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女巫

332 AR 冬

黎莎父母的家已经映入眼帘——就她父亲的财力而言,这几间小屋已经算相当简朴了,它挨着造纸店的后墙而建,魔印守护着通往前门的道路。

罗杰故意落在后面,倒不是观察这些房屋的细节,而是偷偷欣赏她的一举一动——她曼妙的身体曲线,她白皙的肌肤和漆黑的秀发形成强烈对比,她的双眼似纯净的天空那么蓝……

黎莎突然转向他。罗杰大吃一惊,慌乱中抬起头来。

“再次谢谢你陪我一起来,一路护送,罗杰。”黎莎说。

说得好像罗杰会拒绝她的要求似的。“陪你家人吃顿饭算不上什么苦差事,哪怕你母亲煮的菜连恶魔都不敢吃。”他调侃道。

“对你而言或许不是。”黎莎说。“如果我一个人去,她会一直唠叨,直到我想吐。有你在场,或许她会少唠叨两句,或许甚至会把你当成我的男人,从此不提这个话题。”

罗杰凝视着他,开心得心跳都停了。他戴着吟游诗人的面具,表情和语气完全没有显露自己内心的悸动,问道:“你不介意让你母亲以为我们是一对?”

黎莎大笑。“我很希望她会这么想,镇上大多数人也会接受。只有你、恶魔和我觉得这有多荒谬。”

罗杰觉得被她甩了一巴掌,但他的心脏再度开始跳动。幸好有面具,所以黎莎完全没有看到这些变化。

“我希望你不要那样叫他。”罗杰转移话题。

“亚伦?”黎莎问。罗杰皱起眉。

“亚伦!亚伦!亚伦!”她笑着说道。“那只是他的名字,罗杰。我不会假装他没有名字,不管他多想要保持神秘。”

“就让他保持神秘吧。”罗杰说。“艾利克常说,如果你常常排练一种不希望让人欣赏的演出,迟早还是会被观众发现的。只要说漏嘴一次,外面所有人就会开始谈论他的名字。”

“那又怎样呢?”黎莎问。“魔印人之所以在镇上感到不自在,就是因为镇民对待他的方式不同,承认他也有名有姓或许会大大改变这种情况。”

“你不知道他摆脱了多么痛苦的过去。”罗杰说。“如果说漏他的名字,说不定会有人因此受累,也可能会有人世间的仇敌追杀他。我知道这种感觉,黎莎。魔印人救过我的命,如果他不希望暴露自己的名字,我绝对愿意忘掉所知道的一切,即使这表示我得放弃世纪之歌也无所谓。”

“你无法就这么忘掉自己知道的事。”黎莎说。

“并不是所有人的脑袋都像你那么大。”罗杰说着轻轻指指自己的额头。“有些人的脑袋一下就装满了,随时可以忘掉没用的东西。”

“胡说八道。”黎莎说。罗杰只是耸耸肩。

“总之,再次谢谢你。”黎莎说。“自愿站在我和恶魔之间的男人多得是,但愿意站在我和母亲面前的男人一个也没有。”

“我想加尔德会很乐意的。”罗杰说。

黎莎轻哼一声。“他就是我母亲宠爱的一条狗。加尔德毁了我的一生,而我母亲还是希望我能原谅他,帮他生孩子——好像他会杀恶魔就突然成了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了。她是个擅于操纵人心的女巫,能够腐化周围所有人的心灵。”

“呸!”罗杰说。“她才没那么糟糕呢。多了解她一点,你就可以像鼓捣小药罐一样驾驭她。”

“你太小看她了。”黎莎说。“男人只会看见她的美貌,看不穿她的阴暗的内心。你会以为是你魅力无限,实际上却是她在勾引你,就像她引诱所有男人一样,让他们与我为敌。”

“我看你是草药吃多了。”罗杰说。“伊罗娜并非致力毁掉你人生的地心魔物。”

“你对她的了解不够深。”黎莎说。

罗杰摇头。“艾利克曾教我关于女人的一切,也提过像你母亲那种女人,曾经美艳无比,但现在开始显露岁月的痕迹。他说那种女人都是一样的,更年期综合反应。伊罗娜年轻时一直是人们眼中的焦点,她只知道用这种方式与世界互动。你和你父亲老是谈论魔印之类的她一无所知的话题。这让她迫切地想要引人注目,不管通过什么方式。让她自认是目光焦点,就算她不是也无所谓,到时候她就不会来烦你了。”

黎莎凝视他片刻,然后哈哈大笑。“你老师根本一点也不了解女人。”

“他看起来像是很了解的样子。”罗杰回道。“看他和多少女人上床就知道了。”

黎莎朝他扬起一边眉毛。“那他的学徒利用这些高超的技巧和多少女人上过床?”

罗杰微笑。“我不喜欢这种罗曼史,不过我敢赌一枚密尔恩金阳币,赌你母亲会拜倒在我的技巧下。”

“赌了。”黎莎说。

“曾经一位商人跟艾利克说:‘我是付钱请你教我老婆跳舞的!’”罗杰说,“而艾利克一脸平静地看着他说道:‘是呀,但你老婆喜欢躺着跳又不是我的错。’”

伊罗娜哈哈大笑,拿杯子敲击桌面,溅出许多红酒。罗杰和她一起敲,接着他们干杯喝酒。

坐在餐桌另一边与父亲交谈的黎莎看着他们直皱眉——她真的不知道哪种情况比较令她害怕——赢得与罗杰的赌注,还是输掉母亲。也许带他同来并非什么好主意——只是那些荤段子就已经够恶心了,更恶心的是罗杰的目光不断瞟向母亲的乳沟;虽然从伊罗娜刻意裸露的习惯来说,她并不能责怪罗杰。

餐盘早就被清空了。厄尼在翻阅着黎莎带给他的书籍,双眼在从来不曾离开鼻梁的厚框眼镜后显得格外渺小。最后,他咕哝一声放下书本,并指向黎莎面前那叠皮革封面的空白书本。

“时间只够做几本。”他说。“你自己画的速度比我印书还快。”

“这只能看我那些学徒的了。”黎莎说,从火炉上取下茶壶。“我每写好一本,她们就可以抄完三本。”

“不过,”厄尼说,“我这一辈子只有一本魔印书,而且从来没有填满过。你现在已经做了多少本?一打?”

“第十七本。”黎莎说。“不过其中恶魔学和魔印各占一半,而且大多数来自魔印人。单是重绘他身上所文的魔印刺青就填满了好几本书。”

“喔?”伊罗娜抬头问道。“那你看过他身体哪些部位了?”

