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来人正是沈长策。

视线落在地上躺着的人身上,眉头微蹙。

彩月忙把江雪萤扶起来,并急忙解释:“王妃发了高热,又走了许久的路,才晕倒的。”

沈长策蹲下,修长如玉的手指探上她的额头,一片滚烫。

不过只犹豫了一下,他就将人从彩月手中接过,揽过膝弯将她抱了起来。

这儿离王府不到一炷香时间,沈长策直接抱着人走了回去。

街上几位驻足的行人也随之散去。

天色昏昏,清风院内一片灯火通明。

府医看过后不久,江雪萤醒了过来,盯着头顶熟悉的纹饰,还有些许恍惚。

燕王殿下抱她回来的时候,她其实还有一点意识,知道是何人,但后来就完全陷入了迷乱,再次醒来,已经在清风院了。

江雪萤往旁一瞥眼,看见嬷嬷在,试图撑起身来,张口说话却没发出什么声音,“嬷嬷……”

琇云快步走到榻边,阻止了她,“躺着躺着,王妃想做什么?”

江雪萤咳了两声,嗓子痒得发疼,断断续续道:“大小姐……在、在哪?”

琇云看她嘴型大致猜了出来,道:“大小姐也回来了,没出什么事,王妃不用担心,太妃让王妃好好养病。”

没事就好。江雪萤欣慰地弯了弯唇,看上去虚弱得跟纸糊的没什么两样。

小厨房熬好了药,江雪萤服过之后又躺了回去。

浑身都在发烫,脑海中一片混乱,想集中精力却都只是徒劳,软弱无力,好像什么东西都能将她打倒。

景安之前病着,一个人躺在榻上,也是这样的感觉吗,他还那样小,就总要遭受病痛的折磨。

江雪萤迷迷糊糊睡着又醒来,身上难受得厉害,说不出来的酸麻。

醒来时,嗓间疼痛难忍如刀割一般,晃眼一看,窗外漆黑一片,烛火仍旧燃着,身旁一个人也没有,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身上盖的即使换了薄被,也热得出了一身汗,江雪萤掩唇咳嗽,却又因疼痛不敢咳出声来。

她掀开被子,两手勉力撑着坐起身,缓了一会儿发晕无力的脑袋,才趿着鞋往外面走。

浑身提不起力气,江雪萤一路扶着桌案墙壁慢慢往前挪。

她想喝点水,此刻估计夜深了,也没什么人。

好不容易走到桌边,费力用两只手抬起茶壶,晃了晃,却没听见动静,江雪萤又打开茶盖,一看里面确实空荡荡的。

手指实在提不起了,茶壶磕在茶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动静。

江雪萤颓然地伏在手臂上,往外偏头看见门口的人,登时吓得一晕。

沈长策三两下上前扶住她,软软的身子没什么力气地靠在他身上,直往他怀里落。

他将江雪萤撑住,身子往后靠了些。

“要喝水?”

江雪萤缓慢地点了点头,心中生起一股浅淡的委屈,来自病中的脆弱,而不是因为眼前的人。

扶在肩头的手安稳有力,江雪萤依赖性地想将头也靠过去,但被人抵了回去。

随后,沈长策两手抱起她,将她送回榻上。

侧身准备离开时,却感受到一点阻力,细微到若不注意便会忽略的程度。

沈长策脚步轻顿,目光落在苍白细弱的手指上。

江雪萤扯住了他的衣衫。

她的眼睛浅浅睁开一半,如一汪秋水,满是清澈脆弱,唇上干燥,小舌伸出抿了抿。

沈长策别开眼,清冷的声音响起:“等着。”

大概理解了一会儿,江雪萤的手便松开垂回榻上。

很快,沈长策就提着装满水的茶壶进来,江雪萤仍乖乖躺着,连动作都跟他离开时的一样。

扶着她靠在软枕上,手掌覆在背上时,触到明显的脊骨,瘦弱得仿佛他一手便能折断。

沈长策长这么大,还没伺候过什么人,喂水这种精细的活计自然也没做过。

初时,喂得有些慢,江雪萤不自觉凑近了些,沈长策于是抬高,结果她喝不过来,温热的水流顺着白皙的脖颈渗入前襟。

洁白的里衣晕湿一小片,贴在肌肤上,江雪萤不适地蹙眉。

杯中很快见底,沈长策问:“还喝吗?”

江雪萤迟钝地点头,沈长策便又倒了一杯给她,这下熟练多了,没再洒出来,一连喝了三四杯,嗓中的燥热才渐渐消下去。

沈长策将她重新放在榻上,前襟湿的那块儿很明显,冷冰冰的并不舒适,江雪萤扯开了些,但一松手还是会贴回去。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突然从旁伸了过来,还拿着一方手帕,轻轻擦着衣襟,江雪萤没反应过来。

隔着薄薄的衣物,能感受到手指下灼热的体温,这样好像并没有什么用,沈长策收回手,指尖不小心触过柔软,眸间掠过一瞬间的不自在。

“换下来吧。”

江雪萤没察觉出什么,摇了摇头,她没力气,丫鬟嬷嬷都不在,总不能当着燕王殿下的面更衣。

沈长策没强求,让她好生休息,出门时撞上正准备进来的明巧。

明巧见他面色冷肃,心下惴惴不安。

果然,沈长策冷冷开口:“屋里伺候的人呢?”

