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 第五章 玄鞘鬼·暴走

雷枯火接到密报的时候,正坐在太卜监的暗室里冥想。

很少人敢于打扰这个接近枯萎的老人的冥想,虽然雷枯火没有达到完全的枯萎,但是他仍旧是辰月乃至整个九州里最强大的秘术士之一。

雷枯火斜着头,缓缓张开眼睛,幽暗的屋子里只有角落里一支特制烛火的一点微光,如豆的光让雷枯火枯萎的脸几乎整个掩藏在黑暗之中,微微张开的双瞳是淡淡的暗红色,仿佛一个嗜血的骷髅。

敲门的是雷枯火四个从者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他现在正跪在门边。穿着一袭黑衣黑甲,身为魅族的陆攸,虽然只是三十多岁的样貌,但是跟随雷枯火已经有五十多年了。

“什么事?”雷枯火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金属在摩擦,还隐隐有一些嘶嘶的尾音。

“根据确切的消息,我们的几个卫长里,似乎出现了通敌的叛徒。”陆攸抱了抱拳。

“哦?这可是很严重的指控。”雷枯火的眼睛睁大了一些,“情报的来源可靠么?”

“是很早前混进去的眼线,这次的情报来源应该比较可靠,因为在传出这条信息之前,我们的这个眼线就已经死了。”

“恩,你们用了‘回溯’么?”雷枯火赞许地点了点头,“具体的发现是什么?”

“我们在第一时间得到了他的尸首,那时候他刚断气不过两刻钟。然后调用了我们第二卫所擅长此术的几个密罗术士彻夜‘回溯’,只发现了这一点情报。他似乎是在一次行动中偷听到了半句本不该听到的话,所以他死了。”

“什么话?”

“‘缇卫的最高层里有人能给我们提供帮助……’,说这句话的是年轻人,但是我们的人还没有看见他的样子,就被身后的人杀死了。”

“很好,这件事我会考虑的。”雷枯火站起身来,他本不是很高,整个人身形也很枯瘦,站起来时却有一股莫名的威压。

“兹事体大,要不要通知一下大教宗?”陆攸抬起头递给雷枯火一个询问的眼神。

“不必了。”雷枯火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把兜帽戴上,可怖的脸隐藏在兜帽深处,“这种小事,交给二卫直接处理就行了。”

缇卫的第二卫所卫长、辰月“阳”教长大步走出了暗室。他身后那一点如豆的微光随之啪的一声轻响,就这样熄灭了,整间屋子回到一片黑暗之中。

黑暗里传来一阵轻微的铁甲相撞声,那是陆攸直起身来,在努力跟上自己老师的步伐。

三日后,天启怀德坊。

怀德坊最出名的就是女人,而女人最多的地方就是东四十条里的柳风斋。偌大的酒楼院落里,一片莺歌燕舞之声。然而后院深处一间毫不起眼的屋子里,却一个女人都没有。

苏晋安坐在圆桌的一端,微笑着举了举杯:“柳风斋除了女人好以外,酒也是上品,你不来一杯么?”

桌子另一端坐着一个黑衣人,他脸上也是黑巾覆面,连手掌上也缠着密密的黑褐色布条,整个人只露出一双年轻锐利的眼睛。

黑衣人嘿嘿一笑,声音是一种刻意压低的沙哑:“苏卫长真是好兴致,我可不敢喝苏卫长的酒,不然怎么送命的都不知道。”

“呵呵,我看起来像那么阴毒的人么?”苏晋安笑了笑,抿了口酒。

“我这几十年阅人无数,像苏卫长这个年纪我却完全没法看透的人,你还是第一个。”黑衣人阴郁地说,“苏卫长这次找我,可不是仅仅为了喝酒谈天这么简单吧?”

