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 第六章 六把刀·杀一个人

半刻钟后的天启城西。

龙老大步走进一间小屋,把一张纸丢在单膝跪在屋里的三个人面前。

“还有三个对时,你们看完后去和本堂的其他人汇合。”龙老盯着下首三人。

他们都是自己手里最精锐的弟子,几乎是天启里龙家体术最强的几个人。龙砜,龙禹,龙舜,三个人是本堂里难得一见的亲兄弟。他们从小就一起练习,天分惊人的三人以高分通过了龙家的各种测验,最后龙老把久已无人练成的三人使用的“龙·裂轮槿”传授给了三人,天生的心有灵犀让这三兄弟几乎能完全发挥“龙·裂轮槿”的威力,就算一支有准备的几十人的小型军队,三个人也能靠着这个阵法面对面完全突破。

然而这次的刺杀,出动的可不只这三把刀。

阴家资历丰富的阴九和年轻的阴宇,苏家年轻一辈的好手苏璃,也已经于几日前抵达了天启。

六个人,六把刀,要杀一个人。

有谁需要六把刀才能有把握杀死?

龙舜面前那张纸上,第一行用小楷清晰地写着这次行动的木偶的名字。

“辰月阳教长,缇卫第二卫所卫长,雷枯火。”

龙家三兄弟默默看完了全部详细的计划,老大龙砜从怀里掏出火石,吧嗒一声,昏暗的屋子里亮起一团火。那张纸很快化为了灰烬,火光只照亮了三张冷毅的脸一瞬间,又消失了。

雷枯火的行踪不定,只有潜入第二卫所的本部刺杀最可能成功。没有了路人的掩护,这六把刀要做的只有杀!

他们面对的可能会是整个第二卫所多达八十人的可怕数字,但是他们知道自己一定可以成功。天罗从来就不是正面战场的主力,他们只需要藏在黑暗里,在最短的时间给出最致命的一击。

在这最重要的几个瞬刹里,他们要面对的人可能只有木偶一个。

六对一,万无一失。

龙老满意地看着三个得意弟子走出了大宅,融入天启浓墨般的夜色里。

两个对时后,天启城北,缇卫第二卫所。

灯火通明的卫所门口,是四个两两成组缇卫互为犄角,他们都穿着缇卫的制式铁甲,锐利的目光扫过四周每一寸黑暗,小心注意着各种可能突然来袭的危险。

然而他们没有看见身后冰冷幽暗的石墙里一阵无声的波动。粗粝的墙面上突然鬼魅般伸出了几双手。这些强壮的手臂在下一个瞬间就拧断了这四个缇卫的脖子,被掩着口鼻的他们连惨叫都还没来得及发出就死去了。四具尸体倒下的时候还被人稳稳托住,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然后这面湿冷的石墙里隐隐发出一阵淡淡的荧光,一个复杂的圆形图案在粗糙的墙壁上轻轻一闪,无声的波动更加剧烈,六个人悄无声息地从石墙里走了出来。

其中三个精壮的男人快速而安静地褪去了还存着残温的黑色铁甲,把它们穿在了自己身上,领口上那朵银色的虎刺梅蒙上了淡淡的灰色。

这支队伍走出一个年长的灰袍老者,这是阴家填阖系秘术前几位的阴九。他在空中快速地虚画了几个花纹,亮红色的尾迹在黑夜的空气里闪了一下就熄灭了。

“再往里面有寰化的秘术加持,‘填阖凛移’会触发另一层暗哨。”阴九低声说。

“那就直接杀进去吧。”年轻的龙禹咧嘴一笑,缇卫的黑色铁盔戴在头上,长长的刘海下是一双锐利的黑眸。

“那样我们就要杀光整个第二卫所,才能走到目标的面前了。”年长的龙砜拔出缇卫的制式长刀,在手里掂了掂,摇摇头又插回了刀鞘里。太轻了。

一身黑色短衣的苏璃把白皙的脸藏在黑布下,只露出一双淡紫色的大眼睛。黑色的长发被她束在脑后,她摸着手腕上缠着刀丝的几个铁环,黑布下的嘴唇隐隐噏动,毫不在意地说:“那就全部杀光吧。”

“那样太麻烦了,也太危险。”清瘦的阴宇上前一步,灰袍突地微微鼓起,仿佛有一阵风从他瘦弱的躯干里吹起,他双臂张开,然后在身边画了一个大圆,把身边的六个人都隐隐划在圆里。阴宇低声吟诵了一阵,然后六个人站着的地方突然变得漆黑一片。