明巧玲珑心思,一下明白过来他为何不喜,连忙躬身解释:“夜里安排了丫鬟值守,想是有事耽搁了,奴婢一定尽快查明,回禀殿下。”

沈长策眼皮微抬,“擅离职守,管好下面的人。”

明巧低头,态度极为恭敬,“是,奴婢一定严加管教,绝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她衣服湿了,你给她换一件。”

“是……殿下。”

这话头一下转的太快,明巧愣了一下,嘴比脑子已经先一步答应,看着殿下离开的背影,她才松了下来,后背都快沁出冷汗。

擅离职守,可不是小事,王妃还在病中,若出了什么事,她这个管事的怕是一百个脑子都不够砍,心里一阵后怕。

很久没见殿下疾言厉色的样子,看来新娶的王妃,殿下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排斥。

后半夜,明巧一直服侍在榻边,始终未敢合眼,生怕有什么状况,天一亮又去院中寻人训话,自不必说。

第二日,江雪萤醒来时天已大亮,明媚的阳光落在桌案上,突然想起还未向太妃请安,心一下颤了颤,猛地坐起身,结果又因头晕倒了下去。

“王妃怎么了?”

琇云在榻边,见她这样子吓了一跳。

江雪萤抚额缓了一会儿,也反应了过来,她病着呢,应是不用请安了吧,轻声道:“今日没去请安,太妃可有怪罪?”

琇云笑了笑,“怎会,太妃体谅,早上还着人来看过,让王妃好生休息,等病好了再请安。”

不知道是真关心,还是为了看看她是真病还是假病?

吃了些药,江雪萤比昨日的情况要好些,虽然难受,但好歹清醒一点,昨日模模糊糊的记忆也清晰了起来。

回王府的路上,她记得,是燕王殿下将她抱回来的……怎么就这么巧,明明离王府不远了,她磨回来也行的。

还有昨日夜里,喝水那时,怎么也是殿下过来了,彩月云香若有一人在,应也不会是他喂自己。

私心里,江雪萤还是想同他保持一些距离,这两日,是有些超过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江雪萤原本身子底子不好,又是冷天里,慢慢养着也将近拖了一个月才好,受风时还时不时会咳两声。

期间太妃派人来过,燕王也来坐了一会儿,大约是看看她是否还活着。

有精神时,她就坐在廊下,手里抱着被明巧塞来的手炉,身上披着厚厚的披风,吹吹外面的冷风。

不过多数时候她都是坐在屋子里,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

就这样平平静静的,无人打扰,也不用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日子平稳,她甚至想一直这样病着,不用面对太妃,也不用面对燕王。

“病了一个月,脸上都没什么肉了。”

明巧在后面替她梳着发,看着镜子里消瘦的面颊,忍不住有些心疼。

相处一月下来,大概将她的性子也摸得差不多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对下人宽容,也好说话,温温柔柔的模样,任谁与她相处久了,想必都会喜欢上。

只不过有一点不好的就是,对殿下似乎也不怎么上心。

换了旁人,想是早就凑上去了,偏偏王妃却好像在将殿下往外推,知道殿下不宿在清风院,还会见她松一口气。

“有吗?”

江雪萤摸了摸脸颊,倒没有感受出什么来。

“有呀。”明巧继续道,“这段时间王妃没什么胃口,又吃得清淡,现在好了,让厨房做丰盛些,也好养回来。”

江雪萤笑笑,转眼看镜中,满头青丝已被盘成一个漂亮的发髻。

午后没那么冷,先前往香远堂递了话,江雪萤收拾好便过去请安。

许久未走这条路,还有些陌生。

江雪萤走一会儿便轻喘起来,明巧扶着她,“走慢些吧,不着急。”

“嗯。”

走起来还是有些累的,病这么久都没这样走动过。

香远堂里,沈凝玉听说江雪萤要来,一早也过来坐着,看见江雪萤走进门,一下笑语盈盈起身迎了过去。

“嫂嫂终于好些了,这么久不见,还有些想念嫂嫂。”

她一口一个嫂嫂,叫得很是亲密,江雪萤清清淡淡回应了两句,咳一两声,不动声色错开她要搭上来的手。

“怕将病气过给妹妹,我还是离远些吧。”

沈凝玉表情一僵,但很快缓过来,笑道:“怎会,我身子好,没那么虚弱。”

江雪萤仍保持着温和笑意,走到太妃面前行礼问安。

太妃一如既往的冷淡,“好了就行,你初来不久,青州的水土也不适应,更要多番注意,像上次出门,身子不舒服便提前说一声,何苦将自己弄病倒了。”

江雪萤乖乖行礼,“谨遵太妃教诲。”

“是啊嫂嫂,”沈凝玉也开口说话,“既然不舒服,告诉凝玉,凝玉也不会硬要让嫂嫂陪我出去。”

江雪萤勾唇一笑,眉眼间娟秀动人,沈凝玉暗自握紧了手。

她要是信了这话,那才奇怪了。

“多谢妹妹关心,这不想着妹妹高兴,不能扫了妹妹雅兴,是我考虑不周,还让妹妹担心了。”

太妃这时开口了,“对了,那日你怎么是走回来的?最后还是长策抱回来的。”

江雪萤心陡然一颤,殿下从外面将她抱回来,应该被很多人看到了吧……

她解释了下与沈凝玉走丢的事,沈凝玉日日在香远堂,想必已经给老夫人说了不少,就是不知道怎么说的,要怎么抹黑她。

“当时不巧晕倒,正好碰见殿下,殿下便将我带回来了。”

太妃一时没说话。

沈凝玉想起这事心头就堵得很,莫不是她见着大哥才晕的吧,哪有那么巧的事,再走几步就回来了,偏生耍心机让大哥当着府中众人的面抱她回来。

“长策最近都在翰墨堂,近日没什么事了,你也去多照顾照顾。”

江雪萤默默应下。

出门走到庭院中,身后传来小跑的声音,明巧往后一看,原是沈小姐跟了过来。

她快走两步,拦在江雪萤面前,表情有些生气,像是有人惹了她,质问道:

“你为何要勾引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