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老鼋

通天河两岸。

一众男女老幼只道是观音施法消除了风雪寒冰,不顾泥水,跪倒在地上,磕头礼拜:“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云头之上。

猴子师兄弟三人噤若寒蝉,看着通天河中生灵尽死的惨状,面色大变,难掩心中惊骇。

李安然也不例外。

他哪怕已经在书中,看到过观音对待通天河水族的狠辣手段,但文字描述和亲眼所见,完全是两回事。

八百里通天河,水面上飘满了各种鱼虾龟蛇的尸体,水下再无半点生机,浓浓的腥臭味扑面而来,死气弥漫而出。

也就是观音在灭口的时候,用了超度之法。

否则通天河必定是怨念滔天,也不知道会生出多少水鬼怨魂!

“菩萨,你这是做什么?灵感大王有罪,这满河的生灵何辜?”

李安然眉头微皱,沉声问出了最符合自己身份的问题。

猴子、猪八戒、沙僧也意识到了观音对通天河和灵感大王的态度有问题,但却都是不敢开口询问。

观音淡淡说道:“这孽畜从我那南海珞珈山逃出来的时候,带走了不少莲花池中的池水。那些池水受佛法熏陶,已有神妙,流入通天河后,不知会滋生多少妖孽。”

“我将这些水族送入轮回,既可避免通天河中妖魔横行残害两岸生灵,又可让它们免受这一世畜生道之苦,一举二得。”

观音这明显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但,李安然也没办法当面反驳,只能说道:“原来如此。”

猪八戒在一旁拍起了马屁:“菩萨慈悲为怀!当真是让人钦佩!”

只不过,他话中的内容,多少有点阴阳怪气的味道在。

也不知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

观音没有理会他,朝李安然说道:“司狱天神,这孽畜是从我那莲花池中逃出来的,我有管教不严之责。我随你一道往灵霄宝殿走一趟,向玉帝请罪。”

灭完了口,就不愿意把灵感大王交出来了?

李安然心中冷哼一声,嘴上说道:“如此更好。不过,按照天规,这等从凡间抓来的妖魔无诏不得带入灵霄宝殿,需得先关在天牢当中,奏禀玉帝,等候玉帝发落即可。还请菩萨先将这灵感大王交给我。”

观音眉头一皱,说道:“这孽畜乃是我莲花池中的金鱼,并非是凡间妖怪!”

李安然坚持道:“凡是从凡间抓来的妖怪都需得遵从这条天规,无论来历。当年我将猪刚鬣抓回天庭的时候,也是如此。菩萨莫要让我为难。”

猪八戒:“……”你们说你们的,扯上我做什么!

观音深深看了一眼李安然。

仙茗大会结束不久,李安然拜师太乙真人的事情还没有在三界传开。

猴子、猪八戒、沙僧他们都不知道。

但观音却是已经知晓,她怀疑李安然是在故意找她麻烦落她面子!

李安然则是一脸的坦然认真,满脸都是“秉公执法、刚正不阿”的表情。

他修炼合欢功法这么多年,操控自身情绪不过是举手之劳,观音也看不出任何破绽。

罢了!

这李安然应该不知道此处的事情!

否则他今日不会一个人来,更不会袖手旁观任我收为!

观音又想到自己去灵霄宝殿向玉帝告罪,也不是片刻功夫,终于是决定将灵感大王交了出去。

“既如此,那便依司狱天神所言!”

不过在这之前,她朝着篮子里的灵感大王说道:“孽畜,你且随司狱天神往天牢走一趟,记得要老实听话,莫要再生事端!待我去见过玉帝,自会给你惩罚!”

竹篮里的金鱼在水中上下浮动,鱼头用力点了几下,表示知道。

随后,观音就将竹篮递到了李安然手里。

“多谢菩萨体谅。”李安然面上恭敬,心底却是忍不住嗤笑一声。

观音刚刚那话翻译过来,就是“你不要乱说话,我去见玉帝了,很快就会把你捞出来。”

她却是不知道李安然根本不用审讯灵感大王!

只要灵感大王进了天牢,他的一切在李安然面前都无所遁形!

“司狱天神,我们走吧。”

观音着急解决灵感大王一事,当即就与李安然一起往天庭飞去。

到了天庭之后,观音直接去了灵霄宝殿求见玉帝。

李安然则带着灵感大王先回了天牢。

【犯人:通天河灵感大王】

【罪孽值:四星】

【修为:金仙八重】

【状态:押送中】

【抓捕参与度:5%】

【收益:90000点经验值/天】

罪孽值有四星!

