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午餐从商场出来,时间已经下午。
时窈与季岫白沿着人行道并肩朝停车场的方向走着,一路上二人都没有做声。
季岫白的心情很是烦躁,就在刚才,面对时窈时,他感觉到有一股陌生的情绪在心底渐渐滋生,却又像风一样抓不住摸不着。
还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他不喜欢这种无法受自己掌控的情绪。
眼见汽车电梯出口已经近在眼前,季岫白将那些繁杂的念头抛之脑后,正要走上前去。
“岫白,你看那是什么?”时窈略带困惑与惊喜的声音突然响起。
季岫白回头顺着时窈的目光看去。
这里是市中心,高档商场的对面,便是一座相对平价的商场。
而时窈看见的,正是对面商场一层的一家自助照相馆,里面有几对小情侣正在看样片。
季岫白正要开口,时窈率先道:“岫白,我们也去拍吧。”
季岫白皱了皱眉:“去那里?”
“对啊!”时窈轻点了下头,笑盈盈地说,“说起来,我们还没有过一张合照呢,好不容易你能休息一天……”
说着,她伸手轻轻拉了下他的袖口:“好不好,岫白?”
季岫白垂眸,看着她葱白的指尖抓着自己的袖口,细微的力道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痒意,拒绝的话莫名说不出口,最终只微微颔首。
时窈的双眸立刻亮了起来,拉着他的手便朝对面走去。
自助照相馆内装潢格外温馨,没有工作人员,只有十余个玻璃隔音室,进入其中按下按钮,玻璃上升起一层磨砂,挡住了周围人的视线。
自助照相机操作并不复杂,时窈根据提示,颇有兴致地挑选着模版。
季岫白则垂头看向自己的手,不知道她是不是忘记了,牵着他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而他竟然……第一次对她的主动接触,产生了一种微妙的纵容。
“选好了。”时窈松了一口气,走到季岫白身边。
狭窄的空间,二人之间仿佛没有一丝距离,一股冷香与茉莉茶香彼此纠缠着,洋溢出一股好闻的香气。
季岫白的身躯有些紧绷。
这样逼仄的空间、廉价的照相机、并不舒适的环境,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屏幕上开始倒计时,拍摄音效一声声响起。
不知多久,照片一张张打印出来。
“岫白,你太严肃啦!”时窈一一看着照片,又看了看季岫白,“你这么好看,要多笑笑嘛!”
她说这句话时,眸光晶亮,眼神专注,仿佛她的眼中只能看见他一人,其余的一切都是陪衬。
季岫白神色微顿,薄唇紧抿,移开视线:“我不……”
他的话没有说完,时窈突然朝前走了一步,站定在他的身前。
季岫白看着离自己不过几指之隔的女人,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时窈却已经抬起双手,伸出两根食指轻轻弯起他的唇角:“就像这样……”
她的声音很轻,身上仿佛还带着丝糖果的甜香。
时间也好像就此定格。
却在此时,机器传来“咔嚓”一声响,最后一张照片打印了出来,屏幕上传来“times up”的声音。
时窈猛地回过神,羞红渐渐盈满她的面颊与耳垂,她忙收回手,走上前取出照片放入纸袋中:“时间到了,我们快出去吧。”说完低着头快步朝外走去。
季岫白仍立在原处,看着她的背影,手无意识地触了触唇角,下秒猛地反应过来,面色一沉,同样转身离开。
晚夏的天总是多变的。
白天还艳阳漫天,傍晚就已经阴云密布了。
管家已经吩咐保洁将时窈的衣帽间收拾好,只等着季先生与时小姐二人从商场回来,时小姐能第一时间安置好衣服首饰。
毕竟,这还是管家第一次见到季先生对一个女人这么好。
直到黑色迈巴赫停在门口,车上的人提着大包小包地走下来,管家忙走上前想要将东西接过来,却在看清里面的东西时一愣。
不是名贵的珠宝与衣服,而是许多成双成对的情侣用品。
管家忍不住看了眼时窈,心中一时多了些欣慰。
他也算看着季先生长大的,看样子,时窈小姐不只是为了金钱地位,她是真的想和季先生过日子的。
“李伯,麻烦你将东西放在客厅就好,”时窈浅笑道,“我自己来收拾。”
“欸,好!”管家忙应下。
季岫白看了一眼时窈,似是没想到她会亲自做这些杂事,不过她想做,他也没必要拦着。
公司仍有些文件需要处理,季岫白径自去了书房。
只是当他如常坐在书桌后时,无意识地朝不远处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看了一眼,待看清上面空荡荡的后,他也猛地反应过来。
他在做什么?
