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卡力斯在监牢中睡得很不安稳。他虽然经过白天一整天的劳顿辛苦,夜晚的梦中仍然充满了和奇蒂拉火热的记忆,以及被索兰尼亚骑士处决的恐怖景象,让他辗转难眠。或者他是被奇蒂拉之手处决。当他满身冷汗醒来时,他一直不能确定到底刚才是哪一个梦境。当他躺在冰冷的囚牢中不能成眠时,他就不停诅咒着那个让他陷入这种处境的精灵女子。他一遍遍地计划着复仇的计划——只要她落入他手里!
巴卡力斯正在半梦半醒之间思考着,突然听到钥匙插进他牢房锁的声音,这让他从床上弹了起来。几乎已经快要黎明了,快到处刑的时间了!也许骑士要来处决他了!
“是谁?”巴卡力斯沙哑地说。
“嘘!”一个声音说,“只要照着我说的乖乖做,你就不会有危险。”
巴卡力斯惊讶地认出这个声音。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这个声音每夜都会在他的噩梦中出现,都会跟他讲同样一段话。那个精灵!阴影中还可以看见另外两个小小的身影,最有可能是矮人和那坎德人,他们通常都出现在那个精灵身边。
牢门打开了,精灵大踏步走进来。她穿着很厚的斗篷,手中还拿着另外一件。
“快点,”她冷冷地命令道,“穿上它。”
“在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之前,我绝不穿。”巴卡力斯虽然内心窃喜,却仍怀疑地问道。
“我们用你来交换……另一名囚犯。”罗拉娜回答。
巴卡力斯皱眉,他一定不能让自己看起来太着急。
“我不相信你,”他躺回床上,“这是个陷阱——”
“我不管你怎么想!”罗拉娜大吼,“即使我要把你打昏你都得跟着来!不管你是醒着还是昏迷,只要我可以让奇——让那个想要你的人看见就好!”
奇蒂拉!原来是这样。她在搞什么鬼?她在玩什么游戏?巴卡力斯迟疑了一下。他和奇蒂拉彼此都没什么互信可言。她很擅长利用他来完成自己的目标,很显然她现在就是在这样做。但或许他也可以反过来利用这个机会。
只要我知道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好!看到罗拉娜阴沉的表情之后,他很确定她会将方才的威胁付诸行动。他得要等个好机会。
“看来我别无选择。”他说。月光穿过铁窗,照进这恶臭的牢房中,照在巴卡力斯的脸上。他在监狱里已经将近一个礼拜了,确切的时间他并不清楚,他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当他伸手拿起斗篷时,注意到罗拉娜冰冷的绿眸正微眯起来,厌恶地看着他。巴卡力斯不由自主地伸出还能活动的那只手,抓抓刚长出来的胡子。
“真抱歉,将军大人,”他讽刺地说,“我能体谅你们精灵看到脸上的毛发有多厌恶,但是你这栋房子里的仆人没有把刮胡刀带来!”巴卡力斯惊讶地发现,那段话有了出乎意料之外的效果。罗拉娜的脸上血色全无,嘴唇白得像纸。她是在用超乎常人的控制力压抑着自己。“快点走!”她压低声音说。
矮人一听见那声音,立刻手握着战斧走了进来。“你也听到将军说的话了,”佛林特咆哮道,“快点走。不知道你这个烂家伙怎么配和坦尼斯交换——”
“佛林特!”罗拉娜紧张地说。
巴卡力斯突然明白了!奇蒂拉的计划开始在他的脑中成形。
“原来,坦尼斯是我要交换的人。”他仔细看着罗拉娜的脸。没有反应。好像他刚刚提到的是一个陌生人,而不是奇蒂拉提到过的,她的爱人。他再试了一次,验证自己的理论。“不过,我可不认为他算是个囚犯,除非你说的是爱的囚犯。奇蒂拉一定已经厌倦了他。啊,可怜的家伙,我会想念他的,他和我有那么多相同之处——”