“妈——”黎莎满脸娇羞,红着脸叫道。

“造物主在上,我并不是在批评你。”伊罗娜说。“尽管魔印人奇丑无比,你还是有可能遇上更恶心的男人。但如果你打算这么做,最好快点动手,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更多比你年轻又能生的女孩开始和你竞争了。”

“他并不是解放者,妈。”黎莎说。

“其他人可不是这么说的。”伊罗娜说。“就连加尔德都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

“呃,既然连加尔德都这么想,那就‘一定’是对的。”黎莎说着,两眼一翻。

罗杰在伊罗娜耳边喃喃低语,她再度大笑,注意力回到他身上。黎莎顿感松了一口气。

“说起魔印人,”厄尼说,“他上哪去了?史密特说又有一名信使代表公爵前来传唤他,但信使来那天他又消失得连影儿都没了。”

黎莎耸耸肩。“我想,他并不想去见什么公爵,他不认为自己是林白克的子民。”

“你最好劝他权衡清楚,”厄尼说,“我们村子没有像往年一样大量产木材。林白克对此十分不满。如果没有信使拖延一点时间,加之道路上积雪很厚,致使他无法派遣军队;但等到春雪融化后,林白克会要求答案,并且确认解放者洼地毫无条件地效忠于他。”

“是这样吗?”罗杰抬头问。“如果魔印人打算对抗林白克,很多村镇的居民多半会立刻加入他的阵营。”

“没错。”厄尼说。“其他小村落也一样,甚至有不少安吉尔斯堡的人民也是如此。魔印人只要大臂一挥就能掀起内战,这就是为什么他最好在林白克采取任何莽撞举动前表明自己的立场。”

黎莎点头。“我会和他谈谈,我在安吉尔斯也有事情还没处理完。”

“你唯一没处理完的事就在你的裙摆底下。”伊罗娜喃喃说道。罗杰突然呛得鼻孔中喷出酒来。伊罗娜得意洋洋地笑着,啜着自己的酒杯。

“至少我可以让裙摆保持在脚踝附近!”黎莎突然说道。

“不准你用那种语气对我说话,”伊罗娜说,“我或许不懂管理或恶魔学,但我知道你再过不久就会变成没人要的老女人。不管这辈子杀掉多少恶魔,躺进坟墓后你还是会后悔自己没有为世界带来任何生命。”

“我是镇上的草药师。”黎莎说。“难道不算是为世界带来生命?”

“薇卡也在拯救生命。”伊罗娜拿黎莎的草药师同行来作比较。“但她还是帮约拿牧师生了一大堆孩子。如果接生婆妲西有机会也会生一堆孩子,如果她能找到愿意闭上眼睛,并且保持坚挺直到在她温暖子宫中种下后代的男人。”

“妲西对我们镇上的贡献比你多,母亲。”黎莎说。她和妲西之前都是老巫婆布鲁娜的学徒,曾经水火不容,现在已尽弃前嫌。现在妲西或许算不上她最好的学生,但肯定是最尽心尽力的。

“胡说。”伊罗娜说。“我尽忠职守,为镇上贡献了你。你或许不知感恩,但我认为解放者洼地会让我的错误变成巨大贡献。”

黎莎无奈地皱起了眉。

“随便哪个白痴都看得出来你和魔印人有一腿。”伊罗娜继续说道。“而且你们俩都还很不协调吧——他在床上不行吗?”她问。“妲西在你爸不行时给他开过药方——”

“这太荒谬了!”罗杰在厄尼满脸通红时叫道。“黎莎才不会——”

伊罗娜不屑地打断他。“反正她又不会和你好。谁看不出来你对她有好感,但你不配,小提琴男孩,你自己也很清楚。”

罗杰的脸红得像胡萝卜。他张开嘴,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能那样和他讲话,母亲,”黎莎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每次都是我不知道!”伊罗娜尖叫道。“好像你可怜的母亲就是蠢得看不见照在脸上的阳光!”她豪饮一大口酒,蒙上一层黎莎早已熟知的恐惧阴霾。

“我可是知道那首关于魔印人在你被强盗丢在路边后找到你的歌谣内情。”伊罗娜说。“我知道男人在没有人阻止他们时会如何对待我们这样的女人。”

“母亲!”黎莎警告,一脸严肃。

“那并非我希望你失去童贞的方式,”伊罗娜说,“该来的总会来,我还是希望你想开些。”

黎莎一掌拍在桌上,瞪着自己母亲。“拿你的斗篷,罗杰。”她说。“天要黑了,我们和恶魔在一起会更安全。”她将空白书本放进背袋,背上肩,然后从门旁的短桩上取下绘满魔印的斗篷,披在自己肩上,以魔印银针固定在脖子前方。

厄尼走过来,摊开双手致歉。黎莎在罗杰披斗篷时拥抱父亲。伊罗娜仍然坐在餐桌旁喝酒。

“不管有没有魔法斗篷,我都希望你不要在天黑后出门。”厄尼说。“你的地位无人能取代。”

“罗杰带着小提琴。”黎莎说。“如果被恶魔发现,我除了隐形魔印,还携带了火焰棒。我们很安全。”

“你可以利用巫术控制整支地心魔域的大军,却赢不了一个男人的心。”伊罗娜对着杯子嘲讽道。

黎莎不理她,戴上兜帽,迎着黄昏走了出来。

“这下你相信我了吗?”她在走上回镇的大道时间罗杰。

“看来我欠你一枚金阳币。”罗杰认输道。

黎莎和罗杰朝镇中心的方向赶去。他们呼出来的热气在寒冬中结成白霜,但他们斗篷上穿着皮草,足以御寒。一路沉默,只有积雪在鞋底下嘎吱作响。

自从被伊罗娜戏谑后,罗杰一句话也没说。他垂着脑袋,将脸深埋在长长的红色卷发中。他的小提琴放在琴盒里,挂在七彩斗篷下。但她从他不停伸屈手指的动作中看出他很郁闷,想发泄,每当他心烦意乱时就会浸泡在小提琴音乐里。

黎莎知道罗杰喜欢自己——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镇上有半数女人认为她一定是疯了才不好好珍惜他。为什么不?罗杰有俊俏而带着稚气的面孔,还有过人的机智。他的音乐美得难以形容,而且可以在黎莎情绪最低落时哄她。他曾不止一次明确表示他愿意为她而死。

尽管努力尝试,黎莎还是没法以爱人的眼光看待他。罗杰至今未满十八,比她整整年轻十岁,只能做她的朋友。从许多方面来说,罗杰是她唯一的朋友——她唯一信任的人。他是她不曾拥有的弟弟,她不希望伤害他。

“你的学徒坎黛尔昨天来找我。”黎莎说。“其实她是个美丽的女孩。”

罗杰点头。“也算是我最有天赋的学徒。”

“她问我会不会煮催情药水。”黎莎说。

“啊!”罗杰大叫。接着他突然停步,转头看她。“等一等,你会吗?”

黎莎大笑。“当然会,但我不会告诉她。我给了她一剂甜茶,教她与心仪的人分享。当心她端给你喝的茶哦,不然你可能一整个晚上都在和她接吻。”

罗杰摇头。“永远不要和学徒乱来。”

“另一句艾利克大师的名言?”黎莎讽刺道。

罗杰点头。“而且我可以很高兴地说他恪守这句名言,我听说公会里不少学徒没有像我这么幸运。”

“这是两码子事。”黎莎说。“坎黛尔年纪与你差不多,而且买催情药水的人可是她。”

这时,最后一丝阳光已经消失在天边。恶魔雾气般的形体自雪地四面八方浮现,凝聚成许多张牙舞爪的地心魔兽。它们在空气中闻到了他们的气味,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们。罗杰耸耸肩,戴上兜帽,拉紧七彩斗篷,强化魔印网。

厄尼为了避免造纸化学药品的气味招致乡邻投诉,而将房子盖在距离镇上很远的山腰,远得已经离开守护全镇的禁忌魔印圈守护范围。

一头木恶魔晃到罗杰面前,嗅闻着空气。罗杰全身僵硬,不敢在它搜寻时移动分毫。从斗篷下传过来的动静,黎莎知道罗杰正试图把魔印匕首握在手中。

“绕过去,罗杰。”黎莎说,继续前进。“它看不见也听不见你。”

