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场新的仇恨开始了

一场新的内战开始了。

雷奥不知以何种方法,居然毫发无伤地从坠落中幸存下来。安娜贝丝看着他从一座柱廊潜行到另一座柱廊,朝着向他扑过来的巨鹰释放出火球。罗马的混血半神们努力想要抓住他,他们在成堆的大炮炮弹之间绊来绊去,还要躲避着一边尖叫一边四散奔逃的游客们。

导游仍然在叫喊着:“这只是一场原景重现!”不过他们自己听上去也不确定。幻影迷雾对凡人所见之物的影响也只能做到如此程度了。

在庭院的中央,一只完全是棕色的大象——那会是弗兰克吗?——暴怒地绕着旗杆横冲直撞,把罗马战士冲散。伊阿宋站在大概五十码远的地方,挥舞着剑与一位矮壮结实的百夫长战斗着,后者嘴唇上沾着樱桃的颜色,就像是鲜血。这到底是个吸血鬼崇拜者呢,还是个苦艾酒成瘾的疯子?

在安娜贝丝眺望的时候,伊阿宋大喊着:“对不住了啊,达科塔!”(罗马军团第五步兵队百夫长——译者注)他一跃而起,像个杂技演员一样从百夫长的脑袋上一跃而过,用罗马剑的剑柄狠狠地砸向这位罗马人的后脑勺。达科塔跌倒在地。

“伊阿宋!”安娜贝丝叫着。

他环顾整个战场,直到看到了她。

她指着阿尔戈二号停泊的方向:“带其他人上船!撤退!”

“那你呢?”他喊着。

“别等我了!”

安娜贝丝在他能抗议之前就冲了出去。

她很艰难地在一群群游客之中左突右闯。为什么这么多人想要在这种闷热难受的夏天去看萨姆特堡垒呢?安娜贝丝很快意识到,正是这些拥挤的人群能够救他们的命。如果没有这些恐慌的凡人们搞出来的混乱,罗马人早就已经以成倍的兵力把他们包围了。

安娜贝丝闪进一个小房间,这里应该是要塞的一部分。她努力稳住自己的呼吸。她想象着这种感受,想象1861年在这座岛上的一些北方联邦士兵。周围全都是敌人。食物和攻击越来越少,也不会有援军到来。这些北方联邦的防御者们正是雅典娜的孩子们。他们把一张重要的地图藏在了这里——不想让它落入敌人之手。如果安娜贝丝是其中一位混血半神,那她会把地图放在哪里呢?

突然之间墙壁开始闪光。空气也变得温暖起来。安娜贝丝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她正跑向出口,房门却猛地关上。石壁之间的大炮全都鼓胀起来,冒出气泡,那些气泡爆开,成千上万只黑色的小蜘蛛一拥而出。

安娜贝丝挪不动步子。她的心脏似乎已经停跳了。那些蜘蛛布满了整个墙壁,一只只摞着往前爬,在地板上蔓延开来,逐渐将她包围。这种事不可能发生。这肯定不是真的。

恐惧感使她陷入了回忆。她再一次回到了七岁时,独自一人待在弗吉尼亚州的卧室里。在夜晚会有蜘蛛出现。它们从她的壁橱里一波波地爬出来,在阴影中等待着。她叫喊着想要找到父亲,但父亲却出门工作去了。他好像总是出门工作。

来到屋里的是她的继母。

我不介意扮演那个黑脸角色。继母曾经对安娜贝丝的爸爸这么说过,她以为那个时候安娜贝丝听不到。

那只是你的想象,你会吓到你的小弟弟们。关于蜘蛛,她的继母是如此回应的。

他们才不是我的兄弟呢,安娜贝丝争辩着,这只会让她的继母表情变得更难看。她的双眼似乎和那些蜘蛛一样让人感到害怕。

“现在睡觉吧,”她的继母坚持道,“不要再尖叫了。”

