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不等阿泰尔和玛莉亚出门,斯瓦米便登门将两人拦住。他坚持必须由自己带领他们从居所前往驻地主塔。绕过围墙的时候,阿泰尔不禁费解为什么今天没有听到另一侧传来的打斗声,要知道平常大家这个时间都会在那里磨练武艺。随后,进入院子的一刻,他知道了答案。
因为根本就没有人在那儿练习击剑,锻炼身体。城内这块地方曾经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到处回荡着剑器的碰撞声与指导员的喊骂声,如今却几近荒废。他环顾四下,在那栋俯瞰自己的塔楼上看到几扇漆黑的窗口。堡垒上的卫兵无言地注视着他们,没有一丝表情。那片他挥洒下智慧,启蒙与培训的徒弟的试炼之地——已经不在了。他想去主塔看看,但斯瓦米却先一步打断打他的脚步将他领向别处。阿泰尔的心情随着脚步越发沉重。他们走上通往防御工房前的台阶,接着走进大厅。
委员会成员早已在此汇集一堂。坐在桌子后面的共有十个人,为首的自然是阿巴斯。一对事先准备好的空椅子摆在他们对面,显然是为阿泰尔和玛莉亚准备的:木制高背座椅。两人坐下,会议开始了。其实打从进入房间的第一眼,阿泰尔就注意到了阿巴斯,他的老冤家。不过这一次,他在阿巴斯身上看到了别的东西,不同于以往的怯懦与愤怒,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竞争对手。自从那一晚艾哈迈德来到他的房间了结了自己的生命,在那之后很久阿泰尔一直对阿巴斯的遭遇深表同情。可这回,也是第一回,他不愿再继续怜悯对方。
扫视其他在座之人,果然如他所料,大部分委员会的成员都是组织里一些软弱跟风的家伙。与其留着,阿泰尔宁可将他们全部裁掉。不过这些人似乎都加入了委员会,或是进入阿巴斯旗下。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莫过于法利姆,斯瓦米的父亲。他从兜帽下偷偷望着他们,肥厚的下巴几乎扎进他那宽大的胸膛。这些人各个都发福了,阿泰尔在心里鄙视道。
“欢迎,阿泰尔,”阿巴斯开口道,“我代表在座各位向你表示欢迎,并迫切希望听到你在东方取得的进展。”
玛莉亚倾身向前,先一步问道:“在讲旅程之前,有些事我们想要先弄明白。拜托了,阿巴斯。我们走之前马西亚夫的生活井然有序,可现在它的水准显然已经有了下滑。”
“‘我们走之前马西亚夫的生活井然有序’?”阿巴斯讪笑道,而且他根本没看玛莉亚,他的眼睛始终只盯着阿泰尔。两人注视着彼此,毫不掩饰心中的敌意。“我知道你们离开兄弟们之前,这里只有一个首领,现在我们却有了两个。”
“注意你的口气,你的高傲迟早会让你吃亏的,阿巴斯。”玛莉亚警告道。
“我的高傲?”阿巴斯大笑,“阿泰尔,请你告诉这个异教徒,从现在开始除非得到委员会成员的批准,否则她最好不要随便在这儿大放厥词。”
愤怒在胸口炸开,阿泰尔腾地站了起来,震得身后的椅子嘭的一声倒在石板地上。他举手握住剑柄,然而旁边两名卫兵竟随即抽出了宝剑。
“侍卫,拿走他的武器,”阿巴斯下令道,“没有它你会感到更放松,阿泰尔。你还戴着袖剑吗?”
