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05 历史学者和法师

帕兰萨斯的阿斯特纽斯坐在书房里,手握羽毛笔规律地书写着。简洁有力的字体自他笔下流泻而出,即使在一段距离外都可以看得清楚。阿斯特纽斯迅速写满一整张纸,几乎不需要停下来思考。看着他,会让人觉得他的思想仿佛是由脑中直流至笔上,再写到纸上,所以他才能写得那么快。只有当他用羽毛笔沾墨水时,流畅的动作才会被打断。但即使是这个动作也显得那么自然,就像是已成了笔画的一部分。

书房的门嘎吱一声打开。虽然他工作时这扇门并不常打开,但阿斯特纽斯并没有抬头。这位历史学者可以用他的手指算出开门的次数总共有过几次。其中一次是在大灾变时,那次的确干扰了他的写作,他不悦地回忆起倒在纸上的墨迹。

门开了,一个阴影落在他的书桌上,之后是一阵沉默。虽然来人吸了一口气准备要说话,但是这种冒犯的行径还是让那人不住地发抖。

那是贝传,阿斯特纽斯记下来,就像他记下所有其他的事情一样,他把这件事记在脑中的许多个小区域中,以便将来作为参考。

这一天,午餐时刻落二十九,贝传进入我的书房。

羽毛笔稳定持续地在纸上书写着。到了这张纸的末端,阿斯特纽斯麻利地拿起纸,将它放在桌面上一堆整齐的文件上。等到晚上稍后,当这名历史学者工作完毕去休息时,那些服侍他的人会虔敬地将这些文件捧进大图书馆。在那里面,这些流畅、便于阅读的文字将会被分门别类放进巨大的书册中,上面标着“编年史——由帕兰萨斯城阿斯特纽斯所著的克莱恩史记”。

“大人……”贝传颤抖着声音说。

这一天,午餐时刻落三十,贝传开口了。阿斯特纽斯将它记在纸上。

“很遗憾打扰您,大人。”贝传小声地说,“因为有个年轻人在您的门前,他快要死了。”

这一天,大约在就寝时刻前二十九,一个年轻人死在我的门口。

“记下他的名字,”阿斯特纽斯头也不抬地继续书写,“这样我才能记录下来。确定拼写是正确的。如果他还能说话,就问他的年龄和出生地。”

“我问出他的名字了,大人。”贝传回答道,“他叫雷斯林,是从阿班尼西亚大陆上的索拉斯镇来的。”

这一天,就寝时刻前二十八,索拉斯的雷斯林死亡——

阿斯特纽斯停下笔,抬起头。

“索拉斯的雷斯林?”

“是的,大人。”贝传回答道,不禁因为感到荣幸而低下头。这是阿斯特纽斯第一次正眼看他,虽然他已经在大图书馆里工作了十几年,但这是他的第一次。“大人,您认识他吗?这也是我斗胆打扰您的工作的原因。他想要见您。”

“雷斯林……”

阿斯特纽斯的笔在纸上滴下一滴墨水。

“他在哪里?”

“在阶梯上,大人,在我们找到他的地方。我们想,也许那些我们听说的新的医者,那些侍奉米莎凯的牧师可以帮助他……”

历史学者恼怒地看着纸上的墨迹。他拿出一撮细密的白沙,小心地撒在上面,确保之后摆在其上的纸张不会被玷污。然后,阿斯特纽斯低下头,继续工作。

“没有医者可以治好那个年轻人的身体。”历史学者用一种仿佛从深沉的历史中走出来的声音说,“不过还是把他带进来,给他一个房间。”

“把他带进大图书馆?”贝传不可置信地说,“大人,除了我们之外,从来没有人可以进入——”

“如果我今天工作完毕之后还有时间,我会去看看他。”阿斯特纽斯继续说,似乎完全没听到他的反应,“如果他还活着。”