她的继母一离开房间,那些蜘蛛马上就都回来了。安娜贝丝想要藏在被子底下,但是毫无用处。最终她总是要等到完全精疲力竭了才会睡着。她在早上醒来的时候,身上布满被咬过的瘢痕,蜘蛛网覆盖在她的眼睛、嘴巴和鼻子上。

那些咬痕在她起床穿好衣裳之前就会消退,所以除了留下的蜘蛛网,她什么东西也没法展示给她的继母看。而那些蛛网,则被继母当作某种聪明的小把戏。

“不要再说蜘蛛的事了,”她的继母坚决地说,“你现在是个大姑娘了。”

第二天晚上,蜘蛛们又会出现。她的继母继续扮演黑脸。她不允许安娜贝丝叫他的父亲过来,用这种无稽之谈去烦扰他。而且,他也不会早早回家的。

第三天晚上,安娜贝丝离家出走了。

最后,在混血营,她了解到,所有雅典娜的孩子都害怕蜘蛛。很久很久以前,雅典娜曾经给了一位凡人纺织女阿拉克涅一个沉痛的教训——她因为阿拉克涅的获胜而诅咒她,将她变成了第一只蜘蛛。自从那时起,蜘蛛们就对雅典娜的孩子们心怀恨意。

但知道这些并不会让她的恐惧变得更轻。曾经有一次,她差点因为床铺上被放了一只狼蛛而把康纳·斯偷尔杀掉。几年之后,她在丹佛的水上公园经历了一场令人恐慌的袭击,波西和她被一群机械蜘蛛围攻。而这过去的几周以来,安娜贝丝几乎每天晚上都梦见蜘蛛——它们爬在她身上,使她窒息,把她裹进蛛网。

现在,站在萨姆特堡垒的营房之中,她又被包围了。她的噩梦成真了。

一个充满睡意的声音在她的头脑中喃喃低语:“很快,我亲爱的。你很快就会遇到那位纺织女。”

“盖娅?”安娜贝丝低声说道。她很害怕会知道答案,但还是问了出来,“是谁……那个纺织女是谁?”

蜘蛛们变得更加激动,它们聚满了整个墙壁,在安娜贝丝的脚旁打着旋儿,就像一只反射着光芒的黑色旋涡。安娜贝丝抱着“这也许只是一场幻象”的希望,支撑着自己不因恐惧而昏过去。

“我希望你能幸存下来,孩子。”女人的声音继续说道,“我愿意让你成为我的祭品。但我们必须让那位纺织女复仇……”

盖娅的声音消失了。在墙壁的远端,密密麻麻的蜘蛛群中央,闪现出一个燃烧着的红色记号:那是一只猫头鹰的图像,就像那枚古希腊银币上印的一样,那猫头鹰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安娜贝丝。随后,和她在噩梦中见到过的一样,雅典娜之印沿着整个墙壁燃烧,把那些蜘蛛焚烧成灰,直到整个房间空空如也,只剩下令人作呕的散发着煳味的灰烬。

“去吧,”一个新的声音出现了——那是安娜贝丝的妈妈,“为我复仇。跟随着印记。”

燃烧着的猫头鹰记号消失了。营房大门猛地打开。安娜贝丝不知所措地站在房间中央,不确定她刚才所见的有哪些是真实的,又有哪些只是想象。

一阵爆炸震颤着建筑物。安娜贝丝记起来,她的朋友现在还身处危险之中。她停留在这里的时间太久了。

她强迫自己向前移动。虽然身体还发着抖,她还是跌跌撞撞走了出去。海上传来的空气帮她理清了思绪。她环顾整个庭院——除了那些受惊恐慌的观光客和正在战斗着的混血半神们,在防卫墙的边缘,还有一架大型迫击炮直指海面。

那也许是安娜贝丝的想象,不过那架古老的大炮似乎正在慢慢变红。她朝着它猛冲过去。一只巨鹰朝她扑了过来,她沉下身子,继续往前跑。除了那些蜘蛛,没有什么东西能把她吓成刚才那样。

