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叹命运迎春慰司棋

司棋点头如捣蒜,她此刻心内最怕迎春会因她的“不检点”而厌弃了她,再不叫她在跟前伺候了。

不想迎春此时仍能体贴她,当下便感动道:“姑娘,我记下了。从今日起我的命便是姑娘的,以后任凭姑娘差遣!”

迎春好笑道:“差遣就免了,只是有一条,你的命既是我的了,那若我没叫你死时,你可万不许自个儿偷偷就死了。”

司棋知道迎春这说的是她在潘又安灵前触柱的事,不知勾起了什么心绪,眼圈霎时红了:“这世上除了他……和姑娘,再没人值得我舍出命去了。他既没了,从此我便一心为姑娘……”

许是有些话除了迎春也无法再对第二个人言说,且若现在不说以后或许就再没机会说起。司棋默了半晌,突然开口道:“我和……表弟都是家生子,从小儿一块长大。他一向性子软,被我欺负从不知还手……”

“后来我们大了,分去伺候主子,他在外院我在内宅,等闲也见不着。可他仍跟小时一样,得了什么好的总给我留着,连主子偶尔赏了些好吃食他也舍不得吃,总要悄悄拿了给我。真是……我在姑娘跟前伺候,什么好东西吃不着,稀罕他那几个歪瓜裂枣?”

“只是后来不知怎的,嫌弃着嫌弃着竟在意上了……”

“可我那妈是一百个瞧不上他的,觉着他老实又不会来事。当了几年差只是个跑腿的,等闲连主子的面都见不着,日后指定是个没出息的。我也无法,怕我妈瞧出端倪来,只得叫他悄悄来园子里相见……”

“后来姑娘要嫁了,我便想让他也跟着姑娘到孙家去。这样日后我们的事只求姑娘做主便成,我妈他们毕竟在贾家,也管不了那么远的。可我那姨妈却死活不肯,说贾家是国公府,门楣不知比孙家高了多少。且表弟在贾家是伺候琏二爷的,也算好差,到了孙家还不知会给派什么差使……”

“我那表弟最是孝顺,既然他娘不肯,那这事便没甚想头了,我便也作了罢。哪知姑娘嫁前我家去那次,他竟寻了来,说是要跟着我去孙家。”

“我知他从小同他老娘相依为命,从不肯违逆半分,不想竟愿为我做到这般地步。我实是感动,又因许久未见,也不知怎的鬼迷了心窍,便同他……”

“嗐,我说这些做什么。”司棋似猛地惊醒一般,紫涨了脸,“……没的污了姑娘的耳朵。”

“这有什么?年少慕艾,人之常情而已。”迎春正经现代人,怎会觉得有什么,倒反过来安慰她。

司棋虽听不大懂,但知迎春并不怪罪,便放下心来。

她今日不知怎的,明知潘又安是个禁忌,可总忍不住要提:“是我害了他,若我当日不叫了他去孙家,便也不会……”

“可他也是糊涂,当日虽被打得狠了,可回来后姑娘太太赏了好药好大夫出去,本已是无碍了,他倒自己作死灌那黄汤……”

说起这个,迎春倒也有几分不解:“听你所言,你表弟也并不是那起子酒糟烂透之人,怎的还养着伤就不顾大夫叮嘱,跑出去喝酒呢?”

最后还把自己喝死了。

司棋咬牙,又是悲又是恨,最后只叹道:“也是怪他自身上不得台面。姑娘不知道,我那表弟一向是最懦弱怕事的,哪知在孙家对上那畜生时,竟敢冲在最前头。”

“回来后主子们念他忠义,又是赏钱又是赏东西,很是给了一些体面。于是平日里那些瞧不上他的小厮们倒都同他好了起来。再加上他们中有些也是陪送姑娘去过那孙家的,见过当日景象,也敬他是条汉子,于是每每下职后喝酒玩乐便也愿意叫上他一道。”

“我表弟那时伤已好了大半了,只是大夫说他内伤未愈要忌着酒。可他乍然得了尊重,欢喜得昏了头,哪里舍得拒了那帮人,总是有叫必去的。”

“我偶尔出去见他这样也骂过他不要命,但他赌咒发誓说只去玩笑吃席,并不饮酒的。哪知最后还是……”

“定是那起子小畜生撺掇的,我也是傻子,跟着那些人出去高乐,岂有不被劝酒的?何况他面皮子又薄……”

司棋说着说着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迎春亦是唏嘘不已。要说起来,此番潘又安之死也是她这只穿越而来的蝴蝶扇起的因。

可她若未穿进这书来,司棋此时早已跳井而亡,潘又安也已是殉了她去了。

命运一事真真玄而又玄,有时你自以为改变了某人的命运,结果到头来,不过是让他换一条路走向同一个终点罢了。

不过,无论如何,司棋此时还活着,迎春自己也已摆脱了孙绍祖这头中山狼。现在的境况,总归要比原书中那样要好的。

迎春自觉短时内经历了这些大起落,似乎已不复刚穿来时的患得患失。

那潘又安虽可怜,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要好好活着才是。

她解下腰间掖着的帕子递与司棋,劝慰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表弟虽已去了,但他是可为了你舍出自己的性命去的,可见他将你的命瞧得比自己的重。”

