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一轮冷月孤悬夜空。
江雪萤从噩梦中惊醒,一下坐起身,额上布满细汗,捂住“扑通”直跳的心口,大口喘气。
摸到身上盖着的被褥,看着头顶陌生的装饰尚未回过神。
“醒了么?”
沈长策一直注意着她,见她醒来,握着她仍旧冰凉的手,轻声开口。
江雪萤一下偏过头来,眼底尽是茫然与无措。
沈长策轻声安慰道:“没事了,他们都被抓起来了。”
他的话像触及到某个开关,江雪萤猛地从他手中挣开,痛苦地捂住头。
她情绪不稳定,沈长策不敢再说与那相关的刺激到她,只将她揽入怀中,柔声一遍一遍安慰。
怀中传来克制嘶哑的哭声,细弱的抽噎,沈长策听得心尖发疼。
生死哭闹他见多了,可第一次觉得这样令人难受。
想将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全部凌迟,用钝刀一刀一刀割下他们的肉,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长策心头恶念翻涌,但说出口的话都再温柔不过。
过了很久,怀里的人渐渐缓过来,伸手推拒他,沈长策顺从地放开。
江雪萤得了自由,一直埋着头,似乎怕被人看见,努力缩成一团,不断往后退。
沈长策想再去碰她,都被她畏怯地躲了过去。
她怕自己。
这个念头浮现在脑海,心头的疼痛更甚。
“你过来,别着凉了,我走远些,不碰你好不好?”
江雪萤从臂弯中抬起头,沈长策看见她哭得通红的眼睛,随后她又埋了回去。
“我……我想沐浴。”一道低哑微弱的声音响起。
她知道此刻安全了,却不知要如何面对他。
沈长策听清她的话,立刻答应下来。
“我让人准备一下,你在这儿待一会儿好不好?外面有士兵把守,若有事喊他们,他们在外面不会进来的。”
江雪萤轻轻点了点头。
实则沈长策很快便回来了,怕她需要,热水一晚上都备着。
“隔壁一会儿就弄好了,我抱你过去好不好?”
他在榻边,像是怕惊扰到她一样,轻声问着。
高高在上的燕王殿下,前面二十年的小心翼翼,都在此刻用完了。
就在沈长策以后她不会答应的时候,江雪萤回了个“好”。
沈长策抱她的时候,动作极是规矩。
江雪萤虽不愿看他,但没有方才那般抗拒,这让沈长策不由感到一点安慰,觉得她大概是缓了过来。
她现在好比一件易碎的白瓷,得悉心呵护,才能周全。
沈长策将她放在浴桶边,脱下外面裹着的外衣,剩下的他不敢动手。
“我让明巧过来?”
江雪萤连忙拒绝,“不要。”
她不想让旁人看见她这个样子。
“好好,那我先出去,有事便唤我,我一直在。”
温暖的水流漫过身体,勉强让人感到一丝放松,江雪萤目光落到颈侧。
一片明显的红痕印在上面,她一下受了刺激,猛地用力搓那一块肌肤,想将那肮脏的印子洗净。
肩头还有不少指印,她都极为用力地搓洗。
雪白的肌肤上,有一点印迹就会很明显,她这般对待,不仅没能洗净,反而让一大片肌肤上,都有了红印,隐隐透出丝丝血色。
红得触目惊心。
她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下颌也被碰过,所有的地方,她都恨不得能脱下那层皮。
越用力,身上的痕迹越重。
痛苦的记忆随之涌来,江雪萤像又陷入那个无助的时候。
这个身子好肮脏啊,她不想要了。
她发了疯一般用指甲划过殷红的肌肤,尖利的地方勾出血珠,散在水里,变成一块粉色的血水,又落入浴桶中了无痕迹。
沈长策在帐外站立难安,听见里面的水声越来越不对劲,再也忍不住冲了进去。
浴桶周围的地上全部洒满了水,一眼望去,他没看到人,心中一凉,疾步上前,将人从水下拉了起来。
江雪萤呛了两口水,小脸上通红一片。
她没穿衣裳,沈长策控制着视线,没有旖旎的心思,迅速拿干净的披风裹在她身上。
目光略过她前胸刺目的红色,还有细长的伤口,心底疼惜到了极点。
“别碰我……”
江雪萤回过神之后不断抵抗,她没什么力气,嘴里不断喃喃着什么。
沈长策凑近了听,才听清她说的“脏”。
他将她紧紧抱住,一字一句道:“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这样惩罚自己,不脏的,一点也不脏,你是最好的……”
……
沈长策不会哄人,却耐心地哄了很久。
江雪萤很久之后才平静下来,水洗过后的眸色清亮,又像盛着无尽的哀伤。
沈长策抬手为她拭去颊边的泪水,像怕弄疼她,温柔得不像那个杀伐果断的殿下。
之前的时候,他知道她爱哭,却没见过她哭成这样过,像个泪人一样。
沈长策将人抱回主帐,寸步不离地照顾着。
每当有下属求见,江雪萤听见陌生的声音,心中就发紧,身子都不自觉僵硬起来。
沈长策察觉到之后,便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重要的事,昨日已经做完了,剩下不过是审问,晾他们几天,让他们体会一下,什么是等死的感觉。
江雪萤昨日来军营没有带多余的衣裳,暂时穿着沈长策放在这儿备用的。
他命人带着明巧回王府,收拾些她需要用的东西过来。
江雪萤听见时有些疑惑,“要在这儿待很久吗?”