羽毛笔继续在纸上移动。

“是,大人。”贝传喃喃回答,退出房间。

他关上那扇门,快步走过古老图书馆冰冷、寂静的大理石走道,眼睛因这不可思议的状况而圆睁着。他厚重的袍子拖在身后,奔跑时剃光的头上闪着汗珠,显然不习惯这样的剧烈运动。他的伙伴们讶异地看着他跑向图书馆的大门,很快地透过玻璃往外看了一眼,他可以看到年轻人仍然躺在阶梯上。

“大人命令我们将他带进去。”贝传告诉其他人,“今夜如果他还活着,阿斯特纽斯将会亲自接见他。”

一个接一个,历史学者们以惊讶的眼光彼此对望着,不知道眼前将会有什么样的灾难。

我快要死了。

法师很难接受这个事实。雷斯林躺在图书馆里白色、冰冷的房间中,诅咒着自己虚弱的身体。他诅咒粉碎它的试炼,诅咒安排这种命运的诸神。他不停咒骂着,直到用完脑中所有恶毒的语句,直到他太疲倦,没办法思考为止。然后他只能无助地躺在白色的亚麻床单上,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像是被困住的小鸟般跳动。

有生以来第二次,雷斯林感觉到孤独、害怕。他过去只有三天是单独度过的,而那是在大法师之塔中接受试炼的三天。即使在那时候,他是真的孤单吗?他不这么认为,虽然他记不清楚。那个声音……那个有时会和他说话的声音,那个他永远认不出来却又有点熟悉的声音……他总是将那个声音和大法师之塔联系在一起。它在那里帮助过他,从此就常常出现。因为那个声音,他通过了无数的考验。

但他知道,他活不过这一次。他刚才经历的转变对他虚弱的身体来说是太大的负担。他成功了,但代价却太大了!

图书馆馆员发现他穿着红袍,在阶梯下不停地吐血。当他们询问他的时候,他挣扎着说出阿斯特纽斯和自己的名字,接着便失去了意识。当他醒来时,他就在这里,躺在房间中。他一醒来就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他从身体里透支了太多的力量。龙珠也许可以拯救他,但是他没有使用魔法的力量了。召唤出龙珠力量的咒语已经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

他意识到,反正我也没有可以控制它的力量了,只要它一知道我变得虚弱,它一定会立刻摧毁我。

不行,他只有一个机会——大图书馆里面的书。龙珠承诺过他,那些书中记载着古老的伟大巫师的秘密,那些巫师再也没有出现在克莱恩。也许他可以找到延长生命的方法。他得和阿斯特纽斯谈谈!他得进大图书馆。他尖声对馆员们大喊,但他们只是点点头。

“阿斯特纽斯会接见你,”他们说,“今天晚上,如果他有空。”

如果他有空!雷斯林恶毒地咒骂着。如果我撑得过去!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一点一点地从手指中流失,不管怎么样都无法阻止。

馆员们同情地看着他,不知道能够为他做什么。他们给雷斯林食物,但他没办法吞咽,他甚至无法喝下那种可以止咳的酸苦草药。他愤怒地把那些白痴赶走,然后躺在硬枕头上,看着阳光慢慢爬过他的房间。雷斯林用尽全身力量挣扎着活下去,强迫自己放松,知道这怒气会让他更早燃尽生命之火。他的思绪飘向哥哥。

雷斯林疲倦地闭上眼,幻想着卡拉蒙坐在他身边。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卡拉蒙的双臂抱住他,把他抬高,让他可以更顺畅地呼吸。他可以闻到哥哥身上熟悉的钢铁、皮革和汗水的味道。卡拉蒙会照顾他,卡拉蒙不会让他死掉的……

不对,雷斯林迷迷糊糊地想,卡拉蒙现在已经死了,那群白痴都已经死了,我得自己照顾自己。突然他发觉自己又开始慢慢地失去意识。他绝望地挣扎着,但这是场赢不了的战争。最后,他努力地挣扎,伸出颤抖的手,伸进衣袋里握住现在已经缩成弹珠般大小的龙珠,慢慢陷入黑暗中。

