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忙将贾母让到屋内临窗大炕上歪着,又亲自捧了上好的云雾茶上来。
贾母接过盖盅儿,笑道:“你别忙,且坐下咱们娘儿俩说会话。”
迎春应了声是,便往那炕沿上侧身虚坐了。
“上回孙家那事如今已有眉目了。那孙家老货倒果然是被吃了‘绝户’了。”贾母闲闲撇着茶沫子,言语间倒显出几分隐蔽的快意来。
“他们孙家的事说起来也是笔烂账。那孙绍祖一死,他们孙家族长便占了他在老家大同的祖产。犹还不足,又千里奔着京城来,说是帮着料理后事,实则是想将京里的产业一并吞并了去。”
“只是那孙家老虔婆也不是好相与的,听说是抵死不从。孙家虽在大同是一霸,可在京里却无甚根基。那族长也怕真把人逼死了不在自己地界上不好收场,便答应从族中过继一子来,与孙绍祖承继香火。”
迎春忙道:“这岂不好?”
贾母笑道:“所以说你们还年轻,历的事太少。哪有那样容易的?那孙老太本想要寻个族中家境凋落,最好是父母双亡的婴孩来过继,她好拿捏。”
“可那族长哪里肯让,转头便将自己孙子招了来,硬是要过继给孙绍祖作承嗣子。”
“可他那孙子已经十三四岁了,哪里还养得熟?若过继了这孩子,那跟把剩下的产业都拱手送给那族长一家又有何区别?”
“那孙老太婆被逼得没法子,这才想来撞撞咱们的钟,想是要借着咱门家的势吓退他们那族长。”
原来如此,迎春原本对古代“吃绝户”的恶习是深恶痛绝的,可这事发生在孙家母子身上,她又觉得很有几分快意。
果真是恶人还需恶人磨。
况且,若不是这位贪心不要脸的孙家族长,孙母也不会低三下四、求爷爷告奶奶地再四请她回去。
“老太太,孙女原不知那孙家太太叫我回去所为何意。原本想着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故不敢妄动,现如今倒放了心了。”迎春想了想道,“她既想借着咱家的势去平了孙家族中这摊子烂事,那自然要许些好处的。”
“我此番若跟了她回去,既解了我自己如今的尴尬境况,又顺便解了她的围,也算是‘双赢’了。”
迎春一不留神将前世的用语带了出来。
贾母何等聪明,略想了想便明白了这两字的含义,不由点头道:“‘双赢’,不错,你倒是会说。如此,你是愿回那孙家了?”
迎春点头:“孙女私心里是愿的,只是孙女年轻,所见所知毕竟有限,还要请老太太帮忙参夺一二。”
“如今看来这事于你倒并非坏事,且你自己也情愿,我也没甚好说的。”贾母道,“你愿去孙家便去,。你老子娘那边自有我去说道,想是也没有不愿意的。”
“只是有一条,那孙老太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到孙家后自当万事小心,免得日后被她拿捏在手里,好事倒变坏事。”
迎春听了忙郑重道:“老太太教诲的是,孙女自当谨记。”
贾母又往四下里瞧了瞧:“怎的不见司棋?才刚有了孕便这般轻狂起来,连主子都不伺候了?”
贾府规矩,就算姨娘有孕,不是肚子大得起不来床,都要到女主人跟前站规矩,何况司棋一个丫头?
迎春忙道:“她原是要过来的,是我瞧她近来害喜害得厉害,强令她在屋里自己将养好了再过来。”
“既这么着还罢了,我就说那丫头瞧着也不像是那等轻狂的人。”
贾母慢慢喝着茶,又叹道:“真正是世事难料。她这一胎,原是上不得台面的,谁知如今竟大大助了咱们。”
“有了她肚里的孩子,你这下半辈子便也算有了倚仗。”
司棋是丫头,有了孩子自然是是记在迎春这个主母名下,算是迎春的孩子。
且本朝例律也有规定,若女子招婿上门,其子女便随妻姓,算作妻族香火。故就算司棋肚子里的是个女儿,长大后只要不外嫁,在家招婿便能延续孙家香火,如此孙绍祖一脉就不算绝嗣了。
如今那孙家太太可还不知道司棋已怀了“孙绍祖”的骨肉……
“老太太,”迎春有些促狭道,“孙女虽愿意去那孙家,但也不能太便宜了那孙家老货了。要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家还以为咱们贾家女儿好欺负呢!她们家下了咱们家好大的脸面,这说什么也得还回来几分罢……”
孙府花园,朴慈斋。
“竟有此事!”孙绍祖之母吴氏震惊太过,手上不稳,竟将半盏茶水都泼洒在了前襟上。
众仆妇忙上前给她擦拭,她却一手挥开这些人,只盯着方才禀事的心腹白婆子,道:“你说那贾二小姐身边的大丫头有了身孕?”