现在有反应了。他看见了她下巴肌肉的抽动,斗篷底下颤抖的双肩。罗拉娜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出牢门。他是对的,这跟那个留胡子的半精灵有关。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坦尼斯在福罗参离开了奇蒂拉,他又被抓到了吗?还是他回来找她了?巴卡力斯沉默地把斗篷穿上。现在对他来说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将可以利用这消息来替他复仇的计划铺路。巴卡力斯回想起罗拉娜在月光下肌肉僵硬和紧张的脸,当矮人推他出去时,他在心中默默地感谢黑暗之后的庇佑。
虽然太阳还没出来,但泛红的东方天空已经无言地预告了黎明即将到来。卡拉曼城中仍然一片漆黑,这座城在狂欢之后沉沉地熟睡着。连守卫都在岗哨上大打哈欠,有些则干脆头一倒,打起呼来。对那四名穿着厚重斗篷的人来说,要从这些守卫眼皮底下溜走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们丝毫没有受到拦阻地来到城墙上的一扇小门前。
“这以前是通往城墙顶端的一个楼梯,越过城墙之后,从另外一边出现。”泰索何夫低声说,手不停地在袋子里找着开锁的工具。
“你怎么知道?”佛林特紧张地东张西望。
“我小时候曾经来过卡拉曼,”泰斯说。他抽出那根细铁丝,小手灵巧地将它插进锁眼。“我父母带我来的。我们一向都是走这条路。”
“你们为什么不走正门,那样对你们来说太简单了吗?”佛林特低声问。
“快点!”罗拉娜不耐烦地说。
“我们其实也想要走正门——”泰斯拨弄着那根铁丝,“啊,好了。”他把铁丝抽出来,小心地将它收进包里,悄无声息地将老旧的门打开。“我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对,我们也很想要走正门,只不过坎德人不能进卡拉曼城。”
“可你父母还是进来了!”佛林特轻蔑地说,他跟着泰斯穿过门,走上一连串的狭窄阶梯。矮人一边专心注意着巴卡力斯,一边心不在焉地听坎德人说话。他认为,巴卡力斯也太合作了点。罗拉娜完全不跟其他人说话,她口中唯一冒出来的话,就是催促大家快一点。
“当然啦!”泰斯快乐地踏步前进,“他们一直认为这是个疏忽。我是说,为什么我们要和地精列入同一个等级?一定是有人不小心把我们给写进去了。但是我父母觉得和人家争吵不礼貌,所以我们就只好从侧门进出了,这样对大家都方便。我们到了。打开那扇门,那通常是不会锁的。啊噢,小心,那边有个守卫,等他走过去。”
众人紧贴着墙,躲藏在阴影中,一直等到守卫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去后才松了口气。然后他们悄悄地越过围墙,走进另一扇门中,再度走下另外一道阶梯,终于走到了城墙外面。
四周没有任何人。佛林特打量着四周,除了曙光之外没有任何人迹。他浑身发抖地将斗篷拉紧,一种不安的感觉开始将他包围。如果奇蒂拉说的是真话怎么办?如果坦尼斯真的跟她在一起怎么办?如果他真的快要死了怎么办?
佛林特生气地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他几乎打从内心里希望这是个陷阱!一个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阴郁的思绪,仿佛就在他耳边,让他吓了一大跳。
“是你吗,巴卡力斯?”