“喝酒怎么能说是小事呢,没有酒的话人生岂不是会很寂寞。”苏晋安缓缓说话,一仰脖喝完了杯中的残酒。

他从腰际掏出那柄从不离身的细木烟杆,慢悠悠地点上了火,半晌,吐出了一口烟气。

“上个月那件事,是怎么回事?”苏晋安微微眯眼,盯着在眼前渐渐消散的白烟。

“我没有想到魇竟然临时改变了聚会地点。不过结果一样,他遇见了杨拓石的第四卫所,死了。”黑衣人淡淡地说。

“哦?想不到传言竟然是真的。魇真的死了么?”苏晋安挑了挑眉。

“是的,死得很彻底。”

“那么恭喜你,下一任魇就是你了吧?”苏晋安笑着说。

“没有那么简单。”黑衣人的眼睛里看不出表情,“杨拓石的人下手不干净,我们组里还活下了一个人。”

“那么你的意思是?”

“我和你合作,帮我除掉他。”黑衣人盯着苏晋安的眼睛。

苏晋安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又吸了一口烟。

“诸侯国的联军已经逼近了天启,虽然各自心怀鬼胎,却是你们辰月面对的最大危机。”黑衣人顿了一下,“苏卫长再不给自己找一条退路,恐怕就来不及了。”

苏晋安慢慢的吐出了这口烟,脸色如常;“和你们天罗合作,我这条退路看起来充满了陷阱啊。”

“是和我合作,不是和天罗合作。”黑衣人加重了语气,“我给过你很多情报,如果我当上了魇,我还能够给你更多。”

“说得好,成交。”苏晋安伸出右手。

“成交。”黑衣人伸出黑布缠绕的右手,和苏晋安的右手重重拍击了一下。然后他站起身,推开了木窗。

“你为什么要出卖自己人?”苏晋安在黑衣人的身后淡淡地问了一句。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要在这个乱世爬到最顶端。我们连自己都出卖了,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黑衣人冷漠地回答,纵身跳入窗外的黑暗中。

木窗失去依托后来回摆动了一阵,没有了声音。

苏晋安又给自己的青瓷杯里倒了一杯酒,却一直没有喝。

“这一次你们的任务内容是绝对机密,天启城里有你们各自的接头人,‘玄鞘’和‘寸牙’,你们两人分开行动,和各自的接头人直接联系。”这是舒夜从老爷子那里听到的全部。

接头人的信息已经被舒夜背得滚瓜烂熟,因为本来就没有多少字。

“‘素衣’,六月二十三,正午,风仪楼。”

然而舒夜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北辰’过后,自己几乎每时每刻都处在魇的监视之下,他还没有完全自由。

而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魇组只剩下两个人,再也不会有一双时刻盯着我的眼睛。舒夜笑了笑,他需要找一个地方消磨入夜前几个对时的时光。

等到他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的所在时,不由得微微一愣。

装饰繁复奢华的酒楼上,一面黑木雕成的盘云木牌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散香楼。

四年了。舒夜在门口怔了一会,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四年前的那一天,凄厉的响箭划破了天启静谧的天空,在散香楼的上空划过一道碧绿的莹光。同一时刻,安乐的鲜血飞溅在湿冷的地面上。

舒夜回过神来,转身欲走,却感到有冰冷的水滴打在自己的脸上,他抬起头,原本无云的天空竟然莫名地开始落下雨点。

雨越来越大,直到变成瓢泼的暴雨,舒夜静静站在长街口,任凭雨水将自己打得湿透。他黑色的长发紧贴在背脊上,让他觉得沉重冰凉。

“客官,进来避一避雨吧。”散香楼的一个小二看着这个穿着白衣的年轻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店口,好心招呼道。

舒夜微微抬了抬头,眼神冰冷得几乎像一个死人,然而在小二被吓走之前,他突然展颜一笑:“给我烧一壶上好的清酒,我想和我一个朋友喝一杯。”

这个倒霉的小二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立刻转身就走。他被这名古怪的年轻人吓得不轻,一路上一边不住地在心中埋怨自己又多管闲事嫌命长,一边高喊着舒夜点的酒一溜小跑的进了门帘后的厨房。