罗杰蹑手蹑脚地绕过恶魔,战战兢兢地以指尖转动手中的匕首。他花了很多时间练习投掷飞刀,现在已能在二十步外射中恶魔的眼睛。

“实在太诡异了。”罗杰说。“如同在白天大摇大摆地穿越大批恶魔王国。”

“你这话要说多少次才会腻?”黎莎叹气。“这件斗篷就和房子一样安全。”隐形斗篷是她本人的发明,以魔印人教她的困惑魔印为基础。黎莎修改了那道魔印,以金线绘在上好的斗篷上。只要她一直用斗篷裹住全身,并以缓慢稳定的步伐行走,恶魔就看不见她的存在,就算她直接走到它们面前也一样。

接着她又帮罗杰做了一件,配合吟游诗人的五彩服装以亮眼的色彩绘上魔印。她很高兴罗杰舍不得脱下斗篷,就算白天也穿在身上;魔印人似乎从来不会穿自己帮他缝制的斗篷。

“不是说你的魔印不好,但我永远也不会说腻。”罗杰说。

“我相信你的小提琴音乐能够保护我。”黎莎说。“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

“我现在不就穿着斗篷吗?”罗杰问,伸手拉扯自己的斗篷。“我只是觉得有点诡异。我不想这样说,但你母亲说你是女巫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黎莎瞪着他。

“至少是魔印女巫。”罗杰解释道。

“从前他们也说草药学是巫术。”黎莎说。“我只是在绘制魔印,就和其他人一样。”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黎莎。”罗杰说。“一年前,你连守护窗台的魔印都不会画,现在连魔印人都要向你求教。”

黎莎轻哼一声。“才没有。”

“快要了。”罗杰说。“你常常和他辩论魔印的功效。”

“亚伦是比我至少高强三倍的魔印师。”黎莎说。“只是……这种情形其实很难解释,不过在看过一定数量的魔印后,那些图形就开始……直接和我沟通。我猜到某个新魔印,多半就可以通过研究其中的能量线条而解出魔印的用途。我试着教导其他人这种技巧,但大家还是只能强行记忆。”

“我的小提琴也是如此。”罗杰说。“音乐可以和我沟通。我可以教学徒演奏动人的旋律,但演奏‘伐木洼地之战’并不足以安抚恶魔。你必须……抚平它们的情绪。”

“我希望有人可以抚平我妈的情绪。”黎莎喃喃说道。

“也该是时候了。”罗杰说。

“什么?”黎莎问。

“我们快到镇上了。”罗杰说。“越早聊到你妈,也就越早结束,然后开始去办正事。”

黎莎停下脚步,转头看他。“少了你我该怎么办,罗杰?你是我在世上最好的朋友。”她特意强调“朋友”这个字。

罗杰尴尬地变换姿势,继续前进。“我只是知道什么会令你心烦。”

黎莎快步跟上。“我不想承认我妈对某些事情的看法有可能是对的……”

“她常常是对的,”罗杰说,“因为她冷眼看待整个世界。”

“冷酷无情地看待才对。”黎莎说。

罗杰耸肩。“意思差不多。”

黎莎若无其事地伸手抓起一根树枝上的积雪。罗杰察觉她的动作,轻易避开她丢过来的雪球。雪球击中一头木恶魔,对方几近疯狂地搜寻攻击者。

“你想要孩子。”罗杰直言说道。

“我当然想。”黎莎说。“我一直都想,只是从来不曾找到对的时机。”

“对的时机,还是对的父亲?”罗杰问。

黎莎长出了一口气。“都对。我才二十八岁,在草药的帮助下,我还有二十年可以生孩子,但会比十年前,甚至五年前要难。如果当年嫁给加尔德,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今年应该十四岁了,之后至少还会生几个小孩。”

“艾利克常说:‘为没发生过的事感到遗憾不会带来任何好处’,”罗杰说,“当然,他的一生证明真能这样过活是多难一件事。”

黎莎叹息,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想着里面的下身,她为这些不属于加尔德略有一些遗憾。罗杰也很清楚,她母亲的猜测并没有错。但她没有告诉过他,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当时是她的排卵期,她深怕自己会怀孕。

黎莎本来希望事发数日后,当她引诱亚伦时,亚伦可以在她肚子里播种。如果他这么做,而她真的怀孕,她就会养育那个孩子,期望它是温柔的产物,而非暴力。但魔印人拒绝了她,发誓他绝对不要孩子,因为他怕赋予自己力量的恶魔魔法会玷污他的子女。于是黎莎煮了她曾发誓绝对不煮的药茶,确保强盗的种子不会扎根。一切结束后,她伤心地对着空杯哭泣了很久。

那段回忆令她伤心落泪,冰冷的泪水在冬夜里从她的脸上流下。罗杰伸出手,她以为他想要为她拭泪,结果他却将手伸入她的兜帽中,然后突然一抖,抓出一条五彩手帕,好像从她耳朵中取出似的。

黎莎忍不住笑出声来,接过手帕,擦干眼泪。

抵达镇上时,五六头地心魔物跟在他们身后,顺着斗篷魔力的半径范围嗅闻雪地上的脚印。一名位于禁忌魔印图块边缘的女子扬起长弓和魔印箭矢,如同闪电般疾飞而出,杀掉所有没能及时逃走的恶魔。

解放者洼地几乎所有年轻女子现在都练习使用弓箭,只要有力气端起弓箭。许多没有力气拉开长弓的年长女性就佩戴着搭好的曲柄弓。这些女人轮流巡逻村镇边境,杀掉任何在附近游荡的恶魔。

步入火光范围后,黎莎看见汪妲等着他们。这个女孩身材高大,亲切热情,很容易让人忘记她才十五岁。她父亲弗林死于伐木洼地之战后,而汪妲也在该役中受了重伤。现在她已经痊愈,不过留下大片伤疤,并在诊所疗伤期间喜欢上了黎莎。汪妲如同猎犬般跟随黎莎,随时准备除掉任何胆敢靠近的魔物。她携带魔印人给的紫杉长弓,并且很擅长使用这把致命武器。

“我希望你允许我护送你,草药师。”汪妲说。“你很重要,不该独自在禁忌魔印圈外奔波。”

“我父亲也是这么说。”黎莎说。

“你父亲说得对,女士。”汪妲说。

黎莎微笑。“或许等你的隐形斗篷做好再说吧。”

“真的吗?”汪妲欣喜地问道,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每件斗篷都需要很长的制作时间,算是件盔甲似的宝贝。

“如果我走到哪,你一定要跟到哪的话,”黎莎说,“我就没有多少选择了。我上星期已经将图案交给我的学徒缝制了。”

“喔,感谢你,女士!”汪妲说,伸出长长的手臂,就像一个大男人一样一把抱起黎莎。

“我喘不过气了。”黎莎终于喘气道。

汪妲立刻松手后退,一脸难为情。

“她的年龄似乎不该离开禁忌魔印圈?”罗杰在他们朝镇上走去时低声问道。尽管解放者洼地的石板小路蜿蜒曲折,但是魔印人利用这个特点设计了一道十分巨大复杂的守护魔印。无论大小恶魔,都不可能在镇内的土地上凝聚形体,或者越过魔印圈,或者飞越上空。街道微微发光,充满魔法的温暖。

“她已经这么做了。”黎莎说。“上星期亚伦就两次抓到她独自外出狩猎恶魔。那个女孩一心想要报仇,我得把她留在看得见的地方。”