“是的,很高兴见到你,加汉。”
佛林特浑身发抖地转过身去,看见一个身影从墙边的阴影中冒出来。它穿着厚重的斗篷,全身都用衣服包裹起来。他想起了泰斯对龙人的描述。
“他们携带了其他的武器吗?”加汉看着佛林特的战斧说。
“没有。”罗拉娜果断地回答。
“搜他们的身。”加汉命令巴卡力斯。
“我以我的荣誉向你保证,”罗拉娜愤怒地说,“我是奎灵那斯提的公主——”
巴卡力斯向前一步。“精灵们有自己的荣誉准则,”他不屑地说,“你用那支该死的箭射我的时候是这样说的。”
罗拉娜脸上突然一红,但没答话,在他的步步进逼下也没有退缩。
巴卡力斯走到她面前,用左手抬起右手,然后让它无力地落下。“你毁了我的事业,我的一生。”
罗拉娜毫不退让地看着他,一动也不动。“我说过我没有携带武器。”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搜我的身。”泰索何夫举起双手表示欢迎,并且意外地阻挡在巴卡力斯和罗拉娜之间。“你看!”他把一个包里的玩意儿通通都倒在了巴卡力斯的脚上。
“该死!”巴卡力斯咒骂着掴了泰斯一掌。
“佛林特!”罗拉娜咬紧牙关警告矮人。她可以清楚看见矮人已经气得满脸血红。在她的警告之下,矮人强忍下怒气。
“我……我很抱歉,真的!”泰斯抽噎着把满地的东西捡起来。
“如果你再拖延,我们就不需要特别通知警卫了。”罗拉娜冷冷地说,决定不要在那个男人可恶的触碰之下屈服,“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守卫就可以清楚地看见我们。”
“那个精灵说得对,巴卡力斯,”加汉蛇蝎般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把矮人的战斧拿走,我们就马上离开这里。”
巴卡力斯看看露出鱼肚白的天空,然后又看看龙人,最后恶狠狠地瞪了罗拉娜一眼,从矮人身上将战斧给拿走了。
“他一点都不算是威胁!像他那样的老人能做什么?”巴卡力斯喃喃自语。
“快点走,”加汉命令罗拉娜,不理巴卡力斯的抱怨,“去那丛树那边。行踪隐秘一些,不要惊动守卫。我是个法师,我的法术可是不会饶人的。暗之女只交代要把你平安带到,可没提到你的两位朋友。”
他们跟着加汉走过城外那片开阔的平地,走到那丛树的地方,途中尽可能避开光亮处。巴卡力斯走在罗拉娜身边。她将头抬高,甚至不愿意承认身边有他这个人。到了森林中,加汉往前一指。
“这是我们的交通工具。”他说。
“我们没打算要离开这里!”罗拉娜警觉地看着那些生物,愤怒地说。一开始佛林特认为它们是比较小的龙,但是当它们靠近之后,矮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翼龙!”他低呼。
翼龙和真正的龙只有远亲关系,它们比真正的龙要瘦小轻盈,通常被龙骑将们用来传递讯息,正如同精灵们使用狮鹫兽一样。它们和真龙的智慧相差甚远,并且以狂暴和残酷的个性著称。它们蝎子般的尾巴不停地摆动着,上面沾满了剧毒,在几秒之内就可以将敌人毫不留情地杀死。林中的那些动物用红色的眼睛瞪着它们。
“坦尼斯呢?”罗拉娜逼问。
“他的情况恶化了,”加汉回答道,“如果你想见他,就得去达加堡才行。”
“不行。”罗拉娜往后退,却感觉到巴卡力斯靠了上来,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不准叫救兵,”他声音轻柔地说,“不然你的朋友中就会有人死掉。看来我们也准备要去达加堡好好地玩一玩。坦尼斯是个很好的朋友,我可不希望让他没办法和你见面。”巴卡力斯转向龙人。“加汉,回卡拉曼去,通知我们当人们发现他们的‘将军’失踪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加汉迟疑片刻,爬虫类的双眼担心地看着巴卡力斯。奇蒂拉警告过它,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它可以猜到巴卡力斯脑中在想什么——这是他自己报仇雪恨的机会。加汉当然可以阻止巴卡力斯,这没什么问题,但是在面对两人间的不愉快时,有可能会有人逃走,去找救兵。这里离城太近,要放心还太早。该死的巴卡力斯!加汉皱起眉,然后突然发现自己也无能为力,除非奇蒂拉针对这样的状况做过准备。加汉耸耸肩,脑中想着巴卡力斯回到暗之女的身边后会是什么下场,让心里好过一点。
“当然没问题,指挥官。”龙人流利地回答。他们可以看见它披着斗篷的身影从一棵树闪到另一棵树,然后往卡拉曼绝尘而去。巴卡力斯的脸上露出期待的表情,长满胡子的嘴唇边露出残酷的线条。
“来吧,将军。”巴卡力斯把罗拉娜往翼龙的方向推。罗拉娜并没有往前进,反而转过身来。
“告诉我一件事,”她嘴唇苍白,“这是真的吗?坦尼斯真的和奇蒂拉在一起吗?那……那张纸条上面写着他在敏加堡……快要死了!”