舒夜走到了二楼靠窗的位置,窗外的大雨连成了线从屋檐淌下,宛如一片水幕。

是你么?舒夜仿佛在雨幕里看见了一双总是带笑的大眼睛,扑闪了几下又消失了,只有无尽的大雨和看不见尽头的天启皇城。

小二的酒上得很快,还好心地端来了几碟小菜和花生米。舒夜感激地朝他笑笑,打赏了小二几枚铜锱,然后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

四年前的她也是在这里喝酒的吧。舒夜轻啜瓷杯,很多个夜晚里他从噩梦中惊醒,看见最多的就是浑身是血的安乐。那个总是带笑的女孩依旧在鲜血淋漓的情况下对着他浅笑,舒夜在梦中无数次伸长手臂,她却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渐行渐远。

舒夜猛灌了一口酒,酒杯在放下的时候重重的砸在了木桌上。我没有做错,我必须活下去。舒夜觉得自己几乎想要吼出这句话,然而他终究没有这么做,只是继续倒满了酒,仰脖喝了下去。

舒夜坚信自己当初的每一步都没有走错,也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那是每个晚上撕心裂肺的梦魇,他甚至有些怀念起辰月给予他的噩梦,那样的梦醒后只有痛苦和仇恨,现在的梦,每一次醒来却是失落和撕心裂肺般的伤痛。

仿佛要停止自己再去回忆起安乐,舒夜喝得越来越快,只是淡淡的清酒,他却觉得自己很快就醉了。

他最后记得的事,是窗外哗哗的雨声,仿佛下了很久很久,从过去一直到现在。

与此同时,天启城西,龙老所在的大宅里。

一个女人穿着红色的长衫,站在门边看着大雨,一头紫红色的长发垂到腰际。

“‘赤服’,是上峰让你来天启的么?”龙老从内堂缓缓走出,声音低沉。

被称作赤服的女人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成熟美艳的脸庞,她轻轻地笑了一笑,走到龙老的身边,走动让她高高开衩的长衫摆动,雪白颀长的大腿若隐若现,当真烟视媚行。

“龙老您叫我宜姬就行了。”她整个人夸张的往龙老身上靠去,却被对方身后窜出的一个高个子年轻人伸手拦住。

“请自重。”年轻人冷冷地说,手臂刚硬如铁。

龙老脸上没有表情:“苏宜姬,我知道你是上峰直属的人,不过你也注意下自己的身份, ‘白貂’可没有我那么好说话。”

苏宜姬满不在乎地撅了撅嘴,转身走到屋内的一张红木长椅上,整个人像猫一样蜷了进去:“龙老您老是这个冷冰冰的样子的话,会得不到属下的爱戴的哟。”

原本绷着脸的龙老被这句话逗得笑了笑:“要是我的属下都像你这样来爱戴我,我这一把年纪的,可吃不消。”

苏宜姬扑哧一笑,从怀里拿出了一封带封泥的信笺。

那名年轻人上前一步接过了信,转身交给了龙老。龙老瞅见封泥上的火印符号,皱了皱眉,撕开了信封,从里面取出一张泛黄的纸。

龙老的眉头随着阅读越皱越深,最后叹了一口气,对着高个子的年轻人挥了挥手:“‘白貂’,你出去一下。”

被称作白貂的年轻人躬了躬身,毫不拖沓地走出了屋子,离开时仔细地带上了屋门。

龙老看着自己的得力下属走出了屋子,转头对着苏宜姬说:“上峰已经决定了‘天火’行动的时间了么?”

“还没有,因为天驱那帮不成器的家伙还没有给我们具体的情报。不过应该就在这几个月了,诸侯的联军已经到了,万事俱备。我们只需要除掉最后的障碍,这场漫长的战争就要结束了。”苏宜姬轻声道。

“这一次除了你,连‘素衣’也来了么?是因为魇组的变故么?”