“我们现在是绝对的黑暗,小心里面的太阳秘术士。”阴宇在黑暗里悄声说,然后六个人在黑夜里瞬间消失了。

第二卫所内院深处的一个宽敞深邃的内室里,长而空旷的大厅里是两排纹饰复杂的立柱,立柱上挂着重重的黑色纱幔,上面有浅色的虎刺梅花纹。内室的最里端有十几阶矮矮的石阶,石阶上是一张宽大的软榻。

雷枯火正和自己的两个学生,修习亘白秘术的郑冗和修习郁非秘术的薛诚,端坐在软榻上冥想。三个人的身后是一匹垂下的黑色绸布,上面是银色的星辰与月徽记。

蓦地,这个老人从黑暗中睁开暗红的双眼。

身边两名雷枯火的学生也几乎在同一时刻睁开眼,其中年纪看起来较小的薛诚询问地望着自己的老师。

“我们有客人到了。”雷枯火低哑的嗓音在内室里低声划过,仿佛为了应和他的话一般,门外突地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

两个辰月的学生对视了一眼,迅速地站在雷枯火的两侧,盯着密室唯一的入口。

巨大沉重的石门上一阵嘎嘎怪响,一名魁梧的男人推开了内室的石门,另外两名精壮的男人随着开门的人鱼贯而入。来的正是龙家三兄弟,他们都穿着缇卫的制式铁甲,只是身上溅满了暗红色的血。

最年轻的龙舜提着一个头颅,那是守在内室入口的陆攸的首级。陆攸圆睁着双眼,似乎不相信自己在一个照面就丢掉了性命。

龙舜把手里的脑袋向着雷枯火遥遥丢去,另一只手里的长刀直指对方:“你的学生似乎不够优秀呢。”

雷枯火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笑声,骷髅般的脸咧开一条缝:“蝼蚁。”

他伸出右手,掌心血色的花纹亮了一下,一条巨大的火龙从他的干瘦的右掌里向着龙家三兄弟飞出,火龙在飞行的途中越变越大,带起低沉的呼啸声,灼热的空气吹动立柱上层层的纱幔,顷刻间就来到了三个刺客面前,巨大的火龙咆哮着直立起来,然后猛地扎向自己的猎物。

一阵低沉的吟唱声响起,龙砜面前突然喀啦啦竖起一道高大坚实的土墙。巨大的火龙砰的一声撞在火墙上,然后消散了,只在墙面上留下一块巨大的黑色焦痕。

灰袍的阴九缓缓从站在最后的龙禹身后走出,双手在空中左右各画了几道复杂的符号,碧绿色的荧光在他双掌中飞速汇集,最后几乎变成一团碧绿色的火焰。阴九双臂一振,将这团碧绿色的烈焰凶猛地拍击在面前这堵自己制造的土墙上。

这堵能够挡下火龙的坚实土墙突然从中间迸裂开,裂纹像蛛网一般辐射开去,然后整堵土墙轰然坍塌。但泥土碎块没有落在地上,反而悬在空中幽幽旋转。碧绿色的火焰像毒蛇一般在碎块上缠绕翻转,直到这些泥块变成了黑褐色的坚硬岩石。碧绿的火焰啪的一声爆炸开来,黑褐色的岩石呼啸着掠过内室的里一对对立柱,有一些甚至直接砸在高大的立柱上,被击中的柱子顷刻间碎裂开来,裹着上面黑色的纱幔碎片一起飞向雷枯火一行人。

站在雷枯火左边的郑冗在同时低声吟唱了起来,黑色的袖袍被飓风鼓起,他在面前举起右掌,掌心的花纹放出刺目的紫色光芒。

碎裂的岩块仿佛撞上了一堵隐形的气墙,在台阶下嘭嘭嘭几声连续的闷响,反弹后散落在深红色的走道毡毯上。

“还不错。”雷枯火笑了笑,暗红色的双目竟然隐隐发出光来。他右手在空中缓缓画着,枯瘦的身体随着吟唱在地上踏出诡异的步伐,致命的法术在他的吟唱里发动,他开始画出自己记忆里的图案。

龙砜和两个弟弟对看了眼,三人脚下发力,跃向了第一对已经被击碎的立柱,他们在一排排立柱上借力前进,速度越来越快,最后身形仿佛模糊成了三道影子,标枪一般投向高台上的雷枯火。