曾经每当日落,镇上就变得黑暗死寂;但现在发光的石板让人们可以自由来去。一年前那场战役里,洼地失去了许多人手,但由于附近村落的居民受到魔印人传说的吸引尽皆搬迁过来,导致镇上的人口持续增加。这些新来者,在魔印人的好友罗杰和黎莎走过时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他们进入恶魔坟场,从前的镇中广场,因许多恶魔和镇民战死其中而得名。尽管换了这个名字,坟场本身依然是镇民的活动中心:这里是镇民的训练场,同时也是每天晚上伐木工外出猎杀恶魔前聚在一起接受约拿牧师祝福的地方。此刻他们就站在那里,脑袋和宽厚的肩膀低垂,在约拿为他们祈祷一夜平安的同时凭空比画着魔印。

其他镇民站在一旁,低着头接受祝福。没有魔印人的身影,他不会把时间浪费在祈福上,此刻通常已经出门狩猎。有时他会数日不归,在雪地里留下一大堆等待阳光焚烧的恶魔尸体。

“你的前未婚夫在那里。”罗杰说着朝加尔德点头。加尔德站在伐木工最前面,弯下腰去让小时候经常受他欺凌的约拿牧师拿根炭棒在他额头上绘制魔印。

黎莎的前未婚夫是个巨人,身材比其他伐木工都要高大,而伐木工中很少有人身高六英尺的。他留着一头金色长发,古铜色手臂全是坚实的肌肉。肩膀后方露出两把魔印巨斧的斧柄,腰带上挂着一副硬皮外镶有魔印的铁甲护手。用不了多久,护手表面就会染满嘶嘶作响的黑色恶魔体液。

加尔德并非最年长的伐木工,肯定也不是最聪明的,但伐木洼地之役过后,他便成了伐木工的领袖。白天是他在大声督促镇民锻炼,晚上他会冲在人们前面,成了除魔印人外全镇杀死恶魔最多的人。

“不管他对你做过什么,”罗杰说,“你得承认,他是那种会让人塑像并歌咏传颂的人物。”

“喔,我不否认他很出众,”黎莎看着加尔德说道,“他向来如此,如同磁场般吸引人们崇拜他。我也曾是崇拜者之一。”

她伤感地摇头。“他父亲也是一个样子。我母亲为了他不惜违背婚约誓言——以野兽的观点来看,这种行为甚至是可以理解的——这两个男人要从外表看来都很完美。”

她转向罗杰。“令我不安的是内在。伐木工毫不犹豫地跟随加尔德,但他作战的宗旨究竟是为了保卫洼地,还是为了满足杀戮的欲望呢?”

“我们从前也这么看魔印人。”罗杰提醒她。“他证明我们错了,或许加尔德的情况也一样。”

“我认为不是一回事。”黎莎说着偏过头去,继续前进。

圣堂耸立在填场另一端,贴着圣堂侧墙修建的就是第一场雪之前建成的新诊所。

“哎,黎莎女士,罗杰!”班恩看见他们立刻叫道。班恩和他的学徒们站在一起,学徒身上背着大片玻璃,以及各式制作玻璃的用具。旁边站了一群小提琴手,正在吵吵闹闹地调整乐器。班恩对学徒迅速交代几句,随即过来加入他们。

“只要你准备好就可以加持魔法,罗杰。”他说。

“昨天晚上的成果如何?”黎莎问。

班恩把手伸进口袋里,取出一只小玻璃瓶。黎莎接过瓶子,手指摸索着玻璃面上的魔印。瓶身看起来像普通玻璃,而其上的魔印非常平滑,仿佛玻璃被刻蚀魔印后又重新加温煅烧过似的。

“试着摔一下看看。”班恩鼓励道。

黎莎全力将瓶子摔在石板地上,但瓶子只是弹开,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捡起瓶子仔细打量,一点撞击的痕迹也没有留下。

“很棒。”她说。“你的魔印技巧越来越精湛了。”

班恩微笑鞠躬。“在铁砧上有办法打破,如果你真的铁了心,只是不太容易。”

黎莎皱眉摇头。“那样也不该打得破才对,让我看看还没加持过的瓶子。”

班恩点头,指示学徒拿来另一只瓶子,看起来和之前那个一模一样。“这是我们打算今晚加持的。”

黎莎仔细打量瓶子,指甲深入刻痕中。“或许刻痕的深浅也会影响加持的强度,”她思索道,“我回去想想。”她将瓶子放入围裙口袋。

“我们已经开始量产了。”罗杰说。“班恩和他的学徒白天吹玻璃并刻蚀魔印,晚上我就和我的学徒引诱地心魔物来加持魔力。再过不久每栋屋子都会有魔印玻璃窗,而我们也可以安心存放液态恶魔火。”

黎莎点头。“今晚我想看看你们加持的过程。”

“没问题。”罗杰说。

妲西和薇卡等在诊所门口。“黎莎女士。”抵达诊所时,薇卡朝她屈膝行礼。她相貌平平,身体结实,脸型圆润,臀部丰满。

“你用不着每天晚上都屈膝行礼,薇卡。”黎莎说。

“当然要。”薇卡说。“你是本镇草药师。”薇卡本人也是合格的草药师。虽然她和妲西两人都比黎莎年长,但都将黎莎视为她们的上级。

“我想布鲁娜会受不了这种行为。”黎莎说。布鲁娜是她的老师,也是镇上前任草药师,是个脾气暴躁、视那些繁文缚节如粪土的女人。

“老巫婆根本瞎得看不见行礼了。”妲西说,走过来对黎莎点头示意。卑躬屈膝不符合妲西的作风,但这下点头的动作包含了与薇卡的屈膝礼和女士称呼同等的敬意。

身为伐木工家庭的女儿,妲西身材高大结实,不过大多是肌肉而非脂肪。她在庆典的扳手腕比赛中胜过大多数男人,而她腰间佩戴的魔印刀在战阵中多次砍倒恶魔。

“如果伐木工回来时有人受伤,诊所已做好照料伤员的准备。”妲西说。

“谢谢你,妲西。”黎莎说。伐木工会在午夜时结束狩猎,所以午夜总是诊所最忙碌的时刻——即使手持魔印斧,木恶魔依然是可怕的敌人。在林荫下,它们的皮肤贴着树枝上移动,就像身披隐形斗篷。一些在树丛底部行走,本来看起来就跟树一样;另外一些则像猴子一样在树枝上跳跃,突如其来地跳下来袭击猎物。

尽管如此,伐木工的死亡人数还是很少。当一把魔印武器击中恶魔并绽放出充满活力的魔光时,武器会汲取恶魔的魔力。魔力将存入持用者体内,增强自信和战斗力。感受到魔力的人会变得更强壮,伤口愈合的速度也会更快,效果起码持续到黎明;只有亚伦能在白天里依然拥有魔力。

“学徒在做些什么?”她问薇卡。

“年长的在织你安排的魔印斗篷。”薇卡说。“其他在对器具进行消毒,并练字。”

“我拿了几本空白书本和一本写好的魔印宝典。”黎莎说着放下背袋。

薇卡说道:“我立刻叫她们开始照着抄写。”

“你让学徒抄写魔印?”罗杰问。“这种事让魔印师学徒干比较恰当吧?我可以和……”

黎莎摇头。“现在我的学徒都在上魔印课,我不会让她们像我们从前一样,天黑后就无法照顾自己。”

罗杰将黎莎留在诊所中,自己朝聚集在广场另一端演奏台前的学徒走去。这些学徒身穿形形色色的彩色衣服。有些是洼地镇民,但大多数是临近村镇的人,被魔印人的传说吸引而来。其中半数是年纪大得举不起工具或武器的老人,于是决定试试拉小提琴,结果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没有拉琴所需的灵巧。还有好些小孩,要等多年后才能看出有没有天分。

