有两个人却从未看望过自己。

一个自己最疼爱的徒弟莫半夏,另一个是跟自己斗了十几年的死对头微生陇。

这让白徽心头酸胀的很,一手带大的徒弟在她死后竟从未来坟前跪拜过。虽说她跟微生陇脾气不和,但好歹一起除妖卫道这么久。

直到一个月黑风高夜,许久未见面的莫半夏出现在她的坟前。

她身陨的时候半夏才十五岁,容貌并未张开,如今的她已经成功出落成一个美艳动人的少女。

白徽许久没有见过她,忍不住叨叨道:“半夏越来越好看了,怎么瘦了那么多,没有好好用膳吗?”

莫半夏跪在地上直愣愣地看她的坟半天,眼神都有些呆滞。随后就把她的坟头给扒了。白徽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但只是飘在空中劝慰道:“半夏别扒了,为师现在早已化作了白骨。”

很快那个高高的坟头就被半夏给挖平了,露出了她的棺椁,上面一层被她轻易掀开。白徽不忍直视自己的惨样但还是偷看了一眼,出乎意料的是,里面并没有森森白骨。

那沉重的棺椁里面是一副华美的冰棺。里面的女人一身青衣,紧闭双目,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莫半夏把冰棺小心翼翼放在了乾坤袋中,又把坟头恢复到了原样。白徽的灵识也被迫跟着她一起游荡。

然而莫半夏还没有跑出空桑,就被人给发现。地上一道阵法亮起,少女挺拔的脊梁被迫弯下去,莫半夏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撑着地面,整个人动弹不得。

“孽徒,竟然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白徽听着声音有些耳熟,一回头就看见她的死对头。

男人面沉如水,还是那副冷漠无情的棺材脸,只是他的头发全白了,一向华贵的昆吾紫衣变成了她空桑的清雅青衣。

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穿着我空桑的衣服。

莫半夏吃力地站起身,神情癫狂道:“师父马上就能复活了,她马上就能回来了。”

“一派胡言,把她交出来。你还想冥顽不灵到什么时候。”

“我冥顽不灵,是谁离开昆吾来到空桑接替了我师父的位置。是谁从未在我师父坟前看过她。微生陇,你和我一样不能接受她的死亡,为何不联手复活她。”

听到这一番话的白徽脑子有些乱,怎么回事,明明应该是半夏接替她的位置,怎么变成了微生?

“把冰棺交出来。”男人面色铁青,腰间的佩剑已经拔出。剑光映照在半夏的脸上,她依旧死死抓紧乾坤袋不放手。

白徽看得出微生陇动了杀心,她飞身扑到半夏身上。汹涌的剑气直直劈向少女的面门,一道白光闪过,斑驳的血迹溅在了地上。

她看到了身前那道身影,凄厉喊道。

“师父。”

“师父,醒醒。”

一尾竹筏上,泛舟垂钓的白徽被徒弟半夏叫醒。

她睁眼看见晴空万里,山峦连绵不绝环绕着翠绿湖畔。白徽好像做了一个梦。可是梦见什么却不记得了。

十四岁的莫半夏稚气未脱,梳着丱发,容貌娇媚可人。她娇声道:“师父,该走了。”

白徽站起身来,揉了揉半夏的小脑袋:“好,我们回家。”

青山绿水间,两道身影并行越走越远,直至消失。

这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结束。

酆都。

这里白日少见人影,晚上是最热闹的时候,毕竟身处于人鬼妖三界之地,夜幕降临,众鬼狂欢,百妖纵行。

不过此地最出名的当是风月楼,听名字就知道是风雅之地。里面全都是高大俊美的男倌,不但长相是一顶一的出挑,性情也都是调/教好的。

来这里寻欢作乐的不只有那些女妖,不少胆大的女修也会偷偷来此楼找找乐子。

精致华美的楼阁上,几十盏灯笼高高挂起,四下亮如白昼。站在门口也能听见里面的靡靡之音,其中还夹杂着些轻佻的娇笑声。

披着黑色软纱的管家刚送走了一位客人,就看见一身黑色斗篷的女人信步走向这边。

即使她全身与夜色融为一体,那身上强烈的道气还是无法让他忽视。

管家一时没忍住,双眼变成了蛇类独有的竖瞳,但是迅速又稳住了心神。想必这又是哪个宗门的女修偷偷过来尝鲜的。竟然有如此高的道行,若是能双修一番,他定能长不少修为。

他立刻扭着细腰迎了上去,露出熟练魅惑的笑容:“这位道长看着眼生,第一次来吗?”