“是的,上一任的魇已经死了,而新一任的魇还没有遴选出来。这是从几百年前第一任魇开始,第一次出现了空缺的情况。这一次的对手可真是让我们吃够了苦头,魇组竟然几乎全灭,这可是本堂迄今为止最惨重的一次损失。”

“我早就和上峰说过,三公子他太自负了,总有一天会出事的。”龙老叹了一口气,转而眉间一挑,“不过当时白貂把三公子救回本堂的时候,他还有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是首座的意思。”苏宜姬冷冷地说,脸上的慵懒的笑意一扫而空。

趁机翦除么?龙老眯了眯眼,还是和当年一般狠辣呀。

“那些事情都不重要了,这一次的行动关系到我们最后一击的成败,我需要你们的人全力配合。而且最重要的是,整个行动的全部步骤一定要严格保密。”苏宜姬再次开口。

“这个我明白的,首座信里的意思,这次的行动也是魇的继任者的试炼了?”

“是的,不过没有这么简单。这次魇组几近覆灭,缇卫的情报准确得有些过分。三公子虽然自负,但是绝不是会大意的人。”

“我也很奇怪这一点。要不是白虎给我捎来了口信,我甚至不能把三公子接回本堂。这件事情其实只有一个解释——”龙老冷漠地说。

“龙老你说得不错,魇组里一定有内贼。”苏宜姬接口道。

“不过不知道这个内贼是死是活。”

“死也罢,活也罢,现在还能产生威胁的其实也只有两个人。”

“‘寸牙’和‘玄鞘’?”

“是的,他们是最后的候选人,也有着内贼的嫌疑。魇组里出现了内贼,可真是有些嘲讽。”苏宜姬耸了耸肩。

龙老咳嗽了一下:“那么说,这一次首座派你和‘素衣’前来,并不只是协助那么简单了?”

“我们的目标很简单,盯紧这两个家伙,如果他们是幸存的内贼,那么就地格杀。”

“首座也真是敢赌,万一这一次失手走漏了消息,我们可就万劫不复了。”龙老阴沉地说。

“龙老,你可不要小看了我们。而且在没有找到内贼之前,最关键的一步行动并不会开始,我们不会冒这个险。”苏宜姬盯着龙老的眼睛。

“那我就放心了。”龙老微微一笑,“那么你要我帮你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帮我盯着‘寸牙’。”苏宜姬冷冷地说。

“你已经排除了‘玄鞘’的嫌疑了么?”

“‘玄鞘’被‘素衣’要求单独处理了,这你就不用担心了,那家伙可比我可怕多了。”苏宜姬微笑着,眼里却闪过一丝畏惧。

舒夜是被小二推醒,突然从沉睡中醒来,他几乎条件反射地要拔出自己的双刀。

边上好心的小二被客人凶悍的表情吓了一跳,声音也有些打颤:“客官,已经入夜了,要不要添些酒菜?”

舒夜抱歉似地笑了一笑:“多谢了,给我上一碟酱肘子,再给我来几壶酒吧。”

小二忙不迭地转身离开了,舒夜看了看窗外的黑夜,雨竟然下了整整三个对时,现在已是漆黑一片的晚上,雨势依然没有减弱的迹象。

没想到我竟然能这样睡着。舒夜有些自嘲的感叹了一下,多年的黑暗生涯,从来不敢放心酣睡的他,竟然会在大庭广众的酒楼里醉了那么久。舒夜看了看杯里冰凉的残酒,缓缓伸出右臂,将它从窗外合着雨水洒下。

舒夜落寞的眼神被隔壁酒桌的喧闹声打乱,他扭过头,看见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大汉满脸酒色在滔滔不绝。刀疤大汉的身边坐着四个穿着贵族服饰的年轻人,一脸崇拜之色。

“老子和你们说,那些该死的天罗在我们缇卫面前根本讨不到什么便宜。”刀疤大汉大声地拍着胸脯,“他们只能藏在黑夜里缩头缩脑,遇见我们的时候就是丧家之犬。”