雷枯火右侧的薛城站前一步,挡在还在吟唱的老师身前,开始高声吟唱,额上赤红色的莲花图案开始发亮。

一朵火焰的莲花在昏暗的内室正中毫无征兆地直接绽放开来,飞溅的花瓣划着火红色的尾迹追击着在立柱间加速的三个刺客。这是只要接触就能直接杀死人的秘术——焚莲。刺客们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也比不上秘术追击的速度,火红色的花瓣越来越快,最后简直变成了几道带着烈焰的火红色的闪电,直追龙家三兄弟毫无防备的背脊。三个龙家的刺客分别扯下手边的黑色纱幔,对着追击的花瓣撒去。黑色的纱幔在空中迎风展开,这些轻柔的纱幔和那一点致命的花瓣甫一接触就直接变成了飞灰。眼看这三人就要殒命于此,薛诚的嘴角浮起淡淡的微笑。

然后他的笑容就不见了。

门口的阴九的吟唱比这位年轻的郁非系秘术师要快得多,三个龙家刺客的脚下升起屏障般的岩石高台,花瓣无力地砸在他们脚下的石台上,石台嗞嗞作响,却纹丝不动。龙砜、龙禹和龙舜在空中同时高高跃起,他们已经冲到一击的距离内,三道锋锐的刀光对着雷枯火斩下。

左侧的郑冗双手猛地高举,口中沉着地低吟出连贯的音节,跃在空中的龙家三个刺客感到一阵扑面而来的锋芒,连忙把长刀在面前连绵的挥舞。当当当一阵阵脆响,无形的风刃和刀刃撞击在一起,三个刺客被震得翻落在一边。反应差了半个瞬刹的龙舜脸上被漏过的一道风刃划过,几乎丢掉了他的整个左耳,脸上鲜血淋漓。

然而三个人落地后却没有丝毫停留,分别窜向三个方向,他们跃入立柱上黑色的纱幔里,然后仿佛消失不见了一般,不再有任何声响。郑冗这才发现石门附近的阴九不知什么时候也消失了,偌大的内室突然只剩下老师的吟唱声和自己的呼吸声。

黑色的纱幔缓缓飘荡,每一层后的黑暗里似乎都隐藏着致命的蜘蛛。

郑冗皱了皱眉头,举起左手,开始快速地吟唱下一个秘术。

雷枯火的秘术比他先一步完成了,他脚步踏出的痕迹在软榻上深如石刻,他把双手放在图案的正中,一阵能量的波动在整个地面上震动。

“灭。”雷枯火低声说,整个内室的几十根立柱突然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柱,黑色的纱幔在火焰里卷起一朵朵妖异的焰花,几个人影浑身带火,从空中跌落。

“杀!”横梁的上方突然传来一声怒吼,埋伏已久的阴宇和苏璃在空中一跃而下,苏璃手里的短剑闪着寒光,离雷枯火的头顶只有十尺!

郑冗条件反射地抬头,举起双手的同时,阴宇突然对他张开左手,一点白光从他的掌心飞溅开来,然后郑冗的整个世界变成了无法视物的白色。

糟糕!郑冗没有想到屋顶上竟然埋伏着太阳系的术士,大意之下自己的双眼短暂地失去了视力。他凭着记忆在空中画了熟悉的图案,在老师的头顶迅速制造了一堵坚固气墙,希望能为老师挡下接下来的突袭。

然而当他恢复视力的时候,整颗心沉了下去。

薛诚双目无神地跪坐在地上,身边丢落了两柄残刀。虽然这两把刀在袭击之前就被高温溶化了,但是第三柄完整地从薛诚的头顶插了进去,只剩下刀柄还留在他的天灵盖上,刺穿了那朵血红色的莲花,恐怖的血浆从伤口处嘶嘶喷溅开来,莲花变成了妖异的粉色。

而雷枯火左胸的心脏处,一段幽冷的剑尖穿了出来。

剑的主人站在老人的背后,黑巾覆面,淡紫色的眼睛里没有过多的喜悦。

“不堪一击。”苏璃缓缓抽出自己的短剑。

短剑没有带出任何血迹,光亮如新,闪烁着妖异阴冷的光芒。

苏璃猛地抬头,正对上雷枯火猩红色的双眼,她看见这个骷髅模样的老人低声哼了一声,然后把几乎只剩骨架的冰冷右掌按在自己的头顶。

熊熊烈焰瞬间吞没了苏璃的身躯,原本鲜活的生命变成了一块焦炭,焦黑的短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它的主人已经变成了地上的一堆灰烬。

雷枯火转过身,胸口那本该致命的创口看不见一点痕迹。这个黑色的骷髅举起右手,暗红色的双眼扫过面前面色惨白的几个刺客。

“数目再多,依旧是蝼蚁。”

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雷隐愤怒地看着自己的袍泽不断地摔倒在地上,身边只有不曾停息的惨叫,还有那个野兽般四处冲杀的刺客。