女人全身包裹得很严实,只露出一截莹白的下巴,她的嗓音刻意压低了些:“我是来找人的。”

男人柔柔一笑,随意撩起鬓边的碎发,刻意露出自己胸前健硕的起伏,声音酥软道:“您这话说的,来这儿的谁不是来找人的。”

白徽本不想来这种地方,可谁让她的便宜师父欠债被卖到了这里。为了掩人耳目,她只能趁着夜色偷偷过来,寻思着赶紧把她的倒霉师傅赎走。

白徽不想跟他太多废话,大步进入楼内。她浑身盖得严严实实,在楼内一堆妖精里显得格格不入,引来不少妖的侧目。道门女修来这里的毕竟是少数,可道气还如此浓厚,不知是哪宗的女修。

台上的西域男妖正在跳着热烈奔放的舞蹈,那劲瘦的腰肢随着鼓点舞动。浓密卷曲的长发被金线缠绕着,脸上画着浓妆并未遮盖住那俊朗的面容。他蜜色的胸膛只是随意用薄纱遮挡。身下红色的绸裤隐隐约约可以窥见那流畅的大腿线条。

白徽直愣愣地看向他……腰间那枚硕大的红宝石,瞳孔忍不住微微放大。

这么好品相的红宝石一看就是价值不菲,也不知道能换多少银钱?

西域男妖自然察觉到女人强烈的视线,他唇角微勾,裙摆旋转成花,高大的身躯跪在白徽面前。

他是这里最美的男人,自信满满的人认为这个刚来的女人定会迷恋上自己,可刚想搂住对方的腰肢,却不料被对方一脚狠狠踢中腹部。他在地上滚落一团,因为腹痛冷汗直冒,差点显出了原形。

白徽冷声对着身后之人说道:“我是来找一个叫李春风的男人。”

管家恍然大悟,奉承道:“原来您也是来找春风公子,好,奴家带您去。”

白徽心里只顾着赶紧找到师父,并没有太过琢磨管家的话语。她跟着男人带到一间精致的雅间,刚推开门,白徽整个人就呆住了。

屋里全是奢靡的味道,紫檀玉石屏风前,容貌清秀的男人跪坐在载绒金线边地毯上,正一脸乖巧地伺候着旁边女人喝酒。他的嘴上仿佛抹了一层蜜:“姐姐的酒量真好,还要再来一壶吗?”

白徽难以置信眼前的一幕,她将门迅速关上又打开,眼前的场景依旧。

她面色一黑,怒吼道:“李春风!”

男人这才看到了门口的白徽,赶紧起身,面不改色对着身旁女人撒着娇:“对不起了姐姐,人家又有客人来了,您下次再来。”

对方有些扫兴,可瞧着白徽的凶神恶煞的架势,还是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开。

门一关,屋内一直剩下二人。白徽掀开斗篷,露出那英气的眉眼,她一把将男人领口给揪住,恶狠狠道:“死老头,你发书信让我来赶紧救你,我看你在这温柔乡里面过得风生水起,快活得很啊。”

李春风一脸委屈,抽抽搭搭道:“为,为师要是不这样的话,会挨打的。再说我只是跟姐姐们谈谈心而已,毕竟我没有一点修为,就连妖族女子都嫌弃我呢。”

白徽对他这副做作样子早就司空见惯,她掀开衣袍坐下,长叹了一口气:“你到底欠了多少银子。”

男人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垂着脑袋道:“不多,也就一百两。”

“你…………”

他到底做了什么?欠了这么多账。一百两银子都够空桑半年的开销了。

“有人告发有道门女修在此地,识相的自己乖乖走出来,要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屋外的一阵骚动打断了白徽的话语,她透过窗棂看见大堂内不知道何时涌进了不少的昆吾弟子。每人都穿着紫衣道服,一个个更显得风度不凡

一些女修看见他们进来匆匆忙忙想走人,却直接被阵法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管事的看着气势汹汹的来人,并未惊慌,只是随意整整了衣裳,轻描淡写道:“这里是酆都,似乎不归你们昆吾的人管吧!我们这里还有其他的客人,可不能让你们这些不懂风情的家伙给惊扰了。”

领头的弟子满脸高傲道:“我们只抓道中人士,妖族的自然不会打扰。”

管家也只好忍气吞声,随他们自便。谁让妖族如今式微,只能任由这些道士们踩在头上。

屋内的白徽心一沉,她可不能被人知道堂堂空桑掌门大晚上来到这风月楼,就是有理她也说不清。她用斗篷遮住脸部丢下句改日再来,迅疾跳窗飞出。

李春风急忙来到窗口处对着她大喊道:“白白,他在后门……守着呢。”

可女人早已消失在夜色里面,并没有听见他的只言片语。

黑夜里,一道影子闪过。白徽马上一脚就要飞出后门,却被阵法给挡了回去。一瞬间紫光冲天,无形的阵法早就形成了一道屏障紧紧围住了风月楼。

昆吾的阵法是几个宗门中最强的,白徽倒是也能破开,只是容易被对方发现是她的手笔。

“何人?”