原来是换岗休息的缇卫么?舒夜心里冷笑了一下,继续倒了一杯酒望着窗外,耳朵却悄悄注意着那个缇卫的话语。

“刘廷尉果然好胆色,但不是传闻天罗那些顶尖的杀手杀人如鬼魅,都拥有奇怪的秘术,能杀人于无形之中么?”一个年轻的贵族少年说。

脸上的刀疤亮了一亮,刘廷尉一掌拍在桌子上:“放屁!都是天罗故意制造的谣言!你们竟然会相信这些!那些刺客也是人,喏,就是这里,几年前我们七卫所还在这里包抄了一个天罗的顶尖刺客呢,乖乖的虽然杀了我们不少人,但是最后还不是被我们射了一个万箭穿心!”

“缇卫果然都是一群好汉,我们的引荐就靠刘大哥了!”另一个年轻人激动地站起身来,对着刘廷尉敬酒。

刘廷尉哈哈一声,一口饮下杯中酒,却没有感到身后有一个人弥漫出阴冷的杀气。

转眼间就喝了半个对时,刘五常觉得自己已经有些不胜酒力了。

宵禁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他得赶紧回到卫所报道,这次一身酒气地回去,不知道会不会被该死的雷副卫长撞见。

娘的这个雷家的年轻人不知道靠了什么关系,竟然一路高升,进队几个月就升到了副卫长的位置。自己和几个跟着苏大人几年的廷尉,在原子澈那个家伙殉职后争得头破血流,结果没想到被这个晋北来的野小子后来居上。每次想到这一点,刘五常心里就愤愤不平,他实在厌恶那个年轻人冷厉的眼神。

对着前辈,不是应该像现在这些后辈一样,好好的奉承一番么?!刘五常又灌了一口酒,大声喊道:“结账!大爷该回去保护你们这些蚁民了!”

小二心里厌恶这个酒品差得一塌糊涂的老客人,脸上却不敢表达出来,满脸赔笑地接过对方手里的铜锱,然后目送一群年轻人簇拥着这个醉醺醺的大汉出去了。

“小二,结账。”身后传来一声淡淡的声音,小二转过头,发现原来是自己中午招揽进来的白衣的客人。

“多余的就是你的了,不用找。”对方笑了笑,递给了小二几枚还附着淡淡体温的银毫。

这才是真正的贵族少爷啊!小二几乎要激动得落下泪来,举起衣袖擦了擦眼角,抬起头却发现那个白衣的客人已经不见了。

大雨,黑夜。

刘五常大大咧咧地骂了一句,对身边打伞的年轻人脑门拍了一巴掌:“注意着点!老子肩膀都淋湿了!”

打伞的年轻人赔笑地捂着头,手里的油纸伞更加倾斜了过去,自己整个人却几乎被淋了个全湿。

刘五常满意地笑了笑,转过头却发现前面几乎一片漆黑的长街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袍,手里拿着一柄黑色的油纸伞,黑色的长发垂了下来,让人看不清脸,腰畔两柄黑鞘的刀透着一股萧杀之气。

“大胆的家伙,竟敢违反缇卫的‘禁铁令’!你可知罪!”刘五常虽然觉得气氛有些怪异,但是酒气上涌,一把就拔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缇卫长刀。他要让身边这些年轻人看一看,什么叫做缇卫。

然而预料中身边会响起的附和声竟然消失了,刘五常这才从朦胧的酒意里发现自己早已整个人淋在雨中。他转过头,看见原来帮自己打伞的年轻人已经躺在地上,手里的油纸伞早就和离开身体的头颅滚在一边。剩下的跟随者也都倒在雨夜湿冷的地面上,已经没有了呼吸。

刘五常觉得自己脖子几乎僵硬了,身上的酒意瞬间消散了大半,他费力地扭过头,看着对面的打伞的白衣人,觉得自己的双腿竟然开始不争气地抖了起来。

“你……你是谁……胆……胆敢袭击缇卫……”刘五常连声音都开始颤抖,多年的厮杀让他明白,他面对的是什么角色。他只是不敢相信。

撑伞的白衣人缓缓踏出一步,右手轻轻覆上长刀刀柄,然后冷冷地说:“丧家之犬而已。”