只有少数人真的有天赋,而美丽的坎黛尔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她是来森人,才刚来镇上不久就学会了拉奏复杂的乐曲,而且她在音乐方面资质甚高。她身材苗条、身手矫健,学翻筋斗和杂耍,也跟学小提琴一样快。有朝一日她会成为顶尖的吟游诗人。

罗杰并没有立刻向学徒招呼,而他们也知道不要主动向他打招呼。他拿出小提琴,拨弦调音。满意后,他以断掌的剩余手指取出琴弓——琴弓已经成为他手臂的延伸。

当晚所有隐藏在吟游诗人面具下的情绪全部伴随着音乐缓缓流出,广场上随即萦绕在动人的旋律中,旋律层层交叠,音乐逐渐繁复,罗杰伸展肌肉,准备开始干活。

演奏完毕后,学徒们鼓掌叫好;罗杰鞠了个躬,接着带领他们拉奏一系列暖场子用的简单旋律。他皱眉听着各式各样走板的音调,只有坎黛尔跟得上他的步调,她的表情十足专注。

“太难听了!”他叫道。“昨晚到现在,除了坎黛尔,其他人都没有拿小提琴出来练习吗?练习!整天练!每天练!”

有些学徒低声抱怨,但罗杰用小提琴拉了几个刺耳的音阶,把他们吓了一跳。“我不想听你们抱怨!”他叫道。“我们是要迷惑恶魔,不是在婚礼上演出。如果你们不打算认真学习,现在就把小提琴放回琴盒去!”

所有人惭愧得低头看着脚尖。罗杰知道自己太严苛了——其实还不及艾利克一半严厉。他知道自己应该说点激励的话,一时却想不起说什么好——艾利克在这一方面并没有树立多少榜样。

他转身离开,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把琴弓放回原位,心中的罪恶与沮丧化为琴弦上的跳动的旋律。他让情绪转化为音乐,然后看向学徒,让音乐与他们沟通,赋予言语无法表达的希望和鼓励。随着他的演奏,人们开始抬头挺胸,双眼再度绽放坚定的光芒。

“实在太动人了。罗杰。”当他终于放下琴弓时,一个声音从身后说道。罗杰看见坎黛尔站在他身边。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她走近——完全沉浸在音乐中。

“你渴吗?”坎黛尔问,举起一只石杯。“我煮了一点茶,还是热的。”

黎莎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要煮给我今晚喝的吗?罗杰心想——“你不配,小提琴男孩。”伊罗娜说过。“你自己也知道。”

看来黎莎也知道,她干脆直接给坎黛尔一把长弓算了。

“我向来不喜欢甜茶,”罗杰说。“会让我的手发抖。”

“喔,”坎黛尔说,立即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好吧……那没关系。”

“今晚我想听你独奏。”罗杰说,“我认为你可以了。”

坎黛尔眼睛一亮。“真的吗。”她尖叫一声,一扑而上,拥抱他很长一段时间。

当然,黎莎总会选在这种时候出现。罗杰身体一震,坎黛尔困惑地放开双手,直到她看见黎莎。她立刻离开罗杰,朝黎莎行屈膝礼。“黎莎女士。”

“坎黛尔。”黎莎微笑招呼。“我闻到甜茶的味道了吗?”

坎黛尔满脸通红。“我,呃……”

罗杰脸色一沉。“去拿你的小提琴,坎黛尔。”他转身面对黎莎。“坎黛尔今晚要学习独奏表演。”

“她可以吗?”黎莎问。

罗杰耸肩。“这问题就像汪妲可以猎杀地心魔物了吗?她甚至比坎黛尔还要年轻。”

“你当时有迫切的需求。”黎莎说。

“不会有危险。”罗杰说。“必要时我会接手,女人们也会随时搭弓戒备。”他朝魔印圈边缘点头,汪妲在内的弓箭手都在那边集结。

他们开始准备,命令弓箭手清空禁忌魔印圈外的一块空地。接着罗杰带领提琴手拉奏一系列嘈杂尖锐的音调,四周随即充斥着地心魔物痛苦杂乱的噪声。演奏台将这阵噪声限制在禁忌魔印圈外圈的区域,地心魔物时常在那里聚集,有时候数量众多。

一旦清空后,玻璃匠的学徒就冲出禁忌魔印圈,在空地四处旋转魔印玻璃。有大玻璃片、大玻璃瓶、小玻璃瓶,甚至还有一把耗费几星期才制作出来的玻璃斧魔印。

玻璃匠安全回来后,提琴手立即改变曲调。罗杰主导音乐,一边演奏一边大声下令,利用众人的音乐强化他的特殊魔法,引诱恶魔从树林进入空地。接着他独自走出禁忌魔印圈,利用自己的音乐控制每头恶魔的步伐,直到它们全站在他认为满意的地点。

“坎黛尔!”他叫道。女孩踏上一步,开始演奏。罗杰的音乐渐弱,自地心魔物面前撤退。她才逐渐提高音量,迎向地心魔物,直到他完全停止演奏,遭受迷惑的恶魔开始由她控制。

罗杰来到魔印圈边缘,黎莎的身边。“她真的很厉害。”他骄傲地说道。“恶魔会如同木偶般跟随她的节奏,加持所有它们接触到的玻璃。”

的确,地心魔物跟随坎黛尔小心翼翼的步伐在空地上移动。每当恶魔接触到地上的玻璃时就会发出一片闪光,刻蚀在玻璃上的魔印会吸收恶魔体内部分魔力,导引作全新的用途。

地心魔物低声嘶吼着,朝魔力外泄处一阵乱抓。坎黛尔试图改变旋律,抚慰它们的情绪,但大家都听出她在害怕,因为她已经开始走音。她试图加快节奏,弥补失误,但这样做只会让情况更糟。恶魔逐渐抛开脑中的迷惑魔力。

身穿魔印斗篷的罗杰慢慢接近她,在恶魔失去控制前还有足够的时间,但接着坎黛尔踏错一步。一只玻璃瓶在她脚下被踩得粉碎,玻璃插入她的软皮鞋底。她失声大叫,琴弓滑开琴弦,发出尖锐的琴音。

她的魔法崩溃,地心魔物立刻清醒。它们的鼻孔在闻到她的血腥味时张得很大,接着它们仰头嚎叫,朝她一拥而上。

罗杰发足狂奔,但他跑太远去和黎莎讲话,在跑到足够近的距离前,一头地心魔物的利爪已经陷入坎黛尔体内,将她拉到身前,然后对准她的肩膀狠狠咬下。鲜血浸湿她的衣衫,其他恶魔随即扑上,争先恐后地想要分享猎物。

“弓箭手!”罗杰绝望地叫道。

“我们会射中坎黛尔!”汪妲大叫回应。罗杰看见所有女人都拉满弓,只是没人胆敢放箭。

他开始拿起小提琴,拉奏恐吓恶魔的曲调。它们尖声吼叫,不再攻击,坎黛尔摔倒在地,但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想要逼退它们并不容易。它们嘶吼着,张牙舞爪,阻挡罗杰的去路。

“坎黛尔!”罗杰叫道。“坎黛尔。”她虚弱地抬起头来,一边喘息一边朝他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掌。

