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曾经沦入敌手,但大巴扎据点内部却非常整洁。
“有什么损伤吗?”看着他的土耳其同伴凝视着天花板,埃齐奥不禁问道。
“现在我还看不出来。拜占庭的圣殿骑士团不是个好房东,却还算个好房客。他们每占领一处地方,就肯定会把那里弄得整整齐齐的。”
“为了让他们能待得舒服点?”
“是啊!”尤素福摆了摆手,“我们必须抓住每一次小胜的机会去准备与这些希腊朋友的下一次冲突。话说,我已经让你看过了该怎么使用炸弹,但我想要是你能知道该怎么制造它们的话,我们的机会会更大些。”
“那有谁愿意教教我呢?”
“当然是那个爆弹专家,皮里·雷斯咯!”
“什么?!”埃齐奥吃了一惊,“皮里·雷斯是……我们的人?”
“坦率地说,他这个人不太喜欢合群,但他确实是站在我们一边的。”
“我还以为他只是个绘图师呢。”想起那张马蒙先生交给他的塞浦路斯地图,埃齐奥感慨道。
“绘图师、航海家、海盗,嘛,这家伙在奥斯曼海军里混过,这让他成了个万事通。对他来说,伊斯坦布尔就跟自家后院一样熟悉。”
“那太好了,除了怎么制造炸弹之外,我还真想跟他了解下关于这座城市的事情。我们什么时候跟他见面?”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别浪费时间了。话说你现在去没问题么?需要先休息一下么?”
“不了,谢谢。”
“好的!那就让我领你过去吧,他的工作室离这里不远。”
皮里·雷斯(或者称为“提督皮里”)在大巴扎的北面拥有一座小小的二层开放式工作室,明亮而峻冷的阳光从高高的窗户中射进屋内,映照在柚木地板上的一排整齐排列的绘图桌上。桌上码放着一大批各色各样的地图,几个助手正在井然有序地忙碌着。工作室的西墙与南墙上也挂满了地图,它们同样是一张接一张地紧挨着。房间的四个角落与正中央位置各放置着一个巨大的地球仪,共计五个——这些地球仪也还是半成品,上面新近用油墨印上了那些最近才被发现的地区。
除了地图之外,西墙上也挂着一些详细的设计图纸。虽然它们的设计很巧妙,但是埃齐奥随眼一瞥便已发现,那些图纸全都是用来设计各种炸弹的。于是他便一路瞥视了过去,就这样走到了皮里的身边:原来,这些图纸全都已经进行了分门别类的整理,其中有致命性的炸弹、战术性的炸弹、牵制性的炸弹以及特殊装填型的炸弹。墙壁上的一处凹槽里安置着一张工作桌,上面按照精度整齐地码放着一整套的金工用具。
“这间工作室足够把达·芬奇的狗窝比得无地自容了。”想起他的老朋友,埃齐奥不禁笑了起来。
当埃齐奥与尤素福走过去时,皮里正在窗下的一张硕大的绘图桌上写着什么。他看上去要比埃齐奥年轻六七岁,虽然饱经风霜却又精神矍铄,浑身上下充满了活力。他戴着一条蓝色的丝质头巾,坚毅的脸庞上点缀着一双清澈的灰色眼睛,正在聚精会神地打量着自己的作品。褐色的胡须虽然很长却修整得整整齐齐,它们浓密地盖住了身上那件高领银缀衬衫的领口。这些穿着再加上一条宽松的蓝裤和一双木制的平底鞋,便组成了整个皮里先生。
他漫不经心地瞥了埃齐奥一眼,于是尤素福连忙开口做了介绍。
“呃……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再说一遍?”听了尤素福的发音,皮里反而有些糊涂了。
“埃齐奥。埃齐奥·奥迪托雷·达·佛罗伦萨。”
“啊,是的。我就寻思尤素福说的什么‘罗拉里奥’是个什么东西,这还真是听不出来。”他打量了下埃齐奥,而埃齐奥很明显地觉察出他的眼睛里在闪着光。难不成他早就听说过埃齐奥的大名么?想到这一点,他不禁对眼前的这个人产生了一些好感。
“我拜读过您的作品——我是说,您的地图,”埃齐奥打开了话匣子,“那是一份您绘制的塞浦路斯地图的复制品”。
“是么?”皮里的回应有些粗暴,看来他并不喜欢别人打断他的工作,当然也可能是他想刻意让别人形成这样一种印象。
“但是通过今天的拜访,我也有幸接触到了您的才华的另一个方面。”
“哦,那张塞浦路斯的地图不错,”皮里似乎没注意到埃齐奥的恭维,“但是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来,把那张地图交给我吧”。
埃齐奥犹豫了一下,“我没带在身上……我把它交给了一位朋友。”
皮里抬起了头,“那你还真够慷慨的,你知道那张地图值多少钱么?”
