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阿泰尔将阿巴斯父亲死亡的真相告诉他之后,第二天早上,阿巴斯变得前所未有的安静。不管阿泰尔说什么他都没有反应。两人在沉默中吃过早餐,就连宿舍管理员也对二人阴沉的顺从感到惊讶不已。之后,他们来到阿尔莫林的书房,在各自的座位上坐好。
阿尔莫林可能注意到两个孩子的反常,但他什么也没说。或许从他个人角度而言,两个孩子难得注意力这么集中,这反倒令他有些高兴。又或许他以为这不过是他们小朋友之间常有的拌嘴吵架罢了。
可阿泰尔却一直坐立难安,心中百感交集。为什么阿巴斯不说话?为什么他对阿泰尔告诉他的事情毫无反应?
于是,在那一天晚些时候,趁两人像往常一样去训练场的空档,阿泰尔打算找阿巴斯问个明白。可是意外却发生了。虽然他们平常也总在一起练剑、对打,可今天阿巴斯却突然提议不用平时训练用的木剑,而用毕业后才可以拿起的真剑。
听到这话他们的指导员拉比勃似乎很高兴。“不错,不错,”他拍手说道,“不过切记,点到即止,切不可流血伤人。可以的话,最好不要给医生添麻烦。这不仅是对你们的身手,更是对自制力与谋略的测试。”
“谋略,”阿巴斯说,“那再适合你不过了,阿泰尔。你这个诡计多端、阴险狡诈的小人。”
这是他今天对阿泰尔说的第一句话。道出的同时,眼神中更是充满了露骨的轻蔑与愤恨。阿泰尔明白,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他看着拉比勃,想要恳求他不要同意这次竞赛。可对方却愉快地跃过方形训练场四周的栏杆,似乎在渴求着真正的战斗。
两人各就各位站好。面对阿泰尔的哽咽,阿巴斯只是恶狠狠地盯着他不放。
“兄弟,”阿泰尔开口道,“我昨晚说的,我——”
“别叫我兄弟!”阿巴斯的怒吼在训练场上回荡。他以阿泰尔从未见过的姿态,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尽管他已经气到咬牙切齿,但阿泰尔依然看见他眼角的泪水。这里面饱含的不仅仅是愤怒,阿泰尔明白。
“不,阿巴斯。”他拼命抵挡住对方的攻击,极力解释。阿泰尔瞥了眼左侧,教练的脸上已经出现费解的神情——他并不知道是什么让阿巴斯如此暴怒,也不清楚两人为何突然敌对起来。又有几名刺客朝训练场这边赶过来,他们显然是被阿巴斯的嘶喊声吸引了过来。驻地入口处的防御塔楼上,几个人影出现在窗户旁。不知道阿尔莫林是不是也在看……
阿巴斯将剑锋对准阿泰尔猛刺过去,逼得阿泰尔闪向一边。
“够了,阿巴斯……”拉比勃斥责道。
“他要杀我,教练。”阿泰尔大喊。
“别玩了,孩子,”听得出来教练并没有将他的话当回事,“放心,你兄弟做过承诺。”
“我可不是!”阿巴斯一边进攻一边说道,“他的!”男孩的话被其野蛮的攻势斩断,“兄弟!”
“我告诉你是想帮你。”阿泰尔喊道。
“不!”阿巴斯嘶吼着,“你撒谎。”说着,他再次发动进攻。一时间金属的碰撞声不绝于耳。阿泰尔被迫接连后退,忽然脚下一晃,几乎跌向身后的围栏。更多刺客赶过来,有的密切关心局势,有的只想来找点乐子。
“防守,阿泰尔,防守。”拉比勃一边叫嚷,一边愉快地拍着手。阿泰尔扬起手中的宝剑,驳回阿巴斯的进攻,然后将其再次逼回到训练场中心。
“我说的是事实。”两人的剑抵在一起,趁着彼此靠近,阿泰尔低声吼道,“我告诉你真相只是想结束你的痛苦,正如我也想结束我自己的痛苦。”
“你说的谎只给我带来了耻辱。”阿巴斯说着,后退几步稳住身形,接着按照他们平时学的那样,屈身向后扬起一只手臂。阿泰尔看到对方手中的剑在颤抖。
“不!”阿泰尔奋力哭喊,结果却无济于事。他只能在阿巴斯刺过来的同时,向后跳去躲开他的攻击,却不能阻止他的仇恨。就在这时,阿巴斯忽然轻抖手腕,剑锋随即够到了阿泰尔的身体。一道血口在他身上划开,温热的鲜血从阿泰尔侧身流了出来。他眼含恳求地看向拉比勃,可对方根本没注意他的心事。阿泰尔只好朝侧身摸了一把,伸出染血的手指指向阿巴斯。
“停手吧,阿巴斯。”他请求道,“我是想安慰你,才说出真相的。”