突然间,某个巨大的身影冲过罗杰身边,差点将他撞倒。他抬起头来,看见加尔德抓住一头木恶魔,甩到另一头身上。两头木恶魔都被魁梧的伐木工给扑倒,接着他举起魔印护手,狠狠捶打被自己压在地上的恶魔,发出阵阵耀眼的魔光。另一头恶魔爬起时,他也已经翻身而起,但地心魔物动作迅速,一口咬中他的手臂。

加尔德大叫一声,伸出另一手抓住恶魔的胯下。他强壮的手臂使劲,举起巨大的木恶魔,把它当作巨锤般撞向其他恶魔。当他和恶魔双双倒地时,其他伐木工已经冲入空地,以魔印武器砍杀地上的恶魔。

在混战中,罗杰的小提琴毫无用处,于是他迅速跑到坎黛尔身边,将斗篷披在她身上,斗篷马上沾染一大摊血渍。坎黛尔在罗杰试图抱起自己时发出虚弱的叫声。场上的骚动吸引更多恶魔离开树林,多得弓箭手没有时间一一射击。

加尔德血淋淋的双手各持一斧,朝人群这边杀开一条血路。他丢下武器,将坎黛尔好像羽毛般一把抱起。在弓箭手和伐木工的保护下,他迅速将她送往诊所。

“我需要输血!”黎莎在加尔德踢开诊所大门时叫道。他们把坎黛尔放在一张床上,学徒冲去拿黎莎的器材。

“抽我的。”罗杰说着卷起衣袖。

“检查他的血型是否符合。”黎莎对薇卡说,走过去刷洗手掌和手臂。薇卡立刻抽取罗杰的血样,妲西则试图检视加尔德手上的伤。

“先去看那些重伤的人。”加尔德说,抽回手臂。他指向大门,其他受伤的伐木工正被抬进来。

草药师开始工作,现场一片血腥。黎莎剥开、固定并缝合坎黛尔伤口,足足花了两小时才处理完。罗杰从头到尾在旁观看,因为输血的关系而有些头昏眼花。

最后,黎莎暂停片刻,扬起血淋淋的手背擦拭额头的汗水时,罗杰问道,“她会没事吗?”

黎莎叹息。“她会活下来。加尔德,把手给我看看。”

“只是擦伤。”加尔德说。

黎莎压抑住一股皱眉的冲动,提醒自己今晚加尔德有多英勇。但不管如何努力,她还是忘不了自己的一生差点毁在他的谎言中,以及解除婚约后他如何殴打每个胆敢和她套近乎的男人。

“你被恶魔咬伤了,加尔德,”她说,“如果任由伤势恶化,我想很快就得砍掉整条手臂,过来。”

加尔德嘟哝一声,走了过去。“不太严重。”黎莎在用猪根剂清洗后说道。在他吸收的魔力帮助下,恶魔利齿咬出的伤痕比较平整,并已开始愈合。她拿干净绷带包扎好加尔德的手臂,然后将罗杰拉到一边。

“我就跟你说坎黛尔还不能独奏。”她愤怒地低声说道。

“我以为……”罗杰开口解释。

“你要在想,”黎莎说,“你只是想要献宝,这差点害死一个女孩!这不是闹着玩的游戏,罗杰!”

“我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游戏!”罗杰叫道。

“那就谨慎点。”黎莎说。

罗杰皱眉。“并非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完美,黎莎。”他激动不已。但黎莎看穿隐藏在他眼中的痛楚。

“到我办公室来。”她说着,拉起他的手臂。罗杰一把甩开,但还是跟随黎莎进入她的办公室。黎莎倒了一杯比较适合杀菌的酒给他。

“我很抱歉,”她说,“我说得太过分了。”

罗杰瘫在椅子上,一脸颓败,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不,你没有,”他说,“我是个骗子。”

“胡说,”黎莎回道,“我们都会犯错。”

“我不是犯错,”罗杰说,“我是骗人。我谎称自己可以教人如何迷惑地心魔物,但事实上我连自己怎么办到的都不清楚。就像去年我骗你说我可以安然无恙地从安吉尔斯护送你前来此地。艾利克死后,我就靠在小村落里骗人混饭吃,也是靠骗人进入吟游诗人公会;我这辈子似乎都在骗人。”

“为什么?”黎莎问。

罗杰耸耸肩。“因为我一直告诉自己假装是什么人就可以真的变成那种人。所以只要我假装可以像你和魔印人一样伟大,我就会和你们一样伟大。”

黎莎惊讶地看着他。“我一点也不伟大,罗杰。你应该比任何人还要清楚才对。”

但罗杰哈哈大笑。“你甚至没有看出自己的伟大。”他叫道。“无数武器和魔印出自你的小屋,你只要随手一挥就能治好病患和伤者。我唯一会做的就是拉小提琴,而我拉小提琴时甚至连一条人命都救不了。你和魔印人都已经变成伟人,而我花了好几个月教出来的学徒却只能在镇民跳舞时帮忙伴奏。”

“不要小看你和你的学徒为这个贫困的小镇所带来的欢乐。”黎莎说。

罗杰耸肩。“我的贡献和一桶麦酒没什么两样。”

黎莎戳着他说。“这样讲太荒谬了。你的魔法与亚伦或我的一样强大,仅看它这么难学就知道你有多特别了。”

她发出悲伤的笑声。“再说,不管我有多伟大,我妈总是有办法把我贬得一文不值。”

当晚星月无光,而黎莎和罗杰所在之处,远离禁忌魔印圈的光芒保护,几乎处于完全的黑暗中。黎莎手持一根长杖,顶端挂着绽放强光的烧瓶,为他们照亮眼前的道路。烧瓶和长杖上都刻有隐形魔印;地心魔物可以看见光芒,但看不见光芒根源,就和看不见身穿魔印斗篷的两人一样。

“我不懂他为什么不能和我们约在镇上见面,”罗杰喃喃说道,“他或许不会怕冷,但我会怕冷。”

“有些事私下谈比较好,”黎莎说,“而他很容易引人围观。”

魔印人站在通往黎莎小屋的魔印石板道上等着他们。他的巨型战马黎明舞者身披全副战甲以及钢刺,几乎完全隐形于黑暗中。魔印人穿一条缠腰布,一身刺青裸露在寒风中。

“你们迟到了。”魔印人说。

“诊所里比较忙。”黎莎说。“加持玻璃时出了点意外。你为什么不穿斗篷?”她试图装出随口一问的样子,想到自己花了那么多时间帮他缝制斗篷,偏偏除了丢到他身上看看合不合身的那次之外完全没有看他穿过,她就觉得很不是滋味。

“我放在鞍袋里。”魔印人说。“我不想躲避魔物。如果它们想来找我,就让它们来,世界少几头恶魔会更好。”

他们将黎明舞者绑在院子里的拴马柱上,然后走进小屋。黎莎从围裙中取出火石点火,在茶壶里装水,然后放在炉火上烧煮。

“那些提琴手巫师练得怎样?”魔印人问罗杰。

“恐怕比较难,提琴手不像巫师。”罗杰说。“他们还没准备好。”

魔印人皱起眉。“如果有个能够控制恶魔情绪的提琴手随队出巡,伐木工巡逻队会战力大增。”

“我可以和他们一起巡逻。”罗杰说。“我有斗篷可以确保安全。”

魔印人接着。“你的职责是教导他们。”

罗杰呼出一口长气,偷瞄黎莎一眼。“我尽力而为。”