看见她眼中的痛苦,并不仅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那个半精灵,巴卡力斯露出微笑。他从来没想到复仇可以这么快乐。“我怎么会知道?我一直都被锁在牢房里。但是我认为他实在不太可能受到什么伤害。奇蒂拉从来不肯让他靠近战场!他唯一作战的地方是卧室……”
罗拉娜低下头。巴卡力斯把一只手放在她手臂上,故作同情状。罗拉娜生气地把他的手甩开,转身隐藏住自己的面孔。
“我不相信你!”佛林特大吼,“坦尼斯绝对不会让奇蒂拉这样——”
“噢,你说得对,矮人,”巴卡力斯发现自己编的谎言竟然这么容易让人相信,“他一点都不清楚状况。暗之女为了准备要进见黑暗之后,前几个礼拜才把他派去奈拉卡。”
“你也知道,佛林特,”泰斯严肃地说,“坦尼斯真的很喜欢奇蒂拉。你记得那次在最后归宿旅店里面举办的派对吗?那是坦尼斯的成年礼。就精灵的标准来说,他那天刚好成年——天哪!真是个很棒的派对!你还记得吗?卡拉蒙那时候为了抓住德丝拉,把一杯酒倒到自己头上。雷斯林喝了太多酒,不小心用魔法把欧提克的围裙给烧掉了。奇蒂拉和坦尼斯两个人躲在壁炉旁边,他们两个——”
巴卡力斯恼怒地看着泰斯。他不喜欢有人提醒他奇蒂拉是真的很喜欢坦尼斯。
“叫那个坎德人给我安静一点,将军大人,”巴卡力斯皱眉说,“不然我可能要被迫让那条翼龙吃了他。两个俘虏还是三个俘虏对暗之女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原来这是个陷阱,”罗拉娜呆呆地看着四周,柔声说,“坦尼斯并没有受重伤……他甚至根本不在那里!我一直那么笨——”
“我们不会跟你去任何地方!”佛林特稳稳地站着。
巴卡力斯冷冷地看着他。“你见过翼龙将人刺死吗?”
“没有,”泰斯饶富兴味地说,“但是我见过蝎子这样做过。像是那样吗?不要误会,不是我想试试看。”坎德人看到巴卡力斯的脸色一沉,紧张得开始结巴。
“墙上的守卫也许会听见你们的惨叫声,”巴卡力斯对罗拉娜说,后者用完全不能理解的目光看着他,“但是,那时已经太迟了。”
“我一直是个笨蛋。”罗拉娜低声重复。
“只要你吩咐一声,罗拉娜!”佛林特顽固地说,“我们可以反击——”
“不行,”她的声音微弱得像个婴儿,“不,我不能拿你们的生命冒险,尤其是你和泰斯的。这都是我的错。我会付出代价的。巴卡力斯,我随你处置了。让我的朋友离开——”
“够了!”巴卡力斯不耐烦地说,“我不会让任何人走的!”他爬到翼龙背上,对罗拉娜伸出手,“只有两条翼龙,看来我们得挤一挤了。”
她的脸上毫无表情,拉住巴卡力斯的手,爬上翼龙的背。他用完好的那只手搂着她,脸上露出邪恶的微笑。
他的触碰让罗拉娜的脸立刻恢复了些原先的血色,她生气地试着挣脱他的手。
“你这样比较安全,将军大人,”巴卡力斯在她耳边沙哑地说,“我不希望你掉下去。”
罗拉娜紧咬着嘴唇,两眼直直地盯着前方,强迫自己不要掉下眼泪。