“他虽死了,但你还活着,于他便是大安慰。故你当日若当真殉了他去,那才是真正辜负了他的痴心。”

“司棋,你听我一言,若你真觉得对不住他,从此便好好活着,尽兴顺意地活着,这方才是不辜负他的恩义。”

司棋从来以为生死相随方是不负真心,不意迎春说出这样的话来,从前也从未有人对她这样说过,不由听得痴了去。

不说司棋因迎春一席话如何震动,只说那孙母自上次从贾家回去后倒更加殷勤。日日都遣了婆子上门问候迎春伤情,好东西也跟不要钱似的送了一车又一车。

这番作态,若非前些时日迎春伤重,命悬一线之时,那孙母跟人间蒸发似的不见踪迹,倒真要教人以为这老货良心发现了。

贾母对此的态度便是来人一概不见,东西照单全收。收的东西她也不要,统统给迎春送了来。

这倒大大丰了迎春的私库了。

绣桔从孙家刚送来的紫檀螺鈿箱子里掏出一颗翡翠玲珑镂金香球来,举在日光下瞧了瞧水头,啧声道:“都说孙家富庶,果然不虚。可是姑娘,那老虔婆能有那般好心?又是请您回去,又是见天儿送东西过来,别是憋着什么坏罢?”

迎春此时正半倚在床头,叫小莲花教她打络子玩,闻言随口道:“什么好坏的,只要送来的东西是好的就成。她敢送我们倒不敢收了?你姑娘我最近穷得很,正要这些东西回回血。”

绣桔目瞪口呆,国公小姐都说穷,那她们这些人算什么?

她忍不住打量起迎春来,只见她穿着一身玉粉色绸绣三丛兰的夹袍,外罩一件银灰鼠皮坎肩。一头乌发用一根羊脂白玉簪子松松绾在脑后,耳眼内还各塞着一颗紫珍珠耳珰。

——这还只是家常的装扮呢。

再看旁边小几上,随意放着青花冰梅茶盏,里头的龙井是上贡的,外头千金也没处买去。

迎春百忙中抬起头,瞥见绣桔意有所指的小眼神,不由笑道:“傻丫头,你道我是哄你呢。这许多东西瞧着是花团锦簇的,可真论起来又有多少是咱们自个儿的呢?”

“怎么不是姑娘的,这些都是老太太老爷太太给姑娘的。既已给了谁又还要回去?”绣桔小声咕哝道。

迎春笑着摇头,别人的东西,今儿高兴赏了你,明儿不高兴了自然可以收回去。

且人家是给了你“鱼”,但你自己不能“渔”,势必一辈子依附于人。依附于人便无话语权,无话语权你的命运便由别人掌控。

这是作为前现代女性的贾迎春穿过来后最难以忍受的一点。

也许嫁了人会好些罢,至少能拥有一份嫁妆——这是这个时代女性唯一有资格拥有的财产。

可想起嫁妆,迎春就更悲愤了,谁说给你的不会收回去?

她回贾家的第二日,贾府便派人将她的嫁妆从孙家担了回来。不过没有还给她,而是直接收回了贾赦的库房……

嫁妆嫁妆,自是嫁了人才有。

她若一辈子待在贾家,那嫁妆便一辈子不属于她。

——近万两银子呢!

迎春想想就肉痛不已,若不是怕那孙家老货暗里藏奸,哪怕只为着这份嫁妆,回孙家也是不亏的。

“哟,这,这是怎么的……”迎春边想边低下头去,却瞧见手里的丝线全给缠成了大疙瘩。

她原是打算打个梅花络子的……

“莫不是你教错了?”她狐疑地看向一旁的小莲花。

小莲花忍着笑道:“姑娘还是歇着罢,要打什么花样的络子,您只管吩咐奴婢一声便是。”说着接过迎春手内的活计,三两下便将那丑疙瘩改成了玲珑的梅花扣。

“啧!”迎春这下不得不承认术业有专攻了,“罢了,绣桔,将我那账簿子取来。”

她还是看账本罢,女红不行,数学好歹还有点底子。

她嫁前原跟探春她们学过一阵管家,如今既有可能要回孙家去,这项技能还是该捡起来。

这时候,外头突然有人通传:“老太太来了。”

迎春一惊,也不看账本了,忙忙到门口去迎。

一时只见鸳鸯琥珀扶着贾母进来。

迎春忙上前见了礼,一面引贾母进屋一面笑道:“老祖宗今儿怎么有兴来我这儿?有什么要吩咐的,叫我过去就是了,倒劳动您过来。”

贾母笑道:“什么劳动不劳动的。在屋里坐得老筋都酸了,正好来你这串串门儿疏散疏散。”

作者有话要说:祝姐妹们女神节快乐,万事胜意,永远被这世界温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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