“您说得对,但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埃齐奥再次犹豫了一下,“他是一名海员,与您一样。”
“嗯……他叫什么?那我应该听说过他才对。”
“他是一名马穆鲁克,自称阿尔·萨拉博。”
听到这个名字,皮里顿时像触了电一样,“那个老家伙!好吧,希望他能物尽其用,至少他确实懂得那玩意该怎么处理”。他再次将目光转向了尤素福:“尤素福!你怎么还站在这儿?你就不能自己找点事做?赶紧给我滚一边去,把你朋友留下就行!他要的东西我会全给他备齐的!阿尔·萨拉博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尤素福忍俊不禁,于是他很知趣地走了开。“但愿你不会高兴到把他给拆了。”他揶揄道。
现在屋里就剩他们两个人了。皮里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我知道你是谁,埃齐奥,我也非常清楚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你想来点茶点么?不介意的话,我这儿有咖啡。”
“呃,至少我不介意尝尝它的味道。”
“很好!”皮里立刻向一名助手拍了拍手,助手点了点头就返回了工作室,并用铜盘托来了一个长颈的水壶,几个杯子和一些琥珀色的蜜饯——说实话,埃齐奥还从来没品尝过蜜饯是什么味道呢。
“在我当私掠船员的那阵子,我就跟阿尔·萨拉博是老相识了,”皮里说道,“将近十二年前的勒班陀海战时,我们就在一起并肩作战,当时指挥我们的就是我的叔叔科马尔。哦,你一定听说过他,是吧?”
“是的。”
“西班牙人的攻势像老虎一样凶猛,但热那亚人与威尼斯人就差远了。对了你是佛罗伦萨人,是吧?”
“是的。”
“哦,那你肯定是个旱鸭子了。”
“我们家是做银行业的。”
“是的,那只是表面功夫!其实背地里风光得多,是吧?”
“这个……您知道的,银行业对我的影响可不比航海对您的影响要大。”
皮里大笑了起来,“说得好!”他呷了口咖啡,但不小心烫到了嘴唇。然后他放下了笔,很放松地躺到了椅子上,把肩膀都放开了。“那我们就寒暄到这里吧,我已经发现你正盯着我的图纸看了。感兴趣么?”
“我能看出它们肯定不是地图。”
“这么说你是在寻找地图了?”
“也是,也不是。在我回答之前,我想请教您一件关于这座城市的问题。”
皮里伸了伸手,“请吧。”
埃齐奥拿出了尼科洛·波罗的那本《秘密十字军》,把它交给了皮里。
“很有意思,”那个老海员说道,“当然,我知道关于波罗先生的所有的事情。要是你感兴趣的话,多读读《马可·波罗游记》,会让你获益匪浅的。”
“我是从马斯亚夫的圣殿骑士手里得到的这本书。尤素福很清楚它的内容”。
“马斯亚夫?你去过那里了?”
“它里面写着,要打开阿泰尔的图书馆就需要凑齐五把钥匙,而阿泰尔将那些钥匙交给了尼科洛。随后,尼科洛把钥匙带来了这里并且隐藏了起来。”
“那么圣殿骑士团知道这件事情?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得跟时间来一场赛跑了。”
埃齐奥点了点头,“他们已经找到了一把钥匙,它藏在托普卡帕宫的地下室里。我必须把它夺过来,然后再去找另外四把才行。”
“那么,你准备从哪里着手呢?”
“您知道波罗先生的旧商埠在哪里么?”
皮里不由得打量了他一番:“我会把它的精确位置指给你看的,跟我来,”他把埃齐奥领到了一张装裱在金色相框内的巨型君士坦丁堡地图前。他看了看那张地图,然后用食指指向了一片区域:“就在这里,圣索菲亚大教堂的西方。看来离这里不远,这是怎么回事?中间有道路连通着么?”
“没关系,我会跟着直觉前进的。”
皮里再次看向了他,“你的这本书很有价值。”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的,如果我是对的话,它非常有价值。”
“好吧,别让他落到坏人手里就行”。他沉默了很久,“等你找到波罗的旧商埠时,一定要小心行事。可能你会找到些出乎你意料的东西。”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老实说,我也不清楚。我只能劝你小心行事,我的朋友。”
埃齐奥犹豫了一下,努力理解着皮里的话。“我想,我的寻觅会从那里开始,我可以相信那里肯定会有些什么东西,能够为我提供第一条线索的。”
“很有可能,”皮里说道,“但是你一定要记得我的忠告。”
然后他舒缓了下自己的表情,很高兴地搓了搓手,就像自己在赶走什么恶人似的:“好了,该说的也都说完了,还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么?”
