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有厚厚冰雪堆积,走在上面极易打滑。
自然,步行速度远不如往日,需得万分。小心些。
大约两炷香功夫,两人才来到山前。
离近了看,这座山表面尚未被白雪彻底覆盖,依稀还能看到些深褐色的嶙峋土石。
附近雪越少,灵力流失得越缓慢,自是适宜调息休整的。
晏知月还没找出第七层的破解之法,不知道需要在此停留多久。
若是能找到山洞,或许可以避风燃火取暖,再从长计议。
思及此,晏知月抱着池蓁蓁,瞧了眼天色,打算就近登山。
“等一下。”
倏地,池蓁蓁出声打断他的动作。
晏知月一顿,垂下眸,默默注视着她。
在这种吸收灵力的寒气中呆了太久,池蓁蓁早已不复刚刚相触时那般温暖。
两人拥在一起,体温逐渐趋于一致,连脸色也是差不多的白,明显失去血色。
池蓁蓁声音比刚刚要虚弱了几分,但依旧是笑吟吟的,像是占到了什么大便宜一样,“阿月,我去探路,你在这里等我便好。”
说完,她用额头蹭了蹭晏知月尖尖的下巴,再一次变回兔身。
不等晏知月阻止,池蓁蓁早已“噌”一下从他臂弯里窜了出去。
眨眼间,便已跑得老远。
……
在山间,兔精行动起来比人方便灵活太多。
池蓁蓁虽然已经冻得发抖,但到底动物躯体技能尚存,不至于轻而易举地就冷晕过去。
她一直跑到半山腰。
目光四下寻觅着。
终于,在一处巨石后,发现了疑似山洞的地方。
那巨石太大,将洞口系数挡住,只有一条手掌宽度的黑色缝隙,似乎是可以借此进入。
兔精身体小,稍稍缩着身子,便可钻入其中。
里面是个不大的石洞。
深度大约可平躺下一个人。
确认过后,池蓁蓁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下来,却顿时感觉脱了力,好像没有办法再下山去给晏知月带路了。
“……”
或许,这就是个好机会?
若是晏知月就此冻死在此处,自己应该能顺利将龙渊剑取走吧?
池蓁蓁瘫在洞中,望着头顶黑漆漆的山体,心里飞快盘算起来。
可是……他真的就会这么容易被冻死吗?
晏知月在上一层说过,丛魁秘境乃是考验剑宗弟子的能力与品质,虽每人通关内容皆不相同,但有一点是一致的。
——秘境不会设置绝对的死局。
今日,假如没有自己在旁边,晏知月难道就真的会在这一层折戟沉沙吗?
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因而,池蓁蓁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放弃乘人之危,鼓足全身劲儿,从地上跳起来。
她钻出洞口,沿着原路返回。
“阿月……阿月……”
小兔精一边往下跳,一边有气无力地用灵识喊着。
在池蓁蓁喊到第八声时,她的下一跳,没有成功落地,而且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晏知月把她抱在怀里,如墨般漆黑深沉的眼睛,看不清丝毫情绪。
唯有声音依旧四平八稳,“我来了。”
下一瞬,池蓁蓁猛地察觉到,有一股灵力涌入她的体内,令她浑身暖洋洋的,疲惫与饥饿感骤然消散几分。
晏知月把自己的灵力渡给了她。
在这种时候。
“……”
池蓁蓁停滞了很久很久。
久到晏知月挑了挑眉,再次开口问道:“没找到?”
池蓁蓁终于回过神来。
怀里的小兔摇摇头,支起耳朵,给他指了个方向,“在那里。”
接着,她把脑袋贴在晏知月胸口,默默听着他的心跳声,没有再说话。
……
龙渊剑劈向堵住山洞的巨石。
但又没有完全将石头弄碎,只是劈开了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缝隙。
晏知月微微屈身,抱着小兔走进洞内。
他个子太高,山洞高度不够,无法站直身体,只能弯着腰。
进去之后,立刻就地坐下。
接着,晏知月将池蓁蓁放到自己腿边,平声嘱咐道:“我需调息片刻。这里到处古怪,你可待在后面避避风,切不可乱跑。”
池蓁蓁端坐着,眼睛又圆又亮,看起来乖乖巧巧模样。
她应声:“我哪都不去,就在这里陪着阿月。”
闻言,晏知月摸了摸她的兔子耳朵,又朝她轻轻一笑,这才阖上眼。
灵力在周身流转。
但明显比往日单薄了许多。
“……”
转眼,晏知月已经调息了几个周天,池蓁蓁却又一次直愣愣地瞧着他,半天没回过神来。
晏知月本就有点男生女相,五官惊艳昳丽,却不显得柔媚。多一分则妖,少一分则钝,是非常完美的长相,漂亮而俊秀。
但他往日为人古板又严肃,气质冷漠疏离,眼神又过于凌厉,如同能够看透人心一般,叫旁人不敢直视。
现下,这样清冷出尘的人,倏地浅浅一笑,就像是坠落凡尘的神明,激发出了池蓁蓁的大妖本性,想要去得到他、玷污她,想要遵循本能的驱使。
迫于身份和目的,她无法动手,但也实在难以移开目光。
停顿良久。
池蓁蓁终于舍得收回视线。
晏知月还没有动静,她无所事事,趴在他腿边,静静思索起来。
池蓁蓁能感觉到,晏知月的灵力比刚刚更弱了些。
龙渊剑的煞气也完全不比往常。
命剑与主人神魂相连,可以直接受主人意识操控。如今,主人气息不稳,连剑都显得没那么凶悍了。
或许,刚刚劈开巨石,已是它最后的力量。
这么想着,池蓁蓁又一次支起身。
前爪已经不自觉落到了金色臂钏上。
臂钏里有她残存的八尾之力,若是与拼力一搏,不知道可否将龙渊剑夺取过来。
但……
丛魁秘境地处越阳山后山,她拿到之后,能顺利脱身吗?