他听见声音,知道有人在房间里,因此醒了过来。雷斯林和包围自己的黑暗挣扎着,努力拨开云雾,从幻梦中醒来。

已经是傍晚了,努林塔瑞的红光从窗户边照进来,将整个房间染成一片血红。他的床边点着一根蜡烛。借着蜡烛的微光,他看见两个人站在他面前。他认出其中一个是发现他的图书馆馆员。另一个是?他看起来很眼熟……

“他醒过来了,大人。”馆员说。

“他醒过来了。”那个男人沉着地说。他弯下腰,观察年轻法师的脸,然后点点头,露出微笑,仿佛等待已久的访客终于到来。这是个不寻常的状况,馆员和雷斯林都注意到了。

“我是阿斯特纽斯。”那人说,“你是索拉斯的雷斯林。”

“是的。”雷斯林用口形说着,声音只比呼吸声大一点。雷斯林抬头看着阿斯特纽斯,怒火重新燃起,想起了他轻蔑的态度:如果他有空。

当雷斯林瞪着他时,突然冷静下来。他从来没见过一张如此冷漠、毫无感情的脸,一张完全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完全不受时间影响的脸——

雷斯林大吃一惊。借着馆员的帮助,他挣扎着坐起来,瞪着阿斯特纽斯。

阿斯特纽斯注意到雷斯林的反应,提出了质疑:“你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年轻的法师。你那沙漏般的瞳孔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一个……不会衰老的男人……”雷斯林痛苦挣扎着说。

“当然,不然你以为会看到什么?”馆员回答,轻轻地将这个气若游丝的年轻人扶回枕头上,“大人来到这里是为了记录克莱恩第一个人的出生,也将会记录最后一个人的死亡。书籍之神吉力安是这么教诲我们的。”

“这是真的吗?”雷斯林嘶哑地问。

阿斯特纽斯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我的个人经历和这世界的历史比起来微不足道。说吧,索拉斯的雷斯林,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正浪费着用来撰史的宝贵时间和你说话。”

“我要求……我请求……帮我个忙。”雷斯林从身体里勉强挤出这些字,还沾着他嘴边的血沫,“我的生命……几个小时之内……就要结束了。让我……把这些时间……花在……大图书馆里!”

贝传听到这年轻法师过分的要求,不禁咋舌。馆员害怕地看着阿斯特纽斯,担心那毫无商量余地的拒绝,会让这个年轻法师咽下最后一口气。长长的沉默过去了,其间只有雷斯林挣扎着呼吸的声音。阿斯特纽斯脸上的表情没有改变。最后,他冷冷地回答道:“照你想的去做吧!”

阿斯特纽斯不顾贝传惊愕的表情,转身走向门口。

“等等!”雷斯林努力挤出两个字。他伸出颤抖的手,看着阿斯特纽斯停下脚步。“你问我当我看见你的时候看到了什么,现在我问你相同的问题。我看到了你弯腰打量我时脸上的表情。你认识我!你知道我!我是谁?你看到的是谁?”

阿斯特纽斯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冰冷如花岗岩。

“你说你看到一个不老不死的人。”历史学者轻声告诉法师。迟疑了片刻,他再度耸耸肩,转过身。“我看见一个会死的人。”

说完这句话,他走出那扇门。

我们假设正在阅读这本书的你,应该已经通过了大法师之塔中的试炼,并且展示出了你控制龙珠或是其他经过认证的魔法物品(请参见附录C)的能力,因此,你证明了自己有能力施展那些法术——

“对,对。”雷斯林自言自语地说,飞快地扫视着书本上蜘蛛般的文字,不耐烦地跳过法术列表,他终于来到了结论的部分。

完成了你上级所要求的测验,我们将这本魔法书交给你。借着这把钥匙,你将可以接触我们的秘密——

雷斯林满腔怒火,发出一声吼叫,将那本深蓝色封面、银色字体的书推到一边。他的双手不住颤抖。他伸手在身旁堆积如山的书堆中抽出另一本深蓝色的书。一阵咳嗽强迫他停下手中的动作。他挣扎着呼吸新鲜空气,担心自己无法继续下去。