“洼地情况如何?”魔印人在黎莎倒水时坐到桌旁问道。

“迅速扩张,”黎莎说,“镇上人口已经比去年流感肆虐前多了好几倍,而且每天持续有不少人来。我们规划新镇区时已预估过人口成长,但人口聚集的速度超过预期。”

魔印人点头。“我们可以请伐木工夷平更多林地,规划另外一大魔印力场。”

“反正我们也需要木材,”黎莎同意道,“我们已经一个年没有运送木材给林白克公爵了。”

“我们得重建整座村落。”魔印人说。

黎莎耸耸肩。“或许你愿意去向公爵解释。他又派遣一名信使要求你前去见他,他们怕你,也怕你对洼地所做的计划。”

魔印人摇头。“我没有计划,只是不想让洼地遭受地心魔物的侵扰。此事一了,我就离开。”

“但对抗恶魔的大圣战呢?”罗杰问,“你必须带领人们冲锋陷阵。”

“不要胡扯——我不是天杀的解放者!”魔印人吼道,“这可不是什么牧师《卡农经》里的奇幻故事,我不是上天派来团结人类的使者,我只是提贝溪镇压的亚伦·贝尔斯,一个背负太多运气的苦孩子,往往会给大多数人带来厄运。”

“但没有其他人选了!”罗杰说,“如果你不出面领导,还有谁?”

魔印人耸肩。“与我无关。我不会强迫任何人上战场,我只想要确保任何想要战斗的人能战斗。一旦达成这个使命,我就要置身事外。”

“为什么?”罗杰问。

“因为他认为自己不是人。”黎莎说,言语中充满怨恨。“他认为自己深受地心魔物的魔力污染,所以会对我们造成和地心魔物同等的威胁,虽然根本没有任何证据支持这种荒诞的怪论。”

魔印人瞪着她。但黎莎恨恨地瞪了回去。

“我有证据。”他终于说道。

“什么?”黎莎问,她语气稍缓,但依然充满怀疑。

魔印人看向罗杰,罗杰微微退缩。“我说的话不能泄露出去,”他警告道,“如果我在任何歌谣或是故事里听到相关的……”

罗杰高举双手。“我对太阳发誓,绝对守口如瓶。”

魔印人凝视着他,终于点了点头。他目光低垂,开口说话。“我……在禁忌魔印圈内很不舒服。”

罗杰瞪大双眼。黎莎深吸一大口气,随即屏住呼吸,心念电转。最后,她强迫自己呼气。她会发誓治愈魔印人,或至少抑制他的病情,而她打算信守这誓言。他救过她的性命,还有全洼地镇民的性命,这是她至少能够为他做的。

“有什么症状?”她问。“你步入魔印圈内会怎么样?”

“会有……阻碍。”魔印人说。“就像逆风而行。我感觉魔印在脚下增温,而身体越来越冷。穿越镇上时,感觉像走在水深及腰的池塘里。我一直假装没有异常,其他人似乎都没发现,但我自己很清楚。”

他转向黎莎,目光哀伤。“禁忌魔印想要驱赶我,就像驱赶恶魔一样,我已经不再属于人类了。”

黎莎摇头。“胡说,那只是大魔印在吸取你身上所储存的魔力。”

“不只是这样,”魔印人说,“隐形斗篷让我头昏,而且我只要一接触魔印武器就会感到它们的锋利,我怕自己日复一日变得更像恶魔。”

黎莎自围裙口袋中取出一只魔印玻璃瓶交给他。“压碎它。”

魔印人耸耸肩,使尽全力挤压。他的力气比十个男人加起来还要大,可以轻易压碎玻璃,但魔印瓶就连他也捏不碎。

“魔印玻璃。”魔印人说,检视玻璃瓶。“那又是怎样?这把戏是我教你的。”

“这瓶子是在你接触到它后才加持魔力的。”黎莎说。魔印人瞪大双眼。

“刚好证明了我的说法。”他说。

“它只证明了我们需要更多测试,”黎莎说,“我已经誊抄完你身上的刺青并且研究它们。我认为下一步要开始找自愿者实验。”

“什么?!”罗杰和魔印人同声问道。

“我可以用黑柄叶在皮肤上做染料,”黎莎说,“我可以做控制实验,标明结果。我确定我们可以——”

“绝对不行,”亚伦说,“我不准。”

“你不准?”黎莎问,“你是解放者吗,这样命令人?你无权不准我做任何事,提贝溪镇的亚伦·贝尔斯。”

他瞪着她。黎莎怀疑自己会不会太过分了。他背部弓起,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一时间她害怕他会扑到自己身上,但她毫不退缩。最后,他松懈下来。

“拜托,”他说,语气不再严峻,“不要冒险。”

“人们会模仿你,”黎莎说,“约拿已经开始拿炭棒在人们身上绘制魔印。”

“只要我一句话他就会停止,而且必须停止这种行为。”魔印人说。

“那是因为他认定你是解放者。”罗杰提出这点,结果在被魔印人瞪视时缩回椅子上。

“那样做没有用的,”黎莎说,“你的传说迟早会吸引文身师前来洼地,到时候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最好还是先在能控制的环境下实验。”

“拜托,”魔印人再度说道,“不要让更多人经历我的诅咒。”

黎莎不悦地看着他。“你才没被诅咒。”

“什么?”他问,接着转向罗杰。“身上有带飞刀吗?”

罗杰手腕一抖,一把飞刀弹入他的掌心。他熟练地回转刀身,刀柄在前地交给魔印人,但魔印人摇头不接。他站起身来,后退几步。“射我。”

“什么?”罗杰问。

“拿这把飞刀,”魔印人说,“射我,瞄准心脏。”

罗杰摇头。“不。”

“你每天都在对人投掷飞刀。”魔印人说。“怕什么?”

“那是耍人的把戏。”罗杰说。“我才不要对你的心脏射飞刀,你疯了吗?就算你能运用你的魔力迅速弹开飞刀……”

魔印人叹气,转向黎莎。“那就你来吧,随便丢点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黎莎已经抄起挂在火炉上的平底锅,冲着他砸了过去。

但平底锅并没有击中目标。魔印人立即化为一团烟雾,铁锅透体而过,如同以手掌挥过浓烟般穿过他的身体。铁锅撞上后方的墙壁,哐当一声落在地板上。黎莎倒抽一口凉气。罗杰看得张大了嘴。

雾气经过好几秒才终于重新凝聚,再度化为魔印人的身体。他在成形的同时大口喘气。

“我练过,”他说,“解体很快。放松你的身体,并且好像高温将水煮成水汽一样让身体扩散出去。在太阳底下办不到,但晚上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化为烟雾。重新凝聚就比较困难了。有时候我担心自己会变得太薄,然后……就此随风飘逝。”

“听起来真可怕。”罗杰说。

魔印人点头。“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解体后,我就会感到地心魔域在拉拽我。越接近黎明,拉扯的力道就越强。”

“就像那天黎明前在路边那样。”黎莎说。

“哪天?”罗杰问,但黎莎根本没有听见,思绪回到那个可怕的早晨——

*在路上遭受强盗袭击的三天后,黎莎身体上的伤痊愈了,内心的痛苦却没有丝毫减缓。她满脑子只想到自己的子宫及可能在其中滋长的东西。布鲁娜曾教她一种药茶——可以在男人种子扎根前将之冲别出体外的药茶。

“我有什么理由会想要煮这种邪恶的东西?”黎莎问。“世上的孩童已经够少了。”

布鲁娜哀伤地看着她,“孩子,我希望你记着,没准有用得上它的时候。”