第一个小队就是一个勾引他们前来的陷阱。这里附近已经被这个刺客提前布下了刀丝,自己所带的十几人的小队被这些隐藏在黑夜里的刀丝先弄翻了几个,剩下的人不敢妄动,结果瞬间成为了这名双刀刺客的刀下亡魂。

身边的兄弟一个接一个的倒下,雷隐却突然开始渐渐冷静下来,他闭上双眼,听着充满双耳的惨叫声,刀锋撞击声,尸体倒下撞击地面的声音,脚踩在积水上的声音……雷隐缓缓举刀,向右边快速迈出了几步,然后向着右侧一记沉稳的重劈,几声轻微的金属脆响,他知道自己达到了目的。

刀丝阵的关键节点已经被他砍断了,失去了这个节点,这名刺客不能再发动原先布好的陷阱。

剩下的,就是刀对刀的搏杀了。

舒夜有些诧异地发现手腕一轻,刀丝连接的另一端被切断了,这些肉眼几乎不可见的致命刀刃,因为无法紧绷,现在已经变成了无害的丝线。

舒夜挥手从刚倒下的一个缇卫的小腹抽出自己的短刀,然后抬头望着这支队伍里的最后一个缇卫站在他的对面,右手紧握在刀锷下方,左手搭在刀柄的末端。

“缇卫第七卫所,晋北绯刀流,雷隐。”雷隐的长刀缓缓挥平,刀尖正对着舒夜。

“天罗苏家,舒夜。”舒夜收起戏谑的笑容,双刀隐隐对拢,双足前后分立。

“你能破坏我的陷阱,我很佩服,不过你动手太晚了,你们只剩下一个人。”舒夜双刀不动,淡金色的眸子里反射着危险的光芒。

“没办法,他们太吵了,我听不到。”雷隐有些抱歉地耸了耸肩膀,“所以我要替他们的份,杀掉你。”

他说完这句话的同时,整个人已经发动,手里的长刀带起一道几乎无法识别的光。

绯刀十三式·流云

这是雷隐的老师教给他最强的一招。这一招不但快,而且就和晋北蓝天上流动的云彩一般,变化多端。在击中任何东西的第一个瞬刹里,就能变幻出十几种招数,不管你击中的是敌人的武器,还是身体。

然而雷隐发现流云的每一种变化他都没办法使出来。

这快若流星的一刀只砍中了舒夜的残影,舒夜冰冷的双刀轻易地从背后切入了头盔和背甲的交界处,交叉地架在雷隐的脖子上。

“技不如人,杀了我。”雷隐额角留下一滴冷汗,他明白自己和对方差得太多。

“有人和我说过,你还有用。”舒夜低声在雷隐耳边悄声说,仿佛恶魔的低语。

脖颈上冰冷的刀刃就这样消失了,雷隐僵在那里,直到舒夜离开了很久,都没敢回首。

十日后,安邑坊风仪楼。

舒夜一走进酒楼就看见了“素衣”。她毫无顾忌地背对着风仪楼的大门,坐在酒楼的一角喝酒。

从背后看过去,舒夜能看见有不少白瓷酒瓶堆在本就不大的木桌上。而这个穿着白衣的女子依旧没有停顿地喝着酒,曲线优美的背脊看不出一丝醉酒的迹象。

白衣,酒。

这是纸条上“素衣”留给舒夜的暗号。真是简洁明了。舒夜微微一笑,对这个尚未接触的搭档有了一些好感。他轻轻咳嗽一声,走到桌边。

“久等了。”舒夜对着她笑了笑,然后整个人就那样僵在那里。

午后的阳光从风仪楼半开的木窗外照射进来,柔柔地打在“素衣”的脸上。那是一张舒夜再熟悉不过的脸。七年前的楚卫都城清江里郊外,舒夜第一次遇见那个苏家的小女孩,阳光也是这样打在她的脸上,脸上淡淡的绒毛在阳光里变成了一抹金色。七年了,这张脸仿佛没有变化,就这样再一次出现在舒夜的面前。

“安乐?”舒夜的嘴巴张了张,半响才说出这句自己都觉得有些滑稽的话来。

他明明早就知道,安乐已经在四年死在了天启,然而面前这张和安乐一模一样的脸,让舒夜一贯的镇定和冷静全部变成了手足无措。

“那是家姐的名字。”对面那个女子和安乐一样美丽的脸庞上却是一片淡漠,话语如冰,“初次见面,安然。”