那痛苦几乎让人无法忍受。有时候他渴望这一切能够终结,让他不必再忍受这永无止息的折磨。他昏昏沉沉地趴在桌上,双手抱着头休息,甜美地、毫无痛苦地沉睡。他哥哥的影像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卡拉蒙在死后的世界里等着和他弟弟团圆。雷斯林可以看见哥哥圆瞪的眼睛,他可以看见其中的同情……

雷斯林拼着老命吸进一口气,强迫自己坐起来。和卡拉蒙团圆!我一定快昏倒了,他对自己说,太可笑了!

雷斯林用水湿润他沾血的双唇,将另一本深蓝色封面的魔法书拉过来。它上面的银色符号在烛光下闪烁着,它的封面摸上去冰冷,就像他身旁所有的法术书一样。它的封面和他已经拥有的那本法术书,那本他把每个咒语都印在脑海中、曾经属于最伟大的魔法师——费斯坦但提勒斯的魔法书一模一样。

雷斯林双手颤抖地打开封面。他狂热的双眼扫视着每一页,读完了同样的前言,只有极为高阶的法师才有能力和技巧学习这里面所记载的法术。没有能力,却又试着学习的人,只会在这些纸上看到乱七八糟的符号。

雷斯林已然符合了这些要求。他也许是克莱恩红袍或白袍法师里唯一可以这样说的,甚至伟大的帕萨理安也没有这个资格。但是,当雷斯林看着这些书本上的记载时,上面只不过是一些毫无意义的符号。

借着这把钥匙,你将可以接触我们的秘密——

雷斯林愤怒地尖叫,那微弱的声音很快被啜泣声所取代。在无助的愤怒与挫折感中,他趴在桌上,将所有书本扫到地上。原先因为虚弱而没办法使用的法术,全因为这强大的怒气重回他的脑海中。

走过图书馆门口的馆员们,听见了那恐怖的叫声,彼此交换着害怕的眼神。然后他们听见另外一个声音。一阵噼啪声之后又是闷响的雷声。众人警觉地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人伸手试图把门拉开,但门锁住了。然后一个人伸出手指着前面,门底下闪耀着诡异的火光,每个人都像是遇到鬼般地往后退。硫磺的味道充斥在整座图书馆中,最后被那阵猛烈、几乎将门吹成两半的烈风给吹散。馆员们再度听见那凄惨的叫声,他们在走廊上没命地奔逃着,呼喊着阿斯特纽斯的名字。

历史学者来到门口,发现门被魔法给锁住了。他认命地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本小册子,找把椅子坐下来,开始不停地写着。馆员们聚集在他身边,清楚地听着图书馆里发出的奇异声响。

闷雷隆隆作响,让图书馆的地基也为之动摇。不停地从门下射出的光芒,让图书馆里面仿佛不是在深夜,而是处在白昼之中。门里暴风的尖锐呼啸声和法师凄厉的喊声混合在一起。里面传来各种声响,有书本在强风下翻动、重物掉落的轰隆声。火舌从门下喷出。

“大人!”其中一个馆员害怕地大叫,指着那些火焰,“他在摧毁那些书!”

阿斯特纽斯摇摇头,没有中断手中的工作。

突然一切都寂静下来。门下不断闪动着的光芒似乎被黑暗所吞噬。馆员们迟疑地走近,侧耳倾听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什么都听不见,只有微微的窸窣声。贝传把手轻轻放在门上,大门一推就开了。

“门打开了,大人。”他说。

阿斯特纽斯站起来。“回你们的房间去,”他命令那些馆员们,“这里你们帮不上忙。”馆员们沉默地低下头,最后害怕地看了大门一眼,悄悄从走廊离开,留下阿斯特纽斯一个人。他等了几分钟,确定他们都离开了,然后慢慢打开通往大图书馆的门。