罗马的混血半神已经整理好队伍,朝着阿尔戈二号前进,但一场小规模的风暴已经在他们的头顶上聚集起来。尽管他们周围的天空非常晴朗,但在罗马人的头顶上却是雷声交加,闪电飞驰。狂风骤雨逼得他们连连后退。

安娜贝丝没有停下来思考这些事情。

她冲到了迫击炮跟前,把手放在了炮口上面。炮口被塞子堵住了,在塞子上面,雅典娜之印开始闪耀——那是一只猫头鹰的红色外轮廓。

“显而易见,在这座大炮里。”她说。

她使劲想用手指撬开塞子,但是没有成功。她一边咒骂着一边抽出了匕首。仙铜制成的武器刚刚碰到塞子表面,塞子就变小收缩,松动开来。安娜贝丝把它拔了出来,手伸进大炮的炮膛里。

她的手指触到了某种冰冷而光滑的金属物品。她掏出来一看,是一张小小的青铜圆盘,有茶杯托那么大,表面蚀刻着精美的文字和插图。她决定随后再仔细检查,把它塞进了背包里,转过身去。

“着急离开?”蕾娜问道。

执政官就站在十英尺开外,身穿全套战斗铠甲,举着一支金质的标枪。她的两只金属猎狗在她身侧咆哮着。

安娜贝丝环视了一下周围。她们基本上是单独的。绝大多数战斗都朝着码头船坞那边移过去了。希望她的朋友们全都成功登船,但他们必须立即起航,不然风险将越来越大。安娜贝丝必须赶紧行动了。

“蕾娜,”她说,“发生在朱庇特营地的事情是盖娅的错。那些幻灵,可以掌控人的灵魂……”

“省省你的解释吧。”蕾娜说,“等你到了被审讯时会用得着的。”

两只猎狗抽着鼻子,慢慢向前移动过来。这一次,安娜贝丝讲不讲真话,对它们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她努力想要思考出一个逃跑计划。她怀疑自己在一对一的战斗中能否战胜蕾娜。对这些金属猎狗,她自己似乎毫无胜算。

“如果你放任盖娅将我们两座营地挑拨开来,”安娜贝丝说,“巨人们现在就已经赢了。他们会毁灭罗马人、希腊人、诸神、整个凡人的世界。”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一点吗?”蕾娜的声音像钢铁一样坚韧,“可你给我留下了什么样的选择?屋大维闻到了血腥的味道。他煽动军团陷入一种狂怒的气氛,而我无法阻止。向我投降吧。我会带你回到新罗马进行审讯。那谈不上什么公平。你将会被痛苦地处决。但这也许足够阻止进一步的暴力行为。当然,屋大维不会满意的,但我觉得我可以说服其他人让步。”

“那不是我干的!”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蕾娜打断了她,“必须有人为已经发生的事情付出代价。就是你。这是最佳选择。”

安娜贝丝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最佳什么?”

“运用你的智慧想一想。”蕾娜说,“如果你今天逃脱了,我们不会再追过去。我告诉你——即使是疯子,也不会跨越海洋去远古之地。如果屋大维不能对你的战船进行报复,他就会把注意力转向混血营。军团将会朝着你们的领土进军。我们会将它夷为平地然后在土地里撒盐。”

“杀死那些罗马人。”她听到母亲在催促着她,“他们永远也不会成为你的盟友。”

安娜贝丝想要哭泣。混血营是她这辈子唯一真正的家园,而她之前出于友谊的表示,已经把如何找到混血营的方法告诉了蕾娜。她不能任由它被罗马人践踏,而自己毫无牵挂地绕着半个世界去旅行。

但他们现在的任务,还有每一件为了让波西归来而承担的事情……如果她不去远古之地的话,这些就全都没有意义了。而且,雅典娜之印也不一定非要引向复仇。

如果我能找到那条路线,她的妈妈说过,回家的路……

“你将如何使用你的奖赏呢?”阿芙洛狄忒问过她,“用于战争,还是用于和平?”