“这些怪物一向都闻起来这么臭吗?”泰斯一边帮助佛林特爬上去,一边恶心地打量着那怪物,“我认为你应该说服它们洗澡——”
“小心尾巴,”巴卡力斯冷冷地说,“没有我的命令,翼龙通常不会开杀戒,不过它们现在神经相当紧张,小家伙让它们不是很舒服。”
“哦,”泰斯咽了口口水,“我并不是要羞辱它们。事实上,我觉得只要习惯之后,也许可以忍受这种——”
巴卡力斯做了个手势,翼龙张开皮革般的翅膀,直飞上天,因为不习惯背上的重物而有点行动迟缓。佛林特紧紧抓住泰斯,担心地看着和巴卡力斯飞在前面的罗拉娜。偶尔矮人可以看见巴卡力斯故意靠近罗拉娜,而她则厌恶地避开。佛林特的神情非常凝重。
“那个巴卡力斯可真是坏透了!”矮人对泰斯喃喃地说。
“什么?”泰斯转过头来问。
“我说巴卡力斯真是坏透了!”矮人大吼,“我打赌他一定是自作主张,没有按照命令行事。那个叫加汉的家伙不是很高兴被人家支开。”
“什么?”泰斯说,“我根本听不见,风这么大——”
“哦,算了算了!”矮人突然觉得有些晕眩,发现自己呼吸非常困难。他试着要让自己分心去想别的事情,阴沉地看着底下从阴影中冒出来的树林。
飞了一个小时之后,巴卡力斯做了个手势,翼龙开始缓慢地盘旋,在这片树木众多的山边寻找可以降落的平坦之地。巴卡力斯指着树林中隐约可见的一片空地,大声喊出命令。翼龙服从指示降落。巴卡力斯爬了下来。
佛林特打量着四周,他的恐惧正在慢慢滋长。这里看不出来有任何要塞的痕迹,也没有任何生物的迹象。他们是身处在一小片空地中,四周都是高大的针叶树,枝丫粗壮到几乎完全遮住了日光。四周的森林则完全是一片黑暗,林中还有许多不停移动的影子。在空地的另外一边,佛林特可以看见悬崖上有一个小小的洞穴。
“我们在哪里?”罗拉娜严厉地问,“这不可能是达加堡。我们为什么要停下来?”
“精确的观察,将军大人。”巴卡力斯故作温柔地说,“达加堡在山上,距离这里大概还有一英里左右。他们还不知道我们会来。暗之女应该连早餐都还没吃过,我们可不想不礼貌地打扰她,不是吗?”他看了泰斯和佛林特一眼。“你们两个待在上面。”坎德人正准备要跳下来,一听见这句话立刻停止了动作。
巴卡力斯走到罗拉娜身边,他的手放在翼龙的脖子上。那怪物没有眼皮的眼珠子跟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转来转去,仿佛是一条等着主人喂食的狗。
“你下来,罗拉娜女士。”巴卡力斯用带着威胁的语调说。他走到罗拉娜身边,挑剔地看着她。“我们还有时间……用个早餐……”
罗拉娜眼中精光一闪。她闪电般地握住腰间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剑柄。“不要靠近!”她的声音中充满了威严,巴卡力斯不禁呆了一下。然后他微笑着走上前,抓住她的手腕。
“不对,女士。如果是我就不会挣扎。记得那翼龙还有你待在那边的朋友吗?只要我说一句话,他们就会死得非常痛苦!”