“安慰,”说着,阿巴斯看向人群,“为了安慰我,他跟我说我父亲自杀了。”
霎时间,周围一片沉默,所有人都被他的话震惊了。阿泰尔越过阿巴斯看向那些围观的人,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发誓保守的秘密就这样被公开了。
他望向阿尔莫林所在的塔楼,看见导师正站在那儿,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他的手背负在身后,脸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定。
“阿巴斯,”看到情况有些不对,拉比勃总算开口说了话,“阿泰尔。”
可对战的两个孩子却无视了他的存在,他们的宝剑再次相碰。阿泰尔忍着痛,拼命抵御对方的进攻。
“我想——”他开口道。
“你想让我蒙羞。”阿巴斯的尖叫声划破天空。泪水从他的脸上滑落,他再次与阿泰尔展开了周旋,并进一步上前,疯狂地挥动着手中的宝剑。
阿泰尔屈身,找出阿巴斯手臂与身体间的破绽,接着奋力一剑,在对方的左臂上划开一道血口。他以为这至少能够让阿巴斯停下来,给他时间让他解释——
可随着一声惨叫声,阿巴斯不但没有停手,反而孤注一掷,嘶吼着扑向阿泰尔。阿泰尔从下落的刀刃中躲过一劫,转身用肩膀挡住阿巴斯前进的势头。两人随即滚成一团,在尘土中扭打在一起,鲜血染红了两人的长袍。片刻的肉搏之后,一阵烧灼的疼痛从阿泰尔身侧传来。原来是阿巴斯在用拇指挤压他的伤口。趁着这个机会阿巴斯翻身压住阿泰尔,将其按倒在地。接着,他从腰间抽出匕首,抵上阿泰尔的喉咙。他死盯着阿泰尔,眼中满是凶光,可泪水依然止不住地往下流。他大口喘着粗气仿佛在让自己平静下来。
“阿巴斯!”一声厉喝传来,不是拉比勃,也不是围观人群中的哪一个。说话的人是远处窗口旁的阿尔莫林。“马上收起匕首!”他怒吼道,声音震耳欲聋。
而阿巴斯的回答却是那样的微弱与绝望。“除非他承认。”
“承认什么?”阿泰尔极力反抗,却被对方牢牢按住。
拉比勃翻过围栏走过来。“阿巴斯,”他的语气倒是很平静,“听导师的话。”
“再靠近我就剁了他。”阿巴斯咆哮道。
指导员停下来。“这会送你去关禁闭的,阿巴斯。没人可以违背组织的命令。你看,村民们都聚过来了。事情会传出去的。”
“我不在乎。”阿巴斯抽泣道,“他必须说,他必须承认有关我父亲的那些事都是假的。”
“什么事?”
“他说我的父亲是自杀死的。他跑去阿泰尔的寝室跟他说对不起,然后割断了自己的喉咙。可他是在撒谎。我的父亲没有自杀。他只是离开了兄弟们。为了谢罪,现在告诉我,你在撒谎。”匕首的刀尖慢慢戳进阿泰尔的咽喉,鲜血开始往外流。
“阿巴斯,住手!”阿尔莫林在塔楼上怒喊道。
“阿泰尔,你撒谎了吗?”拉比勃问。
静寂卷走了训练场上所有的声音:大家都在等待阿泰尔的回答。他抬眼看向阿巴斯。
“是的,”他说,“我撒谎了。”
阿巴斯坐到阿泰尔身上,闭紧眼睛。痛楚像要拆了他的身体似的,瞬间袭遍全身。男孩手中的匕首“叮”的一声落到地上,他开始不住地抽泣。拉比勃走过来,粗暴地拉起他的胳膊,将其扯到自己脚边,接着交给随后匆匆赶到的两名护卫。然而少年的眼泪却还在继续。又过一会儿,阿泰尔也被带走了。和阿巴斯一样,他,也被关了禁闭。
后来大约过了一个月,阿尔莫林将他俩从地牢里放出来。毕竟他们该开始重新接受训练了。不过因为判定两人中阿巴斯的错误更为严重,所以组织惩罚他额外训练一年。毕竟事情因他感情用事而起,而且还给组织带来了不好的影响。因此当阿泰尔已是一名刺客的时候,阿巴斯还在训练场和拉比勃待在一起。这种不公正的待遇进一步加深了他对阿泰尔的仇恨,而阿泰尔则逐渐将阿巴斯视作一个令人同情、身世悲惨的可怜虫。之后,阿泰尔在驻地受到袭击时救了阿尔莫林的命,于是被封为刺客大师。那一天,阿巴斯愤恨地朝春风得意的阿泰尔脚下吐痰,阿泰尔却只是嗤之以鼻。阿巴斯,阿泰尔心想,和他父亲以前一个模样,懦弱不堪。
或许,回首往事,那可能是他第一次在人前变得狂妄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