这灵感大王果然是做了其它见不得人的事情!

李安然眼睛一亮。

因为轮回转世的存在,惩恶簿对杀孽的罪恶值判定很低。

灵感大王罪恶值能达到四星,绝不只是吃了几个人,骗了些香火这么简单。

李安然知道时间紧迫,观音随时都可能拿着玉帝的圣旨来将灵感大王提走。

他一边押着灵感大王往天牢里面走,一边浏览起灵感大王的生平来。

西牛贺洲。

一处清潭当中。

一条懵懵懂懂的金鱼正悠闲自得地游来游去,无意间听到有人喃喃自语。

“同为十二金仙,广成子、赤精子、玉鼎真人、道行天尊都已经斩掉善尸,为何我依旧没有半点头绪?”

“难道真如燃灯老师所言,是师尊偏心,唯有取下诛仙四剑之人,方有大功德大气运加身,才能斩尸成功?”

“功德香火,金身法相,当对我斩尸有用!可,我乃是玄门中人,如何能入了那西方教?如此一来,与长耳定光仙这等截教弟子何异?”

……

金鱼尚未诞生灵智,也不知这话语中的含义,但却被这声音吸引,不知不觉游了过去,仰头望向了潭外。

正与那人目光相对。

那人草鞋道袍,头戴浩然巾,手持玉净瓶,神色茫然中带着纠结,正是阐教十二金仙中的慈航道人!

慈航道人看见金鱼,顿时大吃一惊。

他明明已经用神通将此处隔绝于三界,莫说是一条金鱼,便是大罗金仙也不可能进来,更别说是到他身侧了。

慈航道人伸手将金鱼捧了起来,仔细端详片刻,发现这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金鱼。

甚至连灵智都未曾开启!

正当慈航道人疑惑不解之际,金鱼轻轻一跃,从他手掌中跳出,落入水中,自由自在地游了起来。

慈航道人浑身一震,顿有所悟,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并且不断变大。

“鱼游于水中,无碍于世义,有解脱之相。贫道……贫僧,不,僧道又如何!我所求者,不过大道,不过解脱,何必拘泥于此!”

“自今日起,世上再无慈航道人,只有西方观世自在!”

慈航道人双手合十,盘膝坐于莲花之上,身上清光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佛光。

他的脸庞轮廓渐渐变得柔和,五官也越发秀丽,性别由男化女,身上草鞋道袍也变成了宝冠罗裙。

“卧槽!竟然是这样!”

李安然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他早就猜到慈航道人背叛阐教投奔西方教的原因,是为了提升修为,是为了证得大道!

也应该和燃灯道人有关!

但万万没有想到,这竟然还和灵感大王有关!

“难怪观音不直接将灵感大王形神俱灭,一了百了!”

李安然先前还在疑惑,观音也不是心慈手软之辈,这都已经不顾形象不加掩饰的灭了整条通天河的水族,为何不直接杀了灵感大王?

现在才算是明白过来!

这灵感大王不仅是观音由道化佛的关键引子,更是“观世自在”的由来!

如此大的因果,观音不敢也不会轻易动它。

短暂的惊讶之后,李安然又将心思收拢到了灵感大王的生平中。

在慈航道人化道为佛之后,就带着金鱼回了珞珈山,将它养在了紫竹林中的莲花池里。

之后数千年时间里,观音凡是修炼讲道都会选择在莲花池边进行,而灵感大王每日浮头听经,渐渐诞生了灵智。

观音对灵感大王很是照顾,时常会喂它吃些灵丹妙药奇珍异果,这其中甚至包括了九千年蟠桃。

也因此,灵感大王虽然天生跟脚极差,但在后天的培养下,资质不断提升,修为也飞速增长,顺顺利利突破到了金仙境界。

直到九年前,观音菩萨一如既往地在紫竹林中与诸天大神、木叉、龙女讲经说法。

一只猴子突然闯了进来,自言冲撞了西牛贺洲万寿山五庄观的镇元大仙,还毁伤了镇元大仙的人参果树,求观音菩萨大发慈悲,前去救治人参果树。

这事本来与灵感大王没有关系。

但观音回来之后,闭关了半月之久,随后就将它唤到了身边,传了它一道法术,又吩咐道:“三日后,会有海潮泛涨,你可借此时机,前往凡间,寻一地方立庙建祠,收集香火,帮我试验此法。”

“切记,万事需小心谨慎,不可闹出太大动静,不可让人发现。”

随后,观音就取下了莲花池里一枝未开的菡萏,运炼成九瓣赤铜锤,赐给灵感大王作兵器。

观音传法之时,出于谨慎考虑,是用神识直接传授,李安然也不知道具体内容,但看了之后发生的事情,他就明白了这是什么法术!

