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正是阿尔莫林将刺客信条传授给尚且年幼的阿泰尔与阿巴斯,在两个孩子幼小的心灵里灌输了组织的教义。
早上的餐食很简单,只有干面包和硬枣。吃过饭,性情严肃的管理员会监督他们穿衣洗漱。然后两个孩子便捧着书本,兴冲冲地穿过走廊准备去上课。长廊里回荡着草鞋拍打石板地时发出的声响,以及孩子的欢声笑语。他们这样一路走一路说笑,直到走近导师书房门前才安静下来。
这时,他们会有一个小习惯。用一只手捂住嘴,然后向上一抹,笑脸变黑脸,只因为导师喜欢他们严肃认真的样子。接着,其中一个会上前叩响门板。出于某种原因两个孩子都想上去敲门,最后他们决定每天交替着来,这样谁也不吃亏。敲过门,他们便安静地站在门外,等待导师的传唤。进屋后两人便开始了一天的课程。他们盘腿坐在垫子上,那是阿尔莫林特别为他们准备的——一个给阿泰尔,另一个给他的兄弟阿巴斯。
刚开始接受指导的时候,两个孩子对什么都感到害怕和不安,既对自己,也对彼此,尤其对阿尔莫林。每天早晚饭后,他们要去阿尔莫林的房间里听课,下午则在院子里接受训练,晚上也是如此。导师花了很长时间教他们学习组织的教义。他总是背着手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一旦发现有人注意力不集中,便会停下来予以训斥。另外,他们都发现阿尔莫林有一只眼睛不太对劲,有时甚至会盯着某一个地方一动不动。一天晚上,两人在寝室里待着的时候,阿巴斯轻声开了口。“嗨,阿泰尔?”
阿泰尔转头看向他,满脸诧异。要知道过去可从没有过这种情况。打从他们一起生活以来,对方第一次在熄灯之后主动跟他说话。通常他们都是安静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各怀心事。直到那一晚。那天是满月,窗帘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出淡淡柔和的白光,屋内也像被染上一层柔白的色彩。阿巴斯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着阿泰尔。发现对方听到他的呼唤,阿巴斯用一只手捂住一只眼睛,接着模仿阿尔莫林的口气说:“倘若不遵守信条,我们将一无是处。”
阿泰尔忍不住咯咯笑了。从那一刻开始,他们成了真正的朋友。之后,当阿尔莫林再训诫他们,只要他一转身就会在身后听到两个孩子憋笑的声音。就连宿舍管理员也突然发现,其实他们一点也不乖巧,不听话。
阿尔莫林将刺客信条教给二人。可惜阿泰尔这辈子都没把信条放在心上,虽然他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导师告诉他们,身为刺客不可以滥杀无辜,刺客不是这世界上大多数人所想的冷血杀手,刺客只会领命去消灭那些邪恶与腐败的人。他们的任务是用理性与思想为圣地带来和平与安定,而不是用武力与斗争来解决问题。
导师还教会两人如何控制自己的感觉与情绪,如何处理好心中的负面感情以及如何用周围的环境将其化解。这样他们便能化作一片空气,化作人海中的幽灵,轻易融入一般人群而不被发现。对大众而言,刺客全都带着某种他们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他说,但事实上,就像魔术一样,那不过是刺客们有意变的戏法罢了。
他还告诫两人无论何时都必须保护好他们的组织。兄弟会就是“比你更重要,阿泰尔;比你更重要,阿巴斯”。因此,身为一名刺客绝不可以在行动的时候损害到组织,也绝不可出卖自己的兄弟。
虽然在未来阿泰尔确实无视了教义,但那并不是阿尔莫林教育的初衷。他教导他们界限是人创造的,只有在界限范围内的东西才定为“正确”与“真实”,可是事实上,这些界限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不过是被那些所谓的领袖制定的罢了。他让他们明白现实的界限是无穷尽的,人类有限的想象力根本无法企及。可惜只有一小部分人的思想能够跨越尘世间的界限——至于胆敢质疑的人就更少了。
这些人就是刺客。
因为刺客能够看清世界的本质。对刺客而言,一切皆有可能,万事皆被允许。
每天,阿泰尔和阿巴斯都会学到更多有关组织的知识,他们的感情也变得日益深厚。两人几乎一整天都待在一起。其实,无论阿尔莫林教给他们什么,他们自己日常生活的现实,实际是很脆弱虚无的。这种现实生活只由他们自己、管理员、阿尔莫林的课程,还有那些各自身怀绝技的格斗训练员组成。现实也远非万事皆被允许,实际上,几乎没有什么是被允许的。两个孩子只能靠自己找些乐子,也因此有好些本该用来学习的时间都被他们拿来聊天。但有一个话题,两人却很少提及,那就是父亲。起初阿巴斯还会说艾哈迈德总有一天会回到马西亚夫,可数月过去数年过去,他说的次数越来越少了。阿泰尔经常看见他站在窗边,远眺山谷,泪光闪烁。随后他的朋友便会离开窗前,变得越发少言寡语,性格也不像过去那么爱笑了。以前他总会用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和阿泰尔闲聊,如今却只是静静地守在窗前。
阿泰尔心想:要是阿巴斯知道事情的真相该多好。这样他的悲伤便会膨胀加剧,然后陷入痛苦,正如自己曾经经历的那样。虽然父亲离世的事实会令他每日心痛,但至少他能活得明白。或许这就是钝痛与绝望之间的差别。
于是一天夜里,吹灭蜡烛后,阿泰尔将真相告诉了阿巴斯。他低着头,强忍住泪水,对阿巴斯说艾哈迈德曾经来到他的房间,并在那里了结了自己的生命。不过阿尔莫林觉得最好隐瞒这件事,不要让其他兄弟知道。“导师说他是为了保护你,但他从没亲眼见过你日复一日的思念。我也失去了父亲,所以,我明白。我知道时间能减轻痛苦。所以我告诉你,希望能够帮你,我的朋友。”
阿巴斯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静静凝视着黑暗,眼角闪过泪光,接着在床上转过身去。阿泰尔曾经想过阿巴斯会有什么反应。哭泣?愤怒?质疑?他本以为自己想好了一切,甚至做好阻挡阿巴斯不让他去见导师的准备。只是他没想到,眼前……虚无一物。只有寂静在空气中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