银色和红色的月光从狭窄的窗户射进来。整齐地收藏着几千本藏书的架子延伸进黑暗中。墙上是摆放着卷轴的小洞。月光照在一张桌子上,桌面被纸张所掩盖。桌面中央是一根蜡烛,旁边是一本深蓝色、被打开了的法术书,月光照在它雪白的书页上。其他法术书则散落一地。

阿斯特纽斯看着四周,皱起眉头。墙上四处是黑色的污迹,房里有浓浓的硫磺和火焰味。纸张在空中飘浮着,像落叶般慢慢降落到躺在地面上的一个人身上。

阿斯特纽斯一走进门,就小心地将门关起来、锁上。然后他跨过满地的纸张,走向倒在地上的那个人。他什么都不说,也没有弯腰帮助那年轻的法师,只是站在雷斯林身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当他慢慢靠近时,袍子拂过雷斯林泛着金属光泽的手。法师立刻抬起头来。雷斯林以在死神威胁下逐渐暗淡的眼神看着他。

“你没找到你要的东西吗?”阿斯特纽斯冷冷地低头看着法师。

“钥匙!”雷斯林苍白的嘴唇上沾满血迹,“失去了……没有人知道!……愚蠢!”他伸出像爪子般的手,体内唯一的生命火花就只剩下怒气。“那么简单!每个人都知道……没有人记录下来!钥匙!……我只需要……失落了!”

“所以你的旅程就到此终结了,老朋友。”阿斯特纽斯毫不同情地说。

雷斯林抬起头,金色的双眼闪着狂乱的光芒。“你果然认识我!我到底是谁?”他追问。

“这不重要了。”阿斯特纽斯说,他转身要离开图书馆。

“不要不敢面对我,就像你不敢面对这整个世界一样!”雷斯林咆哮道。

“不敢面对这个世界……”历史学者慢慢地、轻轻地重复这句话,他转过头面对法师。“不敢面对这个世界!”阿斯特纽斯冷静的声音很少受到情绪的干扰,但是,怒气现在像是石块投进池塘产生的涟漪般扩散开来。

“我?不敢面对这个世界?”阿斯特纽斯的声音像是之前肆虐的雷声在图书馆中响动着,“你知道得很清楚,老朋友,我就是这个世界!我出生了无数次!死了无数次!世上掉下的每一滴眼泪,我都跟着一起落泪;流出的每一滴血,都像是从我身体里流出的!每一种痛苦,每一个人的欢乐,我都必须要和他们分享!

“我的双手摆在现世逝时之球上,是你给我的,老朋友!我在这个世界的时空之中旅行,记录下它的每一段历史。我犯过最可怕的罪行,我做过最伟大的牺牲。我是人类、精灵、食人魔。我是男性,也是女性。我当过小孩,我也亲手杀过小孩。我见过你过去的样子,我也见过你现在的样子。如果我看起来毫无感情,那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保持神志清醒!我的热情都在我的字里行间。看过我书的人就会知道,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身体里,走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地方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雷斯林的手松开阿斯特纽斯的袍子,虚弱地倒在地上。他的力量消逝得很快。但是法师紧抓着他的话声不放,即使他已经感觉到死神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心脏。我得活下去,只要多几分钟。努林塔瑞,再多给我几分钟就好,他对着红袍法师的法力来源祈祷着。他马上就要明白了,他知道,他马上就要知道自己怎么才能活下去。只要他能撑下去!

阿斯特纽斯看着这濒死的人,眼中闪耀着光芒。他对他说的话已经在《克莱恩编年史》中记载了不知道多少个世纪。

“在那最后,完美之日。”阿斯特纽斯的声音颤抖着,“三位神祇将会重聚——光辉闪耀的帕拉丁,黑暗笼罩的塔克西丝,最后是吉力安——中立之王。他们每个人的手中都会拿着知识之匙。他们会把钥匙放在祭坛上,祭坛上面会摆我的书——每个活在克莱恩的生物的故事!最后,这个世界将会完成——”

阿斯特纽斯大惊失色地发现自己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但雷斯林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他了。沙漏般的瞳孔扩散开来,旁边的金色眼珠像是着火般闪烁着。

“钥匙……”雷斯林用尽全身力气说,“钥匙!我知道……我知道了!”

