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檀香袅袅,温暖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一片寒凉。
太妃谢氏手中捻着一串佛珠,身旁挨着的沈凝玉,正亲昵地靠在她身上,江雪萤行至屋中行礼问安,向沈凝玉问好。
见她出声,沈凝玉才慢慢坐直,攥着手绢明显收敛了笑容。
太妃这下没为难她,轻咳一声赐坐。
沈凝玉听到这声咳嗽却立马关心道:“母亲身子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府医来瞧瞧?”
太妃拍拍她的手,宽慰道:“无碍。”
“想是方才凉风灌进来,激着了?”沈凝玉边说,一边往江雪萤坐的方向瞥去,眼神不太善意。
江雪萤屁股还没坐热,就见一顶帽子要扣下来了。
太妃侧首又咳了一声,可把沈凝玉紧张坏了,忙替她舒缓背部,又从丫鬟手里端了茶服侍她喝了些。
她这忙上忙下,江雪萤自然也不敢安稳坐着,到了跟前站着,不过沈凝玉将活计全揽在手上,又暗自拦着她,她也没什么可做的。
沈凝玉眼皮一抬,像是才发现江雪萤,“嫂嫂怎么站在这儿?我照顾母亲不便离开,嫂嫂帮忙沏壶热茶来吧。”
说完将手里的茶杯一并给了她,沏茶是下人的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来吩咐江雪萤,自然是有些不妥的,但显然在场并无人在意。
江雪萤接过,嬷嬷带着她去沏茶。
太妃的喜好江雪萤并不了解,虚心向嬷嬷求教,茶水需几分浓淡、几分暖……
尽管用了心,不过最后端去,想来不管什么样都是要被挑刺的。
果然,沈凝玉倒出一杯茶,手指碰了下茶杯,面色就变得不太好,她叹了一声,看向太妃,“有些凉了,不过也还好,毕竟是嫂嫂第一次做这种事,以后多做肯定就熟练了。”
她对着江雪萤笑语晏晏,又对着太妃说了几句话,话里话外的意思,任谁听了不夸赞这小姑子。
江雪萤听后微微一笑,“大小姐侍奉太妃日子长,定是有一番能耐的,想必日后不论嫁给谁,都能与婆家相处甚悦。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了解,自然不可与大小姐相比,日后还望大小姐和诸位嬷嬷多多指教,我也好将太妃服侍得舒心。”
沈凝玉摆弄茶盘的手一僵,这话听着没什么问题,实则不就是说她现在侍奉得好有什么用,早晚都是要嫁出去的。
可她还不能说她说的不对,沈凝玉堆起笑,“好呀,凝玉定当倾囊相授。”
江雪萤温柔笑笑。
香远堂内,端的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模样。
“对了,大哥最近忙得厉害,一直住在翰墨堂里,想是吃住那些都不太讲究,这天又冷,下人照顾起来唯恐不仔细,怕是有疏漏。”
太妃看了她一眼,随后一笑,“确实如此,你又想出什么好点子了?”
江雪萤不由坐直身体,这小姑子一开口,她就觉得有事要发生。
果不其然,沈凝玉转过来对着她的方向道:“大哥忙,但嫂嫂不忙,嫂嫂可以去大哥那儿照顾照顾,大哥若有什么需要,也比吩咐下人要好些,这成亲没两日啊,也能多相处相处。”
“你想的倒是周全。”
太妃夸了她一句,沈凝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太妃:“也罢,我这儿有凝玉,你便去翰墨堂伺候殿下吧。”
江雪萤默默叹气,又不能说拒绝的话,“是,我这便去。”“”
沈凝玉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身影,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大哥可不喜欢有人在他忙的时候打搅他,若江雪萤正好撞上,岂不是美事一桩?
大哥人中龙凤,岂是她这个无才无德的小小官女子匹配得上的。沈凝玉暗自咬牙,恨不得大哥明日就将她休掉。
江雪萤这厢到了翰墨堂,看着三个大字的门头匾额,站在檐下没敢进去。
一位手执拂尘的公公走过来,向她行礼,“王妃。”
江雪萤对他没什么印象,但不用想也知是在燕王身边服侍的,回了一礼。
“王妃是来找殿下的吗?”