“嗯,我想您能猜出来,我是带着刺客任务来这里的,或许这才是当务之急也说不定——尤素福告诉我说,您可以教我制造炸弹,就是您开发出来的那些特殊品种的炸弹。”
“啊!那个尤素福,嘴上就没个把门的!”皮里又一次绷紧了脸,“我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埃齐奥。我是苏丹海军的资深海员,而这才是我该做的!”他挥着手指向了地图。“炸弹?那是奇技淫巧!……不过,我也不介意为真正的朋友破个例。”
“您不会看错我的,正如我没有看错您一样。”
“好吧,跟我来吧。”
皮里边说边把埃齐奥领进了位于西墙上的一间宽敞的凹室。“炸弹也是海军研究的一部分,”他继续说道,“在我参军的那段日子里,炮火和爆炸物简直是家常便饭,而它们很适合为刺客们效劳。在工作中,它们能帮上大忙呢。”
他再次在设计图前挥起了自己的手臂,“我开发过很多种类的炸弹,有些干脆就是给兄弟会特别定制的。如您所见,它们共分为四个大类。它们当然不便宜,但是兄弟会懂得这个规矩的。”
“但是尤素福跟我说过,这里的兄弟会在资金上并不宽裕?”
“是啊,他什么理由找不出来?”皮里说道,“但是尤素福总是生财有道。对了,我想你知道这东西该怎么用吧?”
“呃……算是速成过吧。”
皮里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他一番,“很好。那么,正如尤素福告诉你的那样,要是你希望自己制造炸弹,那么就跟我学着点吧。”
他走到桌子旁边,捡起了两块奇形怪状的金属。埃齐奥向前倾了倾身子,正好碰到了第三块金属。
“喂,喂!别碰!”皮里大喊了起来,“你要是乱碰的话,我们都会给炸上天!整栋建筑都得完蛋!”
“啊……真的吗?”
皮里笑了笑,“你看你这表情!来,我们开始上课吧。”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皮里·雷斯向埃齐奥详细讲解了几种炸弹的制法以及它们的弹药配方。随着教学的进行,埃齐奥发现每种炸弹都缺不了火药,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火药剂量都能够致死。虽然他在四年前的巴伦西亚港曾经用致死剂量的炸弹攻击过恺撒·博基亚的舰队,但尤素福也向他展示过那些虽不致死,却填充着烟幕、巨响、恶臭液体与大笔金钱的干扰性炸弹。皮里也向他展示了制作致死性炸弹的技巧,那就是使用煤灰来与火药混合,这样炸弹的威力便会大大增强;或者使用破片来制作弹体,这样炸弹爆炸所产生的杀伤破片便会威胁到相当大面积的一片区域。此外,装满羊血的炸弹可以溅满敌人的全身,让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受伤从而惊慌失措;铁蒺藜炸弹可以瞬间在道路上布满扭曲的铁钉,从而让追击中的敌人寸步难行。当然,最为惨无人道的炸弹,怕是那些填满了曼陀罗或龙葵粉末的炸弹了。
“我们喜欢把曼陀罗、龙葵、天仙子和曼德拉草称作‘女巫草’,”皮里一脸严肃地解释道,“除非遇上特别危险的情况,否则我绝不会用它们。一旦这种炸弹在敌人中间爆炸,那么曼陀罗便会刺激大脑,让敌人狂乱到死。而龙葵会释放出剧毒的气体,同样致命。”
“但如果圣殿骑士愿意的话,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它扔到我们头上。”
“所以说这就是人类文明的道德悖论,除非真正的文明降临世间,否则总会这样,”皮里回答道,“以恶制恶是一种恶行么?如果我们同意这点,那么其他人也会同意并照做么?”
“至少在现在,”埃齐奥说,“我们没有那个时间去讨论这种问题。”
“你会在尤素福告诉你的地方找到这些炸弹的配料的,”皮里说道,“所以把眼睛睁大点,鼻子也放灵些,不要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逛。”
见到埃齐奥起身准备离开,皮里便伸出了他胡桃褐色的手臂:“如果需要帮助的话,记得随时回来就好。”
埃齐奥与他握了握手——老海员的手很粗糙,但埃齐奥并不惊讶。
“希望我们能够再见面。”
“哦,”皮里给出了个神秘的微笑,“肯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