在罗马,答案就会揭晓。雅典娜之印将把她引向那里,如果她还能活下来的话。

“我会去的。”她对蕾娜说,“我会跟随雅典娜之印去罗马。”

执政官摇了摇头:“你完全不清楚等待着你们的会是什么。”

“不,我知道。”安娜贝丝说,“我们两个营地之间的多年积怨……我可以化解掉。”

“我们的积怨已经有好几千年的历史了。仅仅一个人怎么能化解得掉?”

安娜贝丝真希望自己能有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能给蕾娜看看某张3D设计图或者一个直观的概要,但她做不到。她只是知道自己必须去努力尝试。她还记得妈妈脸上那副迷失的表情:我必须回家。

“这次的任务必须成功。”她说,“你可以试试来阻拦我,那样的话我们只能决一死战。或者你也可以让我走,而我会竭尽全力拯救我们这两个营地。如果你们必须要向混血营进军,请至少努力推迟一下时间,拖慢屋大维的速度。”

蕾娜眯起了眼睛:“你我都是战争女神的女儿,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尊重你的大胆和勇敢。但如果你现在离开,你就给你的营地做出了毁灭的判决。”

“不要低估混血营的力量。”安娜贝丝警告说。

“你从没见过军团在战争中的样子。”蕾娜回敬道。

在码头那边,风中回荡着一个熟悉的尖叫声:“杀了他们!把他们全杀光!”

看来屋大维在海港的那场游泳中幸存了下来。他蜷缩在他的卫兵身后,尖叫着鼓励其他罗马混血半神向前冲,他们挣扎着拥向战船,高举起盾牌,仿佛这样就能令朝他们愤怒着呼啸而来的风暴转向似的。

在阿尔戈二号的甲板上,波西和伊阿宋站在一起,手中宝剑相交在一起。安娜贝丝感觉自己的脊柱传来一阵激动的刺痛,她意识到两个男孩正并肩合作,召唤着天空和海洋服从他们的命令。海水和狂风搅动在一起。起伏的波浪拍打着堡垒,空中电闪雷鸣。巨鹰们被震得从天上落了下来。飞翔战车的残骸泡在水里燃烧着,海治教练挥舞着一张上好箭矢的十字弓,随意乱射着从他头顶上飞过的罗马鸟儿。

“你看到了吗?”蕾娜苦涩地说,“战矛已经投出。我们的人已经开战了。”

“如果我成功了就不会这样。”安娜贝丝说。

蕾娜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就和她之前发现伊阿宋已经心有所属时一样。这位执政官已经独自支撑太久,太过辛苦,已经不再相信会有任何正确的事情能顺利发生在她身上了。安娜贝丝等待着她展开攻击。

然而,蕾娜却打了个响指。金属狗狗退开了。“安娜贝丝,”她说道,“当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就是战场上的敌人了。”

执政官转过身,穿过堡垒走了出去,她的猎狗们跟在她身后。

安娜贝丝害怕这是某种诡计,但她没有时间思考这些了。她跑向战船。

一直在猛烈打击罗马人的狂风骤雨貌似对她没什么影响。

安娜贝丝冲过他们的封锁线。屋大维大叫着:“拦住她!”

一柄长矛从她耳边飞过。阿尔戈二号已经从码头起航离开。小笛正站在踏板上,向外伸出双手。

安娜贝丝一跃而起抓住小笛的手。踏板跌落到了海里,两个女孩滚到了甲板上。

“快走!”安娜贝丝大喊起来,“走!走!走!”

引擎在她的下方隆隆作响。船桨搅动起来。伊阿宋改变了风向,波西召唤起了一朵巨浪,将战船托起来,高过堡垒的围墙,随后将船推进了海里。等阿尔戈二号运转到最大速度的时候,萨姆特堡垒已经变成了远方的一个小污迹。他们乘风破浪,开往远古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