没有时窈打扰,他更清静。
这样想着,季岫白强迫自己沉浸到工作中。
不知忙碌了多久,外面的夜色愈发阴沉,很快有雨丝飘落到落地窗上,而后渐渐汇聚成一条线,汩汩滑落。
直到“轰”的一声沉闷的雷鸣声响起,季岫白落在键盘上的手一顿。
“因幼时父母于雨夜车祸身亡,被调查人极度恐惧雷雨天气,恐有创伤应激障碍”。
这是季岫白命私家侦探调查时窈时,资料上注明的一句话。
窗外雷声更甚。
这次季岫白却怎么也无法沉浸到工作中。
之后还要利用她的这一症状,所以,他现在只是去验证一下,她是否真的有应激障碍而已。
这样想着,季岫白攥了攥拳,最终起身走出书房。
让他意外的是,客厅并没有人影,只有暖色调的灯光安静亮着。
季岫白凝眉,正要唤管家,却发现了什么,缓步走下楼梯。
原本冷淡的黑色沙发上,多了几个毛茸茸的浅色抱枕。
冰冷的大理石桌面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白色陶瓷花瓶,里面的茉莉花早已换了新,洋溢着淡淡的清香。
玄关处,蓝色的情侣拖鞋工整地放在外面,等待着它的主人。
展示柜上,两个陶俑人像面对面亲昵地站在那里,那是时窈口中那对像他们的“小人”。
而一旁的电视柜前,放着一张合照,正是他们面对面,她伸手弯起他唇角的那张。
明明看起来还是之前的样子,无形中却好像有哪里在悄然改变。
这一刻,季岫白忍不住想,也许到时候,这些东西不用全都扔了……
厨房内突然传来碎瓷片碰撞的声响,季岫白双眸微动,快步走上前去,却只看见管家正在收拾一个破碎的水杯。
“李伯?怎么是你?”季岫白问。
管家忙道:“刚刚雷声响起时,时小姐失手打破了水杯,之后便回房休息了。”
回房了?
季岫白沉吟片刻,走上楼去。
时窈的房门并没有落锁,季岫白敲了几遍门后均无人应声,他迟疑片刻,悄然推开房门。
卧室内没有开灯,一片漆黑,伴随着沉闷的雷鸣,搅得人心无端不安。
待双眼适应黑暗后,季岫白正要开口唤时窈,忽然一道闪电亮起,他看见一道纤瘦的人影抱着膝盖蜷坐在床上,双手紧紧捂着耳朵,整个人团成了小小的一团。
“窈窈?”季岫白做声。
那道人影像是受到惊吓一般,细微地颤抖了下。
季岫白打开灯,此时才看清,时窈的手正难以克制地轻颤着。
季岫白的神色有些复杂。
看来,她的症状是真的。
“窈窈,是我。”季岫白几步走到床边,不知是刻意还是脱口而出,语调比以往要温和许多。
时窈像是终于听见了动静,从双臂间抬起头来,煞白的脸上,双眼通红,眼中满是惊惧与慌乱。
季岫白顿了下,刚要伸手扶她,却见时窈张开双臂,以一个全身心依赖的方式,大大地抱住了他。
仿佛此刻,他是她溺水时抱住的最后的浮木,是她在世上唯一的救赎。
【系统:季岫白好感度+10.】
时窈藏在季岫白怀中的脸上,眉梢几不可察地扬了一下。
再得天独厚的人,也需要独一无二的“被需要感”。
“岫白……”时窈低低做声。
季岫白身躯僵硬了几秒,只觉女人的声音哽咽中夹杂着委屈,胸口不由紧了下,“嗯”了一声。
时窈继续低声道:“今晚,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季岫白拥着她的手一顿,好一会儿才应了下来。
半小时后,时窈安静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着,看起来早已沉睡,只是眉头仍紧锁着。
季岫白不由伸手,想要将她的眉头抚平。
可刚触碰到她的眉心,他蓦地反应过来,神色大骇。
自己在做什么?
季岫白抿紧了唇,正要收回手,却被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握住了。
季岫白心中一沉,看向时窈,却见她仍沉睡着,手牵着他的手,始终不曾松开,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良久呢喃:“岫白……”
季岫白一怔,她在唤自己?
“岫白……喜欢……”低低的声音再次响起。
季岫白浑身僵了僵。
时窈……喜欢他?
可他根本不记得在联姻前,他们有什么交集。
在此之前,他只当她爱慕虚荣,想要攀附权贵,却从没想过她是因为喜欢他,才代替时思思与他联姻。
那他呢?
他可以肯定,他想要的是时思思。
可这是喜欢吗?
思绪正混乱着,季岫白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助理的号码。
季岫白看了时窈一眼,小心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走到阳台才接听。
“季总,”助理的声音传来,“找到思思小姐的下落了。”
季岫白手指一紧,下意识地朝床上沉睡的人看了一眼:“在哪儿?”
“就在本市,东部沿海的金平岛上,时家以第三方的名义买了一处海边小别墅,目前思思小姐在住着,我给您把照片发过去。”
季岫白的目光陡然冷冽下来。
金平岛,是那个叫言霁的穷画家所在的小岛。
也就是说,时思思并没有去国外,而是一直和言霁在一起?
时家人当初分明说,时思思去了国外。
手机震了震,照片发了过来。
季岫白看着那张照片:蔚蓝的海边,金黄的沙滩上,言霁坐在画架旁,不远处,时思思正大笑着看着他的方向……
真美好。
季岫白喉咙一紧,清楚听见了自己的冷笑声:“时家人知道她在岛上吗?”
“上次思思小姐回来过后,时家人就知道了。”
季岫白死死攥着手机,隔着阳台的落地窗,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女人。
所以,时家人说不知道时思思的下落,是在欺骗他。
也包括时窈。
所以,时窈才会千方百计地讨好他、对他好、说喜欢他,是以为得到他的喜欢后,等到对外公开婚讯、成功联姻,一切尘埃落定,再没有转圜的余地时,他只能认她当季太太?
“季总?”
季岫白回过神来,语气冷冽无波无澜:“准备好游艇,后天我要去金平岛。”
他说过,欺骗他,就要付出欺骗他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