只一招,战斗就已经结束,剩下的只是虐杀。

可怜的刘廷尉在死去之前,被一点一点砍去了四肢,终于说出了第七卫所今夜的巡逻暗语和路线,然后得到了他哀求的痛快死亡。

舒夜冷静地在刘五常湿透的长衫上擦去长刀上的血迹,长街的尽头却远远飘来一个人影,舒夜心里一惊,握紧手里冰凉的刀柄,直到看清来者的面孔的时候,他几乎从不离手的长刀却跌在地上。

安乐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袍远远地站在雨雾里,原本白皙带笑的脸上只有冰冷的表情。长长的黑发垂下来,却仿佛淡淡的轻雾,没有受到任何雨水的影响。

“安……安乐?”舒夜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这个把感情藏在最深处的男人第一次失去了所有控制力,双腿一软,单膝跪在了地上。

舒夜难以置信地伸出右臂,几乎嘶吼着喊出了安乐的名字。

然而安乐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又退回了雨幕之中。

“不!”舒夜疯狂地大喊了一声,整个人箭一般飞窜向前,想阻止安乐的离去。然而快若闪电的他冲进的只是无尽的雨夜,追逐的人影瞬间就消失不见了,他徒劳地狂奔,直到脱力跪倒在雨地里。

雨水浸透了舒夜的身体,他跪在地上无声的低吼,直到最后仰头狂笑。

是你吧,你不想见我,是不能宽恕我的罪孽么?舒夜垂下头来,然后缓缓站起,他慢慢抬起头来,淡金色的眸子隐隐泛红:“我会帮你复仇的,就算你是来向我索命也好,让我再见你一次吧。”

他转过身,向着第七卫所的方向走去,今夜将是复仇之夜。冷静不再,心机不再,他今夜只是一只嗜杀的野兽。

“你就是‘赤服’?”骆鸿业冷冷地瞟着面前躺在凉席上的苏宜姬。

“初次见面,多多指教。”苏宜姬款款伸出白玉般的手臂,脸上浮起一抹妖媚的笑。

“老爷子这次派你来,到底有什么事情?”骆鸿业没有理睬对方,一屁股坐在边上的软垫上,惨白的脸上不带一点表情。

“诸侯联军已经分头在城外驻扎多时,除了唐国百里家是站在我们这边以外,其他人都是未知数。他们在等待我们和辰月的最终一战,这一战的结果,将开启一个新的时代。”苏宜姬没有因为骆鸿业的不解风情而生气,手指若有若无地靠在骆鸿业的肩膀上。

骆鸿业一动不动,继续道:“那么我们这一次,是要进行一场盛大的对决了么?详细的细节是什么?”

“详细的事情连我都不是很清楚,估计只有老爷子一个人知道。老爷子需要我们在城里做一些准备工作,而且,要我好好地盯着你。三公子的死是否与你有关,你是否能接任魇,我可是很重要的证明人哟。”苏宜姬掩口笑了笑,“不过,如果你考虑好好服侍我一下,我也许能给你加加分也说不定。”

“那个老家伙不够你吃是么?”骆鸿业突然转过头阴恻恻一笑。

“你……你胡说些什么?!”苏宜姬脸色大变,整个人仿佛受惊的猫。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不但是老爷子直属的部队,还是他床上的常客。你以为老爷子是信任你么?他只是把你当一条狗而已!你这种身份还想来威胁我,要不要我把你做的事情告诉其他三个家长,让他们直接联名剔除不属于你能力的职位?”骆鸿业阴冷地说,惨白的脸上带着戏谑的微笑,“虽然我不承认那个老家伙是我的父亲,但是我知道的事情可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苏宜姬这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不是她可以驱使的下属,他拥有最恶毒的力量。她的地位和权力,只要对方一句话就可以灰飞烟灭。