罗拉娜抽搐了一下,看见翼龙的毒刺正放在佛林特的脖子上。那怪兽迫切地期望能够有机会大开杀戒。
“不行!罗拉娜——”佛林特痛苦地说。但罗拉娜瞪了他一眼,提醒矮人她还是将军。她看来生气全无,让巴卡力斯将她扶下来。
“你看,我也觉得你看起来有些饥渴。”巴卡力斯微笑着说。
“让他们走!”罗拉娜命令,“你要的是我——”
“你说得对。”巴卡力斯搂住她的腰,“但是他们在场可以确保你不会轻举妄动。”
“别担心我们,罗拉娜!”佛林特大吼。
“闭嘴,矮人!”巴卡力斯暴怒地大喊。他把罗拉娜推向翼龙,转身看着矮人和坎德人。佛林特看见那男人眼中的疯狂气息之后,感到全身的血液几乎要冻结了。
“我……我想你最好照着他说的做,佛林特,”泰斯咽了一口气,“他会伤害罗拉娜——”
“伤害她?噢,我才舍不得呢!”巴卡力斯奸笑着说,“到时她仍然不会影响到奇蒂拉本来准备要利用她的计划。不过,矮人你可别乱动!我一气起来可能会失去控制哦!”巴卡力斯听见了佛林特的低吼,警告他。他转身面对罗拉娜。“也就是说,奇蒂拉不会在乎我和这位女士先享受享受。不,不要昏倒——”
那是精灵们自我防卫的一种老方法,佛林特以前见过很多次,这次他全身紧绷地等着罗拉娜两眼一翻,双膝一软,他就准备马上行动。
巴卡力斯下意识地上前去扶住她。
“不,你不行!我要我的女人是清醒的——啊!”
罗拉娜给了他肚子一拳,让他一时之间没办法呼吸。他痛苦地往前倒下。罗拉娜再度用膝盖给他的下巴狠狠地来了一记。当巴卡力斯面朝下倒在地上时,佛林特连忙拉着泰斯从翼龙背上跳下来。
“快跑,佛林特,快!”罗拉娜急促地喊道,跳离翼龙和倒在地上呻吟的男人,“快逃进森林里!”
但巴卡力斯的面孔因愤怒而扭曲,伸出手来抓住了罗拉娜的脚踝。她一个不稳跌了下去,不停地踢着他。佛林特捡起一根粗大的树枝,扑向挣扎着站起来的巴卡力斯。巴卡力斯听见佛林特的吼叫声,半转过身,用手背击中了矮人的脸,同时拉住罗拉娜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然后他转过身,瞪着眼跪下来察看不省人事的矮人。
“她和我要进洞穴里去……”巴卡力斯说,不停喘着气。他用力扯了罗拉娜的手臂一下,让她痛苦得大叫出来。“坎德人,只要你敢动一下,我就把她的手扯断。当我们进洞穴之后,我可不想被打扰。我的腰带里有把匕首,我会用它对准她的咽喉。小笨蛋,你明白了吗?”
“是……是的,”泰索何夫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绝对不会打扰。我……我会和……和佛林特留在这里。”
“别想逃进森林里。”巴卡力斯开始把罗拉娜拉向洞口,“龙人在那边驻守。”
“不……不会的。”泰斯一边愣愣地说,一边跪在佛林特身边,睁大了眼。
巴卡力斯满意地看了瑟缩的坎德人一眼,然后将罗拉娜推向洞穴入口。
罗拉娜满眼泪水,什么都看不清楚,踉跄地走向前。巴卡力斯似乎是为了提醒她无路可逃,再度扭了她的双手一次。那疼痛几乎无法忍受。她根本没办法挣脱这个男人有力的掌握,罗拉娜诅咒自己为何会陷入这样的陷阱中,同时试着克服恐惧,清楚地思考。这很困难,那个人的手臂十分强壮,他的味道——人类的味道,让她害怕得想起了坦尼斯。
巴卡力斯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将她拉近,用满是胡楂的面孔摩擦她白嫩的脸颊。
“你将会是我和那个半精灵分享过的第二个女人——”他沙哑地说,然后他的声音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呻吟。
有那么片刻,巴卡力斯的力气大到几乎让罗拉娜无法忍受。然后他的手松开了,从罗拉娜的手臂上滑下。罗拉娜挣脱了他的束缚,转过身来面对他。
巴卡力斯按着腰部的手指间不断冒出鲜血来,伤口上还插着泰索何夫的小刀。那个男人拔出自己的匕首,怒气冲天地转过身面对那大胆的坎德人。
罗拉娜体内的某些束缚断掉了,释放出一股她无法想象的怒火和仇恨。她再也感觉不到任何恐惧,再也不考虑自己的生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这个人类。
她野蛮地尖叫一声,将他压倒在地上。他闷哼一声,然后就不再挣扎。罗拉娜拼命地试着要夺取他的武器,然后发现他的身体已经不再动弹了。她慢慢站起身,浑身不停地发抖。
有一阵子她眼前一片金星,什么也看不见。当她重新看清楚时,她看见泰索何夫已经将尸体翻转过来。巴卡力斯僵硬地躺在地上,眼睛瞪着天空,脸上留着临死前的恐惧和惊讶,手上还握着刺进自己心窝的匕首。
“发生了什么事?”罗拉娜低声问,全身因愤怒和用力过度而不停地发抖。
“你把他撞倒之后,他撞上了自己的匕首。”泰斯冷静地说。
“但是在那之前——”
“噢,我刺了他一刀。”泰斯说,他骄傲地将刀子从他腰间拔出,自豪地看着,“卡拉蒙还说这把刀连对付一只凶猛的兔子时都派不上用场!等我告诉他就知道了!”