灵感大王第一次离开珞珈山,也不认识路,一路顺着海潮涨落,就到了通天河,顺着入海口一路来到了陈家庄。

彼时,通天河时常泛滥,两岸百姓民不聊生。

通天河水神借此来逼迫百姓给他建庙祭祀供奉香火。

灵感大王看到之后,有样学样,杀了通天河水神,多了它的洞府,自己来当这个要挟百姓祭祀的恶神。

看到这里,李安然忽的一愣。

“通天河水神死了?!那后来那只驮唐僧他们过了通天河、又让唐僧帮自己问得道之日的老鼋又是谁?”

李安然心中惊疑不定,而灵感大王的生平继续往下推进着。

灵感大王这些年每日浮头听经,到底还有点慈悲之念,只要求陈家庄每年给他供奉一对童男童女,就保佑陈家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甚至还降下庆云让陈家庄的人百病不侵。

也因此,才有了唐僧师徒到达陈家庄时,看到陈家庄中仅一户人家就有“水田四五十顷,旱田有七十顷,草场八九十处,水黄牛二三百头,驴马三二十匹,猪羊鸡鹅无数。舍下也有吃不着的陈粮,穿不了的衣服。”

甚至在误以为猴子他们都是邪魔之后,也有胆子出来嚷嚷“是甚么邪魔,黑夜里来我善门之家?”

而灵感大王要这童男童女,正是为了试验观音传授给他的法术!

童男童女的肉身被灵感大王吃了打牙祭,魂魄则配合血亲之人供奉的香火炼制成丹!

而那丹药却不是圆珠状,而是长六七寸,四肢俱全,五官兼备,正是童男童女生前的模样!

很显然,观音这炼丹之法与镇元子的人参果树有着脱不开关系!

应当是观音在救治人参果树……

不对,人参果树乃是镇元子的伴生灵根,猴子连种人参果树的泥土都打不破,更别说是推倒人参果树了!

三界仙佛联手应对浩劫一事,最开始是如来在盂兰盆会上提出来的。

镇元子不仅参加了盂兰盆会,还接了金蝉子的奉茶。

三界神佛联手应对浩劫这个决定,他应该也知道,而且还赞成了。

五庄观之事,应当是他故意演的一出好戏,就和无当圣母参与的四圣试禅心一样。

既表示了自己对共同应对浩劫的支持态度,又高举轻放,表明自己不参与进佛道赌斗当中。

观音救治人参果树应该只是走个过程,但观音不知怎的,从中领悟到了一些东西。

这才有了让灵感大王下凡,以童男童女生魂配合着血亲香火炼制成丹一事。

而这也是灵感大王只要陈家庄的童男童女,不许他们到外面买童男童女来祭祀的原因!

陈家庄百户人家,每年一对童男童女,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按理来说,也不会惹来什么事情!

但,偏偏这次,他挑中的是一户兄弟两人皆五六十岁、却只有一个独苗苗的人家。

唐僧师徒四人又七绕八绕,在祭赛前夕到了陈家庄。

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到底是谁在算计观音?”

李安然眉头紧皱。

观音不顾形象不加掩饰地将通天河水族没扣,不只是灵感大王在以人魂炼丹,更重要的是这手段脱胎自人参果!

观音这事可以说是犯了大忌讳,传出去不仅会得罪死镇元子,自己乃至灵山也会颜面扫地信誉尽毁!

——我答应了你的提议,与你联手应付浩劫,结果你转过头来挖我墙角?

这传出去,谁还敢相信灵山?敢和灵山合作交好?

李安然之前猜测把猴子他们引到陈家庄的是太上老君,但现在看来,肯定不是了!

太上老君若是知道这事,恐怕直接就来个人赃俱获,捅出去了!

这可比赌斗获胜让灵山晚五百年大兴对佛教的打击大多了!

可不是太上老君,又会是谁?

李安然猛地想到了那只诡异的老鼋。

这事肯定和那头老鼋有关!

李安然当即就想去凡间将那老鼋抓来,一看究竟,但刚走两步,就又停了下来。

这老鼋或者老鼋背后的人能算计观音,实力毋庸置疑,胆量也毋庸置疑!

他这鲁莽找上门去,不是送菜吗?!

与此同时,西牛贺洲,通天河。

猴子师徒四人正要渡河,忽然看见一只老鼋浮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