“放心,我还需要你帮我很多忙。你的事情我暂时不会说,只要你能帮我在那个老家伙面前说一些我想让他知道的事情。”骆鸿业看着已经惊慌失措的苏宜姬,一把撕掉她身上的红色长衫,露出一片雪白。

“好好做事,我也许能考虑给你加加分。”骆鸿业咧嘴一笑,张口狠狠咬在苏宜姬白皙高耸的胸脯上,留下血红的牙印。

雷隐现在觉得自己的头很疼。

刚刚接到通报,有金吾卫发现了第七卫所的一支巡夜队遭到了袭击。

十五人,无一生还。

雷隐现在站在这十五具尸首面前,觉得心中一片冰凉。

十五具尸首身上都被疯狂地割了无数刀,仿佛受到了野兽的袭击。内脏和脑浆在冰冷的地上四溅,让见惯生死的雷隐都有些反胃。这根本就不是刺杀,而是高调地宣告战争。连绵了一天的暴雨刚停了没多久,地上的血迹已经被积水洇开,变成淡淡的红色。

这不像天罗那群蜘蛛的行事风格,难道有新的棘手人物进入了天启?雷隐想得头疼,决定还是先把这件事报告给卫长处理。

“你们几个,把这些弟兄的尸首带回七卫所。”雷隐不带感情地挥了挥手,身边几个黑甲的缇卫有效而迅速地开始整理这些支离破碎的尸体。

雷隐带领的缇卫队伍身后,黑暗的街角突然踉踉跄跄地冲出来一个人,队尾几个训练有素的缇卫们迅速拔刀,直到看清对方穿的也是缇卫的黑甲,衣领上是银色的蛇眼菊。

“切口。”缇卫们的长刀没有入鞘。

“第……第七卫所,倪子桑,动若雷霆。”那个缇卫喘着粗气说完了这句话,头发被汗水沾湿黏贴在头盔下,一张年轻的脸上毫无血色。

“怎么回事?”雷隐皱了皱眉头。

“我们小队在怀德坊遭到了突袭,对方只有一个人,但是我们抵挡不住。我被队长要求逃出来送信,请副卫长赶紧前去支援。”倪子桑顾不上擦汗,连珠炮地说出这些话。

“带路。”雷隐屈起拇指,其他四指如剑指向前方。

倪子桑转过身,领着队伍准备奔跑起来。身后却突然传来整齐的拔刀声,雷隐的长刀出鞘,和队首的四个缇卫一起,锋利的刀尖紧顶着倪子桑毫无防备的后背和脖颈。

“你看不懂我的手势么?你不是倪子桑,你到底是谁?”雷隐冰冷的声音在倪子桑身后响起。

“倪子桑”露出一口白牙:“你们这些家伙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这里的事是不是也是你做的?说出你的名字,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雷隐手上加了加力道,身边的四个缇卫走到冒名者身前,让他转过身来。

冒名者转过身,在脸上抹了一抹,露出一张清俊的脸,淡金色的眸子泛着微笑。

“不好意思,好像是我干的。”舒夜笑了笑,双手伸向怀中。

“高举双手!”雷隐厉声喝道,差点把刀尖直接送进对方的咽喉,“剩下的人塞住他的嘴巴,别让这条鱼在网里自杀了!”

舒夜依言乖乖高举起双手,然后在快步拿来布条的缇卫面前,双手突地由掌变拳!

雷隐的眼角撇见一抹光,他脚跟发力的同时惊恐地大喊了一声:“退!”

只有雷隐自己侥幸后撤成功,他手里的长刀和包围舒夜的五个缇卫的身体一起折断。

舒夜左手一转,手里多出一柄短刀,右手同时拔出了左侧的长刀。

四周飞溅起的血滴在空中落成一阵短暂的血雨,舒夜在血雨里交叉双臂,双刀停在诡异的角度。

“天罗,玄鞘鬼,送诸位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