“你知道吗,罗拉娜,”他有点伤感地继续道,“大家都小看了我们坎德人。巴卡力斯应该先搜过我的包才对。对了,刚刚你假装晕倒的演技真不错,你是——”
“佛林特怎么了?”罗拉娜插嘴道,完全不想回忆过去恐怖的时刻。她把自己的斗篷从肩膀上卸下来,盖在满是胡子的那张脸上,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他会没事的。”泰斯看着正在呻吟的矮人,“那些翼龙呢?你认为它们会攻击我们吗?”
“我不知道。”罗拉娜瞟着那动物。翼龙不安地看着四周,不确定它们的主子发生了什么事。
“我听说它们不是非常聪明,通常也不会自己行动。或许,如果我们动作轻一点,在它们弄明白之前,我们就可以逃进森林里。帮帮佛林特。”
“来吧,佛林特,”泰斯十万火急地拉着矮人,“我们得逃——”
坎德人的说话声被一声尖叫声给打断,这声尖叫中所蕴含的恐惧让泰斯的头发几乎倒竖起来。他抬起头,看见罗拉娜瞪着一个很明显是从洞穴里冒出来的身影。一看见那个身影,泰索何夫便被无比的恐惧所包围。他的心跳加快,手变得冰冷,无法呼吸。
“佛林特!”在他的喉咙完全哑掉之前,他拼命挤出一句话。
矮人听见坎德人的声音中带有他从来没听过的恐惧,挣扎着要站起来。“什么——”
泰斯只能指着眼前的景象。
佛林特模糊的视线开始朝泰斯指着的方向聚焦。
“看在李奥克斯的分上,那是什么东西?”
那个家伙冷酷地走向罗拉娜,后者完全被它的法术所控制,只能呆呆地看着。它穿着古老的盔甲,也许以前曾经是个索兰尼亚骑士,但是盔甲满布焦黑的痕迹,似乎被火烧灼过。头盔底下发出橘色的光芒,仿佛飘浮在空气中。那个身影伸出一只戴着盔甲的手臂。佛林特害怕得呛住了。那只手臂的尽头并不是手掌。骑士用来抓住罗拉娜的只是一团空气,但是她却痛苦地尖叫起来,倒在那个模糊的影像之前。她头一软,倒了下去,对那冰冷的触碰毫无知觉。骑士弯下身,将她抱了起来。
泰斯往前一步,骑士用闪着橘色光芒的眼睛瞪着他,坎德人仿佛立刻被困在了橘色的火焰中,他和矮人都无法移开视线。眼前的景象太过恐怖,佛林特害怕自己会失去理性。他对罗拉娜的爱和关怀才让他勉力保持清醒。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他一定得做些什么,他一定得救她。但是他没办法移动自己颤抖的身体。骑士闪烁的眼神扫过他们两人。
“回到卡拉曼去,”一个空洞的声音说,“告诉他们我抓住了这个精灵,暗之女明天中午将会抵达,讨论投降的条件。”
骑士转过身,跨过巴卡力斯的尸体,闪烁的盔甲穿过了底下的尸体,仿佛它并不存在。最后骑士消失在森林的阴影中,手中抱着罗拉娜。
“我要去追它——”矮人喃喃地说,他的手不停地发抖,几乎没办法把头盔捡起来。
“不……不行。”泰索何夫结结巴巴地说,他脸色苍白地看着骑士的背影,“不管那个东西是什么,我们都打不过它。佛林特,我……我很害怕!”坎德人难过地摇摇头。“我……我很抱歉,但是我没办法面对那个家伙……那个怪物!我们得赶快回卡拉曼,也许我们可以找到援军——”