白婆子忙道:“可不是,奴才有个同乡姊妹,她女儿早年卖进贾府作婢,如今就在史老太君院子里当差。”
“前儿她女儿得了假家来,闲谈间便说起这事来。说是大夫偶然诊出二小姐身边丫头有孕,史老太君知道了气得了不得,本要绑起来立即打死,谁知后来竟悄没声儿地又给放了。”
“更奇的是,这丫头的身孕已有两月余了,算算正是贾二小姐嫁到咱家那时日。故就有流言说是,是咱们大爷在洞房夜强了人家丫头,这才留下的种……”
吴氏身边另一心腹婆子名唤乌进家的,此时忍不住开口疑道:“贾家并非那等没规矩的人家,如此私密之事怎会任其轻易流出,给外人知道?”
“哼,恐怕不是给旁人的,是专门漏出来给咱们知晓的。”吴氏冷笑道。
“这是为何?”乌进家的不解。
可惜吴氏这会没功夫给人解惑,她的心砰砰跳得厉害。贾家这番作态,莫非那孩子,真是老孙家的?
吴氏思来想去,越想越真,忍不住一把攥住白婆子的手,颤声道:“那日洞房,你一直在那边伺候着,可是有什么……”
白婆子那日被吴氏派到前头去帮忙,自然知道些头尾,她皱眉回想了一会儿:“那日入了洞房,贾小姐说不惯生人伺候,将我们都打发了出来,只留她身边一大丫头服侍她梳洗……”
“过了一刻来钟里头便闹起来,接着贾家小姐和咱家大爷都冲出屋来……那丫头也跟了出来,我一瞧了不得,衣裳乱敞着,头发也全散着……”
“是了”,吴氏一拍桌子,“我也记得当日似有这么个人!”
“奴才也记得。”乌进家的也帮腔道。
“那丫头便是如今有孕的这一个呢。”白婆子一锤定音。
这,这便都对上了!
吴氏激动得浑身乱战,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孙绍祖这个人还是很有些荒唐在身上的,特别是男|女之事上。
这种在洞房夜奸|淫|妻婢的事别人做不出来,孙绍祖倒是能做的出的。
搁在往常吴氏或许觉得丢脸,但如今她却从心底里生出庆幸来,口里不住念佛:“菩萨保佑,祖宗保佑,我孙家终究是血脉未断啊!”
又去那孙绍祖牌位前告祝:“祖儿啊,你放心去罢,你有后了!”
“只是……”一旁白婆子忍不住期期艾艾道,“太太,洞房那晚,咱家大爷同贾小姐并那丫鬟统共在房中就待了不到一刻钟,这么短的时间,就,就怀上了?”
吴氏一时也被问住了,她虽知晓自己儿子的心性,可真是不知道他房里的事。
不到一刻钟……这里头还要梳洗,可能还有调会情什么的,想想是太仓促了些。
吴氏过来人,自然知道爷儿们中是有些在那事上不太中用的,几下子就泄了的也是有的……
可她儿子瞧着龙精虎猛的,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快”男人啊。
这事关系到孙家的子嗣,可马虎不得。吴氏沉吟片刻,吩咐道:“把府上原先‘伺候’过大爷的人都给我叫来。”
如今孙府内但凡有点姿色的下人,都被孙绍祖淫遍了。故不一会朴慈斋上便乌泱泱站了一大片。
吴氏轻咳了一声,红着老脸道:“叫你们过来便是想问问……这往日里,大爷在房里……这身子骨……嗯,如何?”
堂下众人:“?”
“嗳哟,这有什么不明白的?”白嬷嬷见吴氏磨不开面子,干脆替她说了:“咱们大爷在这房里的功夫如何?这时辰上究竟是快呢还是慢呢?”
堂下众人都是经过人事的,这回倒是都听明白了,可又都被这露骨的问法给吓着了,一时面面相觑。
这其中就有迎春洞房夜见到过的那个叫绿腰的,她一向是个伶俐的,见吴氏面上逐渐不耐,便忙羞怯道:“大爷在房里的功夫……自然是极好的,这时辰上……自然是极久的。”
其余的人听了,顿时会意,也忙附和起来。
吴氏见状,脸色顿时黑成了锅底。
还是乌进家的机灵,她知道这起子小丫头片子的心思,便故意沉了脸,厉声道:“大爷都已经去了,你们也不用顾忌着什么。此番太太叫你们来自是要听真话的,谁要敢不说实话,立提了脚卖去勾栏里头!”
孙家的下人平日里早被孙绍祖唬破了胆,哪还经得住乌进家的这般威吓,一时都慌了神。
还是那个绿腰,慌忙道:“这,回禀太太,也,也不是回回都好的……有时候,许是疲乏了,不到半刻钟便完事了……”
旁边一个虎头虎脑的丫头,名唤红袖的,似乎生怕被卖到勾栏里去,此刻也忙帮腔:“是的是的,有时喝大了酒,数息间便泄了也是有的!”
言罢众人又忙偷覷吴氏脸色,毕竟这些话有损孙家大爷雄风,太太听了不知会不会怪罪责罚。
哪知那吴氏闻言竟眼含热泪,哈哈大笑起来,口内还欣慰道:“好啊,好啊……”
众人顿时傻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这太太别是因丧子,悲痛太过,得了失心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