“想不到安乐还有妹妹。”舒夜有些尴尬地说了一句。

“家姐和我自幼分开,我们的感情本来也并不深厚,说不定她自己也不太记得我这个妹妹。”安然继续喝了一口酒,白皙的脸上却不带一丝酒意。

舒夜从小二那里要了一个酒杯,自己也加了一坛宛州清酒。

“你姐姐可是一个比你开朗得多的姑娘呢。”舒夜给自己倒了杯酒,对着安然举了举杯。

“所以她死了。”安然冷冷地说。

“你……”舒夜有些不快地皱了皱眉头,却被安然从木桌上轻轻推过来的一封信给打断了。

“这一次的任务很重要,老爷子也很关注。”安然只是动了动嘴唇,声音小得只有舒夜可以听见。

舒夜不再多说,低头用细长的手指飞快地打开了信封。他这时候却没有注意到,他右手的伤痕落在安然黑褐色的眸子里的时候,这个冰冷的眼睛有一丝微光流过。

信封里面是一张不大的信笺,上面只写着一个刚劲有力的“五”字。

这是天罗在天启常用的代号,这个字代表的只有一个意思。

五城治防司。

七日后,夜,天启城胜武坊,五城治防司的司所驻地。

京尉王铤现在正在屋子里坐卧不安。自从圣王七年那些该死的义党和刺客们开始在天启闹事以来,他在治防司的日子就没有安稳过。

先是他的顶头上司接二连三地丢掉了脑袋,其中一半是刺客做的,而另一半,则是被上峰给问罪处斩了。

所以自己一个东城治防司的副指挥,三年里一路平步青云升上京尉,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缇卫的第四卫所收去了五城治防司的大半权力,落到王铤头上的事情依旧多得让他想要抓破头。

是乱世了啊。王铤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天启最近局势愈发紧张,诸侯的军队黑压压地在王域驻扎下来。整座城市里流言四起,很多人说诸侯可能要结成联军攻打帝都,也有人说诸侯要一起在天启城下和唐国百里家打上一仗。缇卫加强了巡夜和宵禁,治防司反倒轻松了不少。王铤觉得今天也许能继续睡个好觉,不用再被手下半夜的敲门声吵醒。

王铤转过身,准备起身去卧房休息。他背后没有被屋内灯笼照亮的一抹阴影里,突然无声无息地垂下一只手。

有力的手上握着一柄泛着森冷寒光的短刀,另一只手迅速勒住了王铤的脖子,短刀跟着紧贴在王铤脆弱的脖颈上。

“王大人,晚上好。”说话的人倒吊在横梁上,整个人几乎全部隐藏在黑暗里,漆黑里淡金色的眸子反射着微光。

“你……你是谁?”王铤觉得自己马上要步前几个上司的后尘而去,连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

“我是谁并不重要,我只是有一些事情想要和王大人商量商量。”舒夜压低了声线,“也希望王大人能好好听着,不要乱动唤。小的手从小就不是很稳,胆子也很小,要是有点动作,很容易就吓得手抖的。”

王铤觉得自己脖子上的利刃紧了紧,吓得大气也不敢喘,声音细若蚊蝇:“英雄请讲,在下有什么能够帮忙的一定照办。”

“小的希望王大人能找个理由,回家养老一下。”舒夜几乎是贴在王铤的耳边说,声音不大却冷冽得没有一丝感情。

“……无故告退,想来四卫杨大人那里不会同意呀……”王铤其实还真的不是很在乎头上这个官衔,见惯了生死的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活着比什么都好。只是五城治防司上面的直属管辖机构,缇卫四卫的卫长杨拓石可并不是一个可以随便糊弄的主。

“这就是王大人你要考虑的事情了。丁忧如何?”舒夜突然嘿嘿一笑,“要不要我帮王大人一个忙,帮忙杀你全家?”

王铤被这句话弄得遍体生寒,而舒夜接下来的那句话更让他如坠冰窖。

“天启,永昌坊,平安西街拐角第四座宅子;越州,阳穆,南阳屯。一共八十一口,也不是很麻烦嘛。”舒夜一字一顿地吐出了这句话。

这是王铤在天启的住宅和在越州的老家所在,南阳屯王家一共八十一人,他是唯一一名出仕天启的。王铤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抽干,整个人几乎要立刻瘫软下去。

“王大人好自为之,我给你两天时间,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舒夜留下这句话以后,就和来的时候一样,消失在黑暗之中。

两日后,五城治防司京尉王铤因家中祖母重病,告退回乡侍奉。获批后他携妻儿家小一起低调地离开了天启城。

另一边,南城治防司指挥刘镇愚被提拔至五城治防司京尉,新官上任后不久,五城治防司里就有了一些小规模的人事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