月光下,男人紫衣潋滟,银冠墨发,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负在身后。他凝眸看着一身黑衣斗篷的人,毫不留情地用长剑破开长空,凌厉的剑气狠狠划向她。

白徽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就知道大事不妙。

该死,微生陇这个家伙怎么也亲自来了?她凌空一跃轻轻松松躲开对方的剑气,但未敢还手,生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却还是被他的一丝剑法给斩断了斗篷。

藏在下面的长发在月光下散开,一根乌木簪子随意挽着流云发髻。

“身为道中之人,你……”

微生陇看见那熟悉的乌木簪子,口中的话顿住了,素来冰冷的面容也有一丝破裂。刚才冷漠的语气多了几分激烈的情绪。他收起长剑,愤恨指责道:“白徽,你身为一宗掌门竟然来这种地方。”

白徽眼见身份败露,急忙回头辩解道:“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我师父被扣押到这里了,我是来赎他回去的。”

“一派胡言,”微生陇目光如炬,“我从未听你说过你有什么师父,再说谁家师父会来这种风月之地。”

白徽也是百口莫辩,她也很想知道李春风为什么会来此地。不过她师父那样离经叛道的人,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你若是不信,可以跟我随屋看看。”

微生陇眉目疏冷,冷笑道:“呵,走啊。”

二人又折返到刚才那屋子。

李春风看见白徽去而又返,喜出望外道:“白白,你怎么又回来了?那老家伙…………”

瞧见白徽身后之人,他吓得立马躲到了徒儿的身后。

微生陇垂眸看着面前容貌清秀,胆小怕事的男子,手心紧紧攥着剑鞘,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你说他是你师父?”

不得不说李春风的面容十分的有迷惑性,虽然年龄已经四十好几,但还是二十出头的少年面容,再加上那清澈懵懂的双眸。怎么看也只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孩子。

白徽点头:“是啊,他以前还跟你师父是师兄弟呢。”

李春风看着对方眼神一暗,低下头佯装羞涩道:“白白你说我是你师父,我就是你师父。”

白徽用眼神示意他:你又想做什么?能不能给我安生点。他要是去天虞参我怎么办!我这掌门之位说不定都没了。

李春风:哎呀,我就是开个玩笑,白白不要生气。

微生陇看着二人眉来眼去,冷笑道:“呵,白徽,你真当我是傻子吗?”

眼前的这个男人明明比他都还年轻,她还编出这种谎话。

“不是,他真是我师父。再说你想想我怎么会有钱来这种销金窟。”

即使这里是酆都,银子也是必要的。

微生陇脚步一顿,她说的好像有些道理。空桑那么穷困,一大堆的剑修要养,她也不可能昧了银子来此地玩乐。

李春风瞧见他的神情,故意说道:“就是就是,这一向都是我给白白钱。”

“白徽你……”微生陇被气得面色凄白,他不想再听她的花言巧语,刚准备拂袖离去,被白徽揪住了衣角。

她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你能借我一些钱吗?我的银子不够,赎不了我师父。”

微生陇那张无情的脸直接变成了冰疙瘩,寒声道:“呵,白徽,你想用我的钱赎别的男人,做梦吧!”

白徽只能揉了揉眉心,看着对方离去,李春风也看出来自己闹大了,弱声道:“白白,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

白徽被她这个该死的师父气得差点昏厥过去,索性狠心道:“你既然在这里过得挺好,就继续在这里呆着,我不管你了。”

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惹是生非的师父。

白徽趁着四下无人追上微生陇,拉住对方的华贵精美的衣袖,讨好道:“好歹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就通融一下如何?”

看着白徽恳求的眼神,微生陇闭上双眸,背对她咬咬牙道:“下不为例。”

“多谢多谢。”

白徽迅速起身,离开了这地方。可走得太急,腰间的一枚玉佩被树枝勾了下来竟也没有发觉。

微生陇将玉佩握在手心,抬头一看,早已没有她的人影。白徽此时早就飞到几里外了,他只好等到下次再还给她。来到大堂,他打量着半跪的道门女修。她们被昆吾剑尊的眼神逼视,均瑟瑟发抖,心中默念这下可完了。

若是旁人,自家门派为了遮羞。悄悄去昆吾商量一番,这事就算过去。若是这位来了,那事情可就严重了。

他沉声道:“将她们全部带回昆吾,等候处置。”

领头的弟子低语:“师父,刚才逃走的那位是否记录在内。”

他也不是故意瞧见的,只是万万没想到空桑掌门竟也会按捺不住来这里的温柔乡。

微生陇抬眸反问:“哪里有人逃走。”

弟子自然明白剑尊的意思,赶紧回道:“是徒儿看错了,并未有人逃走。”

但是他心里却荡漾起来,原来道中传的事情是真的,自家剑尊和空桑的掌门果然关系匪浅。要不然怎么能让一向守正不阿的男人破了例。

嘿嘿,他一定守口如瓶,绝不外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