沈长策揉揉她的发顶,道:“你想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
他勉强才让她稳定下来,回府之后,他怕没法面面俱到,又会让她受什么伤害。
大部分时间里,江雪萤都躺在榻上睡觉。
她睡着时,沈长策才会在榻边临时放的几案上处理些事情。
江雪萤总是睡不安稳,睡一会儿便会被噩梦惊醒,沈长策时刻注意着她,一发现不对,便会立马安抚,让她知道,她是安全的。
有时江雪萤会在梦里喊“娘亲”,沈长策只能暗暗记在心里。
现在一时半会,他即便有通天手段,也没法将她的娘亲从江府带来,于是便俯下身,像对待幼孩一样,轻轻宽慰。
刚刚睡醒的时候,江雪萤也有些迷糊。
沈长策将药碗端来,她一看见就有些抗拒,像小孩一样撒起娇来,同沈长策说理,她不想喝。
其他时候,沈长策都依着她,唯有这事,她怎样说都没用。
他的表情稍微严肃些,江雪萤就会看着他红了眼眶,随后委屈地接过。
有了第一次,后面沈长策也不敢再板着脸,只能慢慢哄着,即使药放凉了也没办法。
谁让他自己愿意。
她头上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军医说要好生将养,沈长策不敢怠慢,也不敢让她的情绪多有波动。
迷迷糊糊睡了一日,到了晚上,江雪萤终于清醒了些。
在沈长策还未开始哄的时候,她便自己皱着眉头喝完了一整碗药。
当然沈长策也没忘记,在她喝完后喂一颗蜜糖到她嘴里,覆盖药的苦味。
帐内灯火燃得明亮,火盆中火焰跳跃,不时发出“噼啪”的清脆声响,在四周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江雪萤撑着头看向榻边忙碌的人,殿下还是那个殿下,又感觉有些变了。
他似乎没怎么休息好,下颌处不知何时冒出一点青茬。
江雪萤轻声唤道:“殿下。”
沈长策立马走过来,眼含关切,“怎么了,饿了吗?”
江雪萤摇头,“没有。”
喝药前不久才喝了一碗粥,她哪里有那么快饿。
她意识到,殿下对自己,好像过于重视了。
她要去哪儿,几乎都是被他抱着去的,一步都不会让她走。
怕周围吵着她,便让所有人都不得靠近这附近。
一粥一饭,都是他亲自喂着吃下,哪怕她有力气。
事无巨细,超出了她原本所能想到的。
全部都是她不习惯的,从未有过的,他这样做,她不知道要如何回应。
就如长久身处黑暗的人,在见到光明的一瞬间,是闭眼,而不是直面迎去。
她现在,大抵是如此。
准备入睡时,江雪萤特意往里侧躺了躺,但见殿下好像没有要来的样子。
她下颌压着被褥,看向正在那收拾整理的人。
午后殿下在那忙活,她迷糊醒来时,问是不是吵到她了?
她摇头,只是睡累了。
那时她还在想这是做什么,殿下抱了一床被褥过去,所以他晚上,是准备睡那儿?
江雪萤看了看自己身旁留出的位置,这么宽,肯定能再睡下一人了、,为何还要睡在别处?
“殿下。”
沈长策没有丝毫犹豫,放下手边的东西就走了过来。
人到了跟前,江雪萤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觉得现在这幕场景似曾相识。
之前他受伤的时候,也是她抱着被褥去美人榻上。
如今时移势易,角色对换了。
江雪萤看了一眼身侧空出来的大片空间,没说话,作势要再往里移动些。
“别。”沈长策出声阻拦,“墙边冷。”
江雪萤听话地止了动作。
沈长策看出她的意思,伫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他此时的心境,或许便同她那一晚的相似。
江雪萤脸皮薄,加之近日情况特殊,方才叫他过来,想必已是鼓起勇气,更不可能再主动说什么让他在这儿睡下的话。
他若是走了,想必她绝不会再动这个念头。
一番权衡之下,沈长策主动道:“那儿有些冷,我还是在这儿睡吧。”
没过多久,被褥里传来轻轻的一声“嗯”。
这张床榻往常都是他一个人睡,没有清风院里的那张大,睡下两个人也足够,就是没有那般宽裕。
沈长策准备睡下时,看见身旁安稳躺着的人,他轻轻伸手,将她额上两缕乱了的发丝轻轻别到一旁。
江雪萤还未入睡,感受到他的动作,小扇般的睫羽扑扇。
她往外一偏头,一瞬间,嘴唇不小心擦过沈长策的手指,如夏日傍晚时的晚风一样温柔。
两人俱是一愣,沈长策先反应过来,无声勾了勾唇角。
江雪萤从旁看见他的神情,颊边一下覆上桃红,转而又染了几分恼意。
为何发笑?
想了半晌,江雪萤也没理顺那股气,半坐起身,往外侧方向移了移,沈长策就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江雪萤思索片刻,抬起手,慢慢覆盖在他的眼睛上。
然后慢慢往下凑近。
温热的呼吸清晰可闻,如挠人的羽毛一样,洒在皮肤上,引得一阵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