他态度谦逊,江雪萤到王府还没碰见几个这样待她的人,于是也很快说明来意。
“殿下最近都宿在翰墨堂,太妃怕殿下休息不好,特让我来看看。”
余瑞福若有所思点点头,“殿下现下公务繁忙,可能不方便见王妃。”
江雪萤恰好也不想见,但她不能表现出来,让太妃知道,估计得判她对殿下不上心的罪名了。
于是话到嘴边,变成了:“无碍,知晓殿下繁忙,我在这儿等会儿便好,不会打扰殿下的。”
她都这样说了,余瑞福当然也没法阻拦,眼下屋里情况……也不好进去通传,于是只命人搬来一张椅子,不至于让她站着等。
阳光偏斜映照于明窗上,廊下盆景奇珍即使在如今时节下仍旧绿意盎然。
翰墨堂外是一片平旷的空地,入眼不远处便是飞檐翘角,连绵一圈的楼阁,偌大的燕王府,就那么几位主子,置身其中并不觉得十分热闹。
就这两日而言,燕王殿下似乎有忙不完的事,这庇护青州的担子,是不是都压在王府,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他与周围人的关系看上去并不亲密,即使他会在清晨向太妃问安,会回应旁人的话,不至于冷场,但给人的印象就是若即若离,他好像在你身边,但若想伸手触碰,又似乎离得很远。
江雪萤摸不透,也并不想弄懂。她与燕王本就是两条路上的人,
约莫等了快两刻钟,从里面走出一个侍卫,看到旁边的江雪萤明显一愣,不过没多问,抱拳行了一礼。
余瑞福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沏了壶浓茶走到江雪萤跟前道:“奴才要去给殿下送茶,王妃若想见殿下,不如劳烦王妃替奴才送进去吧。”
今日不见到燕王殿下一面,想是不能在太妃那儿交差了,索性也就送个茶,要不了多久。
江雪萤欣然接过来,就着余瑞福打起的帘幕入内。
书房很大,一进来,扑鼻而来的都是沉稳的木香,两旁立着比人还高的紫檀书格,其上摆满书卷,一束束日光透过书格缝隙处,在木质纹理间勾勒出一幅光影交错的图案。
顺着走进,侧方是一面山水座屏,雕刻着精美纹饰,博古架上金石玉器,每处摆放,都能看出讲究。
屋内很静,江雪萤脚步放得极轻,她以为只有燕王一个人在,没想到走得近些时发现还有旁人。
两人正在交谈,隐隐约约能听见几个字,江雪萤不由放轻呼吸,停在屏风后等着,不是她想偷听还是有其他用心,只是这种情形,她实在不敢出去。
刚才出去了一个,余公公也没说还有人呀。
一道冷冽的声音骤然放大,“……不肯说?狱牢里的工具不会用吗?最晚明日,再没结果,提头来见。”
堂下的人沉声回应,又说了什么老人孩子,江雪萤没听清楚,脑子里自然补充了燕王殿下连妇孺都不放过,一时只觉一股气血上涌,头脑发胀,耳边嗡嗡作响。
听过的传言一下变得真实而具体起来,昨日的相处让她以为燕王或许是个好相与的人。
抗旨这种大事,而江父和林氏都帮着江姝月,定是有猫腻的,没她以为的那般简单。
昨日是她大意了。
江雪萤慢慢回过神,掌心传来钝痛,原是方才无意识将茶盘抓得太紧了,不过好在没失手摔下去。
方才的人已经走了,只有燕王殿下一人在,江雪萤徐徐吐纳两息,稍微平复了下,佯装刚从外面进来的样子。
还未走近,沈长策就蹙眉抬眼,视线一下落在来人身上。
江雪萤脚步顿了下,心里紧张,怕他看出什么。
“余瑞福呢?”
他刚训了话,嗓音还带着方才的威压。
江雪萤站在离沈长策最远的那边,轻声道:“余公公在外面,太妃关心殿下,让我来看看。”
沈长策没多说什么,让她将茶盘放下,江雪萤照做,动作间始终不敢离他太近,眼神也尽量不往他那处看。
屋里只有两人在,尽管他只是坐着看卷册,但身上那股威压还是无形地透出来。
江雪萤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告退,指尖僵得发颤。
沈凝玉让她过来,难道是为了让她看到方才那一幕?
但转念一想又不太可能,沈凝玉如何能把握这个时机,更何况,她还在外面待了那么久才进来。
眼看沈长策又翻了一页,江雪萤终于鼓起勇气,声音极轻:“殿下,若无事,我先退下了。”
他眼皮未抬,江雪萤心里越发紧张。
金乌想是被云雾遮挡,屋里的光线暗了下去,一砖一瓦都透着严肃的气息,无孔不入的沉香将她包裹,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日后没有我吩咐,不用到翰墨堂来。”
沈长策语气平淡,江雪萤却读出了生人勿近的意味。
江雪萤:“是。”
逃也似的出了翰墨堂,冷清的空气灌入胸腔,江雪萤捂住胸口缓了好一阵儿,才觉得人清醒了一点儿。
“王妃没事吧。”余瑞福上前关心,虚扶了她一下。
“没事。”江雪萤谢过他的好意,带着彩月回了清风院。
回去后,江雪萤一直待在屋里没出门,午睡时想起景安,披着外衣便起身写家书。
初次分别这么久,心中有万般话语想说,但真正落笔时,又不知从何提起。
她这封书信不能悄悄寄,需正大光明走王府的通道,在青州,她想偷摸做什么,肯定瞒不过燕王殿下的眼睛,不如摆到明面上。
这信,燕王说不定会查验,即使不查也不能写,不能让殿下知道景安。寄到江家,肯定也不能直接到景安手上,所以能写的东西,其实很有限。
江雪萤提笔斟酌许久,勉强写完两页纸。
傍晚时书信刚递出去,云香就气喘吁吁跑了进来,琇云嬷嬷正想说她怎生如此急躁。
结果云香气还没喘匀便道:“殿下过来了,现在估计已经进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