泰斯开始冲向森林中。佛林特满腔怒火地呆站了片刻,看着远去的罗拉娜。然后他的脸色一沉。“他说得对,”他喃喃自语地说,“我也没办法去追那个怪物。不管它是什么,它都不属于这个世界。”
佛林特转过身,瞟了躺在罗拉娜斗篷底下的巴卡力斯一眼,心脏开始抽痛。佛林特不管这些,坚定地对自己说:“有关坦尼斯的事情他是在撒谎。奇蒂拉也是。他并没有跟她在一起,我就知道!”矮人握紧拳头。“我不知道坦尼斯在哪里,但是有一天我得要面对他,我得要告诉他……我让他失望了。他相信我可以保护她,我失败了!”矮人闭上眼。然后他听见了泰斯的叫喊。他叹口气,盲目地跟在坎德人身后,揉搓着左手臂。“我怎么能够告诉他?”他低吼着,“要怎么办?”
巴卡力斯来自埃思特维德,他的野性和暴烈的脾气替他惹了不少麻烦。他心中的黑暗和对于享乐的追求是他最大的弱点。他在恶龙大军中不断受到奇蒂拉的破格擢升,他对她比对军队更为忠诚。不过,他也知道奇蒂拉随时可能出卖他。
虽然柏伏特家的长辈把坎德摩尔称作家乡,但很明显,他们常常带着小孩四处旅行。难怪泰斯在十六岁时就因为漫游欲发作而离开了温暖的家。
翼龙也不能太过狂暴,否则恶龙大军也不会倚靠它们来传递许多重要的军令。
奎灵那斯提贵族的少年们会在一个被称作坎托曼(精灵语中的“成年”)、为期三天的成年礼中大肆庆祝。这成年礼举办的时间是在他们九十九岁的生日时。坦尼斯还不到这个年龄就已经离开了奎灵那斯提,即使没离开,咏者恐怕也不会让他举办这样的庆祝会。大伙们很明显提早庆祝了坦尼斯的成年礼,因为当时他才九十六岁。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即将分离五年的时间,所以才提早了一些。
翼龙非常愚蠢,要训练它们载人自然也是非常艰苦的工作。但如果成功了,它们是稳定而且精力充沛的坐骑。由于它们没有前脚,所以几乎全身的肌肉都可以用来飞行。
我想有许多读者误解了这个“昏倒”的真正用意了。在此,“昏倒”的目标不是失去意识,而是让你变得全身软绵绵的。一名浑身肌肉紧绷站着的人,与像是一摊烂泥一样的家伙比起来,自然比较好移动。这个技巧是尽量让你成为敌人的负担,逼他犯下错误,并且立刻利用这一瞬间。罗拉娜这里的所作所为就是正确的示范。——西克曼
这就是那把杀兔刃。卡拉蒙说这把刀只能够杀兔子,他可是大错特错了!
许多年以后,卡拉蒙的笔下提到了索思爵士:“有许多吟游诗人会吟唱有关索思的歌谣。他们大多是描述这前任骑士恐怖、邪异的一面,但也有几个人说应该同情它,因为它受到的折磨世间无人能比。这些吟游诗人认为我们应该把索思爵士当作‘事情总是可能变得更糟’的范例。我通常会拎着这些人的耳朵把他们丢出去。”
泰索何夫?害怕?很明显,坎德人偶尔还是会感觉到恐惧(不过对方得要很努力),但他们很快就会忘记这经历。于是,每次的恐惧对他们来说都是全新的体验。——西克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