阿泰尔伸出手臂,此时一名卫兵上前拿走了他的宝剑。他的袖子滑开了,显示他并没有佩戴袖剑。
“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阿巴斯说,“请别再浪费我们的时间了,快点告诉我们有关压制蒙古可汗的进展。”
“你先告诉我马利克出了什么事。”阿泰尔低声道。
阿巴斯耸耸肩,扬起眉,仿佛在说陷入僵局了你看着办吧。事实上,他们的处境也确实如此。看样子,两人都不愿意让步。阿泰尔不满地闷哼一声,与其这样僵持不下,不如先把能进行的进行了,于是他先开口了。他向大家讲述了他在波斯、印度和蒙古的旅程。他、玛莉亚、达利姆在蒙古与刺客高曲兰取得联系的同时,从他那里获知当务之急是要先前往西夏省附近的兴庆市。当地已经被成吉思汗的铁蹄与蒙古大军包围多时。之后,他说,阿泰尔和高曲兰计划潜入蒙古人的营帐。据说可汗也在那里。
“达利姆在离营帐不远的地方找到一块有利制高点,从那儿可以将高曲兰和我潜入营帐的路径尽收眼底。所以他装备好弓箭,守在那儿见机行事。尽管营地被重兵把守,不过我们对他有信心。他一定能解决掉所有对我们产生警觉或是有可能发出警报的士兵。”阿泰尔挑衅地看向在座其他人,“而后,他出色地完成了这次任务。”
“虎父无犬子嘛。”阿巴斯说道,但从语气中不难听出他的嘲讽之意。
“未必,”阿泰尔平静道,“我的意外失误差点触动了蒙古士兵,暴露了我们的行踪。”
“啊,”阿巴斯说,“也不是万无一失嘛。”
“没有人能万无一失,阿巴斯,”阿泰尔说,“至少我不是一个尽善尽美的人。一个蒙古士兵发现了我,还把我打伤,不过他后来被高曲兰杀了。”
“你老了吗,阿泰尔?”阿巴斯讥讽道。
“大家都会老,阿巴斯,”阿泰尔继续说道,“倘若高曲兰无法将我带出营帐,带到安全的地方,我或许早就死了。他的举动救了我一命。”说到这儿,他小心翼翼地看向阿巴斯,“返回营帐后,高曲兰和达利姆立即制订了一个将可汗引出营帐的计划。然而由于觉察到危险,可汗一度试图骑马逃走,不过被高曲兰一箭射下马背,最后死在了达利姆的箭下。”
“作为一名弓箭手,他的射击技术倒是完美无缺。”阿巴斯微笑着问道,“我猜你把他派出去了吧,是去阿拉穆特了吗?”
阿泰尔心下一动,阿巴斯似乎对他的事情了如指掌。“我确实命他离开了城堡,但不管是不是去阿拉穆特,我都不会告诉你。”
“是去阿拉穆特找瑟夫了吧?”阿巴斯追问道,接着他对一旁的斯瓦米说,“我想,是你把瑟夫在那里的消息告诉给他们的吧?”
“谨遵您的吩咐,大师。”斯瓦米回道。
阿泰尔忽然感到眼前的情况或许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似乎会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发生。旁边的玛莉亚显然也和他产生了同样的预感:看她的脸色就知道,上面写满了憔悴与忧虑。“说清楚,阿巴斯。”他问。
“否则呢,阿泰尔?”
“否则取回领导权之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打入地牢。”
“去那里陪马利克吗?”
“马利克为什么会被打入地牢,”阿泰尔责问道,“他犯了什么罪?”
“谋杀。”阿巴斯得意地笑了。
他的话像一记重击落在会议桌上。
“杀了谁?”玛莉亚问。
一瞬间,答案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天边传来。
“瑟夫,马利克杀了你的儿子。”
玛莉亚无言地将头埋进手臂。
“不可能!”阿泰尔听见有人大叫一声,随后才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很抱歉,阿泰尔。”阿巴斯的语气听来就像在陈述一段遥远的回忆,“我很抱歉你一回来就让你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请允许我代表大家向你和你的家人表示同情。不过在某些问题彻底解决之前,你将不可能取回组织的领导权。”
一时间,阿泰尔几乎无法理解对方所说的话。他的大脑还在竭力理清那混乱的思绪。接着,他意识到,身旁的玛莉亚正在轻声啜泣。
“什么?”他说,然后提高了一个音调,“什么?”
“你对此持妥协态度,”阿巴斯说,“所以我已经决定,组织的控制权依然属于委员会。”
阿泰尔瞬间暴怒。“我,是这个组织的首领,阿巴斯。本着兄弟会的条令,我要求重拾领导权。它们裁定了领导权应该归还给我。”他几乎是在咆哮了。
“它们不会了,”阿巴斯笑道,“再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