但当强盗离开时,黎莎就了解了。如果药草袋在身上,她一洗完身体就会立刻煮药,但男人们连她的草药袋也抢走了,因此她无从选择——等他们抵达洼地时就来不及了。

但当药草袋回到她手上后,选择权再度回到她手上。唯一缺少的药草是潭普草根,而她在躲进洞穴避雨时看到路旁有几株潭普草。

当晚黎莎辗转难眠,于是在天还没完全亮,罗杰和魔印人都还在睡的时候起床,走出洞外拔了些草根。即使到了那时,她还是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喝下药茶,不过不管喝不喝她都要煮。

魔印人来找她,把她吓坏了,但她强迫自己面露微笑,与对方交谈,说些植物和恶魔的话题,掩饰自己真正的目的。整个交谈过程中,她脑中一片混乱。

但接着她无意间侮辱了他,而他眼中受伤的神情让她混乱的思绪为之清明。那一瞬间,她看见从前的他,一个和她一样心灵受伤,却仍然拥抱痛楚,并未轻言放弃的好人。

她感受到那种与自己的一样痛苦的共鸣,所有翻滚的思绪突然像是大钟里的齿轮一般卡到定位,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不久后,她和亚伦一起躺在泥泞中,出于绝望地疯狂交合,结果却被一头木恶魔坏了好事。爱抚她的男人消失,再度化身为魔印人,与地心魔物扭打,离开她身边。太阳逐渐高升,魔印人和恶魔都开始变成烟雾。她惊惧地看着他们沉入地底。

但接着烟雾飘回地表,他们再度凝聚成形,恶魔在阳光下烧成灰烬。黎莎试图安抚亚伦,但魔印人掉头就走,而她为此咒骂他。她被自己的情绪所困,完全没有考虑他当时的感受……*

黎莎摇了摇头,抛开杂乱的思绪。

“我真的很抱歉。”她对魔印人说。

他若无其事地挥了挥手。“是我自己的选择。”

罗杰看着她,然后转向他,接着又看回她。“造物主呀,你妈说的没错。”

他懂了。黎莎知道这个秘密会让他伤心难过,但她无能为力。就某方面而言,很高兴公开这个秘密。

“不可能只是文身的关系。”她说,回到之前的话题。“这毫无道理。”她看向魔印人。“我要你全部的魔印宝典。你教我的知识都是透过你自己的理解而来,我要原本魔印来研究导致这一切的原因。”

“魔印宝典不在这里。”魔印人说。

“那我们去拿,”黎莎说,“在哪里?”

“最近的藏书处在安吉尔斯,”魔印人说,“雷克顿也有一套,克拉西亚沙漠也有。”

“安吉尔斯很合适,”黎莎说,“我在吉赛尔女士那里还有事情没处理完,或许你还可以趁机说服公爵,你不打算抢夺他的王冠。”

“这传信的差事,我或许帮得上忙,”罗杰说,“我是在林白克的宫殿里长大的,当时艾利克担任他的传令使者。我可以顺道造访吟游诗人公会,或许帮我的学徒雇佣几个合适的老师。”

“好吧,”魔印人说。“等积雪消融我们就出发。”

化身魔宽大的翅膀转眼就能赶好几里路,但恶魔王子痛恨地面积雪的反光,整晚除了最黑暗的时刻通通遁入地心魔域藏身。今晚是新月过后的第一个夜晚,就连如此暗淡的月光对恶魔王子的眼睛都还太刺眼。回到地心魔域后,在那颗受诅咒的圆球完全月亏前它绝不会再度现身。

解放者洼地的大魔印圈于下方映入眼帘,魔印获取的魔力如同灯塔般闪亮。心灵恶魔朝眼前的景象低声嘶吼,额头鼓动,转眼间将这副景象传送到南方数百里外,与兄弟的心灵产生共鸣。

对方立刻回应,恶魔的头骨中回荡着兄弟的沮丧。

化身魔悄然落地,心灵恶魔跳下它的背。化身魔随即收起翅膀,变成一头身手灵巧的火恶魔,冲上前去确保地心魔物王子与小镇间的道路通畅无阻。

大魔印大得无法抹除,威力也强得就连恶魔王子也无法突破。恶魔可以看见长期累积下来的魔力圈绕在镇外闪闪发光——一道比石头还要坚硬的屏障。它绽放心灵的力量,头骨上的软瘤不停鼓动,试图接触魔印力场内部的人心,但大魔印强大的力场就连心灵入侵也能阻隔。

恶魔绕着小镇外围游走,观察着魔印蜿蜒处的地形。威力强大的防御力场只有少数弱点,而这些弱点也很难加以利用。众多恶魔离开树林,受到地心魔物王子吸引,但它以脑中思绪驱离它们。

它在某个地方发现两名雌性人类站在魔印圈边缘,手持原始的武器。恶魔仔细聆听她们口中发出的声音,等待某个特定代表称谓的发音。它很快就等到了,雌性人类相互拥抱,然后拿好武器,朝不同的方向沿着魔印边缘离去。

心灵恶魔赶到较为年长的雌性人类前方,在某个偏僻地点等待,直到雌性人类再度进入视线范围。它向化身魔传达指令,它的仆役身形胀大,鳞片融化,变成粉色皮肤,以及那些地表牲畜包在身上的衣衫。

年长雌性人类走近时,化身魔摔倒在禁忌魔印圈外的阴影中。它大叫对方的名字,声音就和它的外形一样完全模仿年轻的雌性人类。“玛拉!”

“汪妲?”它选定的猎物叫道。她近乎疯狂地四下找寻,但没有看见任何恶魔,她冲向她以为是自己朋友的恶魔。“我们才刚分开!你怎么会跑到魔印圈外?”

心灵恶魔从一棵树后钻出来,令雌性人类倒抽一口凉气。她立刻举起长弓。地心魔物王子额头上的软瘤轻轻抽动,雌性人类立刻身体一僵,双手不听使唤地压低长弓。心灵恶魔来到身前。雌性人类捧着手中的投射器给它检视。

投射器上的魔印威力强大,心灵恶魔可以感受它们在吸收自己体内的魔力。它朝武器挥动利爪,惊讶地看着武器在距离自己皮肤好几寸外的距离发出一阵闪光。

恶魔王子深入探测猎物的心灵,翻箱倒柜般翻找对方脑中的影像和记忆。它查出了许多情报,多到它明白绝对不能在没有谨慎考虑的情况下草率行动。

距离黎明还有好几个小时,但天边已经开始微微放亮。它感觉到遥远的南方传来了兄弟的认同。他们还有时间可以研究这个问题。

心灵恶魔打量着雌性人类。它可以取走这段记忆——让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回禁忌魔印圈——但与大部分都没有使用的肥硕的人类心灵接触,激发了它的食欲。

化身魔感应到主人的欲望,挥出锐利的触角砍断雌性人类的脑袋。它接下头颅,踉跄走到主人面前,以利爪掰开头骨,献上主人最喜爱的美味珍馐。

地心魔物王子扯出头颅内的灰色物体,开始大快朵颐。这一餐比不上它私人珍藏那些愚昧无知的脑袋可口,但地表狩猎的满足感为这顿大餐增添不少刺激。

恶魔看向它的化身魔,在地心魔物王子进食时,它在一边警戒。它发出允许的指令,化身魔身形胀大,张开满嘴利齿的血盆大口冲向雌性人类,一口吞下剩下的躯体。

当主人和仆役饱餐一顿后,它们化身魔雾,在天色持续放亮时飞回地心魔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