雷斯林几乎虚弱得不能动弹,伸手从腰带里掏出一个不起眼的袋子,拿出弹珠大小的龙珠。法师用颤抖的手握住龙珠,以开始慢慢暗淡的双眼注视着它。

“我知道你是谁了。”雷斯林用最后一口气说,“我现在知道你是谁了,我命令你像在西瓦那斯提那样拯救我!我们的交易已经完成了!你救了我,也救了自己!”

法师倒了下去,满头稀疏的白发跟着铺散在地板上,被诅咒的双眼闭了起来。握住龙珠的手变得僵硬,却不肯松开,他用比死神还大的力量紧抓着龙珠不放。

雷斯林看起来不过是被红袍所包围的一堆骨骼,动也不动地躺在饱经法术蹂躏的图书馆中。

阿斯特纽斯凝视那具躯体许久,看着他沐浴在两个月亮所混成的紫色光芒中。然后,历史学者低下头,用发抖的双手锁上门,离开了死寂的图书馆。

历史学者回到他的书房后,在椅子上呆坐许久,看着眼前的一片漆黑。


  1. 阿斯特纽斯又被称作克莱恩历史的记录者,或是永生不死者。

  2. 帕兰萨斯城中的每个小时都有名称。在此提到的两个名字是“午餐时刻”、“就寝时刻”。每个小时都分成两个三十分钟的组合:“落下”的意思是从小时的一开始到下半个小时的过程。不过,这里的系统与我们的体系不同,它们是从钟底部开始计算的。不过,由于这和地球的系统有相似点,所以应不难理解。“就寝时刻”大约是晚上九点左右。因此,“就寝时刻前二十九”大概意思就是“九点之前二十九分钟”,“午餐时刻落三十”的意思是八点之后三十分钟。

  3. 阿斯特纽斯描写的是克莱恩历史的大纲,而历史学者们则是把其中的地点、人物和事件等更详细的内容补齐。阿斯特纽斯要求追随者们对于任何事物都必须保持绝对中立。他告诉历史学者们,他们的工作是记载下精确的记录,让未来世代的人们来决定真相到底为何。阿斯特纽斯告诉他们说:“让读者知道该看什么、该听什么,但绝对不是该想什么。”——西克曼

  4. 有些人声称阿斯特纽斯事实上就是克莱恩的神明。我不愿意争论这个说法。——西克曼

  5. 如果事情没有记录下来,那么它们真的发生过了吗?我曾经问过阿斯特纽斯这个问题。他回答我一切的事情都记录下来了,只是不见得每次都是在他的史书中。——西克曼

  6. 我们在故事的这个阶段到底知不知道雷斯林和费斯坦但提勒斯之间的关系呢?玛格丽特和我在写《龙枪编年史》的时候有一阵子仿佛陷入了魔幻境界之中。有些时候,我们觉得仿佛不是在创作故事,而是报道历史上已经发生的史实。虽然我们当时可能不明白雷斯林和费斯坦但提勒斯之间的爱恨纠葛,但毫无疑问,两人之间一切的根源出现在了这里。——西克曼

  7. 阿斯特纽斯在魔法和神迹上都是非常有成就的人。他的其中一个特技是同时出现在世界上的所有地方,这样他才能够同时记录克莱恩所有的历史事件。阿斯特纽斯利用这个能力让他可以展现出全知的能力。——西克曼

  8. 读者在读这个段落时常常问的问题就是——雷斯林到底是用什么“钥匙”发现了费斯坦但提勒斯和他之间的关系?这个答案是阿斯特纽斯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们每个人的手中都会拿着知识之匙……”答案就是“知识”。雷斯林在此刻知道了有关自己的知识。他接受了光明与黑暗,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他也回忆起试炼时的情景,接着就想起了和费斯坦但提勒斯之间的约定。——魏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