此刻,池蓁蓁恼怒于自己的犹豫不决,但又不得不反复考虑,一次又一次地设想着出路。
未曾听说过九州之内还有其余神器碎片的消息。
阿月能够复生的机会只有这一次,容不得一点差错。
池蓁蓁挠了挠耳朵,开始转变思路——
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若是借此先让晏知月欠她一个大人情呢?
……
晏知月睁开眼时,身上已经不复刚才那般寒冷,只剩些许凉意若有似无地萦绕,却不至于影响行动。
但灵力并没有恢复。
他迟疑几瞬间,低下头,目光扫过自己。
不知何时,脖子上出现一条白色围脖。
白色的长毛,手感极好,戴着温暖又舒适,像是抵御寒意主要物件。
晏知月摸了一下那围脖,拧起眉,冷声开口:“出来!”
“……”
没有回应。
山洞里安安静静的,连气息都微弱不可闻。
像个世外孤舟,静谧、且与世隔绝。
晏知月脸色沉得吓人,扭过头,四下逡巡着。
终于,在自己染血的衣袍底下,找到了缩成一团的小兔精。
仅仅只是这一会儿功夫没盯着,兔精已经把自己折腾得奄奄一息,身上到处都是血迹斑斑。
晏知月将它抱进自己怀中,掌心抵着它的背脊,再一次为它渡入灵力。
事实上,池蓁蓁早已疼得几乎晕厥,神智并不十分清醒。
但她还是能感觉到晏知月的动作,勉强撑着力气,开口:“阿月……别……”
闻言,晏知月简直想掐死她,“兔毛不过丁点大,于人能有何作用?!你是想死在幻境之中吗?”
池蓁蓁费劲儿地笑了一下,“可我是连皮一起弄下来的……你肯定知道,兔精非兔,皮毛可抵严寒。阿月你是不是已经没那么冷了?”
池蓁蓁是将自己后背上整片连皮带毛一起剥下来,给晏知月做了条兔毛围脖。
看在她忍受着剥皮之痛的份上,这个无情的木头,可一定要念着她的好啊。
晏知月:“……”
他无言以对,只低低地叹了口气,将小兔放进自己衣襟里,紧紧拢上衣袍,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它。
顿了顿,晏知月轻声问道:“疼吗?你不必做到如此。”
他不是邪魔,也非不择手段之辈,并不会真的用它来抵挡什么危险。
他也已经决定,离开秘境后,便同意它从此留在扶玉峰。
它完全没有必要努力到这份上。
池蓁蓁摇了摇兔耳朵,却不小心牵动了后背,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眼泪汪汪的,“……只有一点点疼而已。真的。”
与断尾之痛相比,剥一层皮,确实算不得什么。
只是,过去的千年里,池蓁蓁本是非常娇气的。哪怕只是指甲盖大小的小伤,也能立马从义父那儿得到三界最好的伤药。
现在,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池蓁蓁紧紧地扒着晏知月的里衣,将不小心滚出来的眼泪偷偷擦在他胸口,“真的不痛。阿月能好好的,就好了。但我有一个很小的要求,你能不能答应我?”
晏知月:“什么?”
池蓁蓁:“你以后要叫我蓁蓁。我有名字的。”
晏知月静了一下,点头,从善如流,“蓁蓁。”
晏知月的声音素来是很好听的,清冽如泉,戛玉敲冰。
这两个字被他语调温和地念出来,在耳边回荡着,像是能顺着皮肤一路传到心底,撩得人心痒难耐。
池蓁蓁直起上半身,脸颊亲昵地蹭了蹭晏知月的下巴,小声呢喃着:“……好喜欢阿月噢。”
语气如同爱侣间的耳语。
晏知月没有动,也没有回答,眸色却悄然加深了许多,眼底深渊莫测,难以捉摸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