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多年前,那一年罕见的大旱,田中颗粒无收,赤松国进犯流苍国边境,战事足足持续了大半年。由于军中粮草不足,流苍军苦苦守着边关城池,就在此时,事情有了转机。
据当时参加过那场大战的军士们说,被鲜血和战火铺满的战场,凭空出现了一个肤白赛雪黑发及膝的美人,那美人在战场上哀哀哭泣,被当时的小将军简长亭抱上马背。
柔情与杀戮,英雄与美人,成为流传至今的佳话。
只是战场上为何会出现一个女子,已经没有人肯去深究。
赤松军中的能人将那女子的画像绘成美人图献给赤松王,赤松王看了美人图一见倾心神魂颠倒,竟提出以美人交换五年和平。
流苍国兵乏马疲,为了黎民百姓休养生息,一向铁腕的皇帝答应了这次交易。那位叫银罗的美人被封了公主的头衔,远嫁赤松国。
一向喜欢听这些美妙故事的柳非银脸上露出了紧张的表情,紧紧地揪住了旁边幽昙的袖子,兴奋地插嘴道:“噢噢,一定是那位叫简长亭的将军追了去,要抢回自己心爱的女子啊。”
幽昙也点头:“噢噢,肯定是这样的,否则这故事也不会流传下去的不是吗?”
衣昭和微微笑,带着点凄然:“若是这样,说不定故事的结局就会改写了呢。”
人活于世,忠孝尚且不能两全,有几个能恣意地随着自己的心意生活呢。
银罗远嫁赤松国是领了皇命,简长亭为了家人、边关百姓和战场上一起浴血奋战的兄弟没有去阻拦的道理,只能双眼通红地站在城头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离开。
流苍国和赤松国隔着遇龙江,出嫁的队伍要乘船经过半个月才能到达赤松的属地,可就在船队进入赤松属地后,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银罗所乘的船沉了。
送亲侍女们以为自己会沉尸江底,她们看不见了公主,抱着一根倒下的桅杆哭着呼救,渐渐的体力不支,慢慢地沉到水下。
然后这时尚有意识的侍女朦胧中看到在漆黑的怒吼的江水中,一条巨大的银色锦鲤朝自己游弋过来。
那鱼真是美啊,好似全世界的月光都照耀在它的鳞片上,通体只有脊背上铺着羽毛般的灰色鳞片,闪着柔和的不刺眼的荧光。
那么大的一条锦鲤,一张口就可以吞掉她,可是她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反而在银色锦鲤游过来时,抓住了它柔软的鱼鳍。
送嫁的队伍在惊慌失措中,都看到了那条巨大的锦鲤把那些沉到水中的人一个个地顶上水面。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没有人去怀疑这一幕,因为不少人亲手触摸过它滑如丝绢的鱼身。
锦鲤将所有人都救出水面后,又将江面上摇晃不停的船顶到岸边,这才悄悄地重新沉进江中消失了。
所有的人都好似沉浸在儿时父母讲的神怪故事中时,直到听到公主身边服侍的小侍全身如筛糠般跪在船舷上说:“那条锦鲤就是公主,我亲眼看见的,我亲眼看见的……”
在船被打翻时,小侍女不忘护主,一手抓住船上的纱帐,一手扣住了公主的手腕。可就在船身倾覆时,她手中一轻,公主华丽的衣裙还在她手中,一条银色的小锦鲤跃进了江水中。
半月后,他们将银罗公主是鲤鱼精的无稽传说带回了霜天城。
而后皇帝陛下急召简长亭入宫问话,简长亭一问三不知,皇帝陛下不信亲自带了术士去了简家。
在简家后花园,术士以面纱遮脸,却不是故作神秘坑蒙拐骗之辈,手持镇魂铃一进院落就听到叮叮咚咚作响,不知哪来的风把他鸦青色的衣袍灌得满满当当,好似要乘风飞去,简家的下人们在翻起的面纱下看到术士那尖尖的小小的下巴,能戳死人似的锋利。
那是三月,荷塘里还剩着去年枯败的荷枝,湖水下已要萌发生机,因为春天来了,水是暖的,这柔和的湖上却升起森然的雾气,大雾很快就弥漫开来,那一日整座霜天城的百姓都紧闭家门,躲避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浓浓大雾。
术士大怒,手臂一振,镇魂铃的声音震得湖面激荡起波纹:“孽障,还不快束手就擒,还能饶你一命。”
刹那间湖中飞出几道闪电般的光芒,往天空逃蹿,可术士早有防备,刚飞不高处,一张镶着铜钉的网兜头就从天空罩下来。网稳稳地落在地上,里头挣扎着几条锦鲤,红白相间的、靛蓝、茶金……
下人们吓得魂不附体,而简长亭却是真的傻住了:银罗并没有告诉他自己是锦鲤,他也不知道这荷塘中还有其他的鲤鱼精。
术士像是司空见惯了般,一伸手那网就如散开的藤爬进他的宽袖中,而那几条鲤鱼则被他装进了腰间那个不起眼的陶罐里。
“皇帝陛下,我想小简将军怕是也不知道那个银罗是成精的锦鲤,所以就不要跟他计较了。你们霜天都城不错,水质灵气十足,所以那么多锦鲤修成了精怪。不过看样子,她们多半还没修出人身,还没能为非作歹。妖怪中良善之类还是少啊。”术士一点都不在意身边的人是九五之尊,口气也很是随意,“所以皇帝陛下放心,这湖中的锦鲤精我会全部收走的。”
简长亭从震惊中回过神,问他:“你要把这些锦鲤带到哪里去?”
术士简单地道:“炼丹啊。”
简长亭瞬间犹如罗刹上身拔剑就刺,术士一偏头双指夹住了剑身,转头向惊得一愣一愣的皇帝说:“看吧,皇帝陛下,人类可是心灵最容易被迷惑的生物,一张皮囊便能迷失自我,小简将军是如此,赤松王也是如此。妖精就是有这种能耐,所以人间不能留妖。”
于是简长亭被关进天牢,直到术士把霜天城清理了个遍,霜天的浓雾散去,他才被皇帝放出来。
皇帝是个好皇帝,心胸宽广,让他官复原职,可简长亭却辞了官,在初夏的清晨打开城门时,打马离开霜天,从此再也没回来。
“鸦青衣,镇魂铃,炼丹……”白寒露看向正慢条斯理地喝茶的师弟,“没想到雪鳞一族还有人在。”
“是啊,原本我以为雪鳞一族的封魂师已经消失了。不过拿精怪去炼丹这种事,的确是雪麟封魂师的做派,冷酷无情得很。”白清明厌恶那些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就恣意妄为的家伙,口气自然也善良不到哪里去。
柳非银拍拍他的大腿,一副很牛气的样子:“没事,下次要是遇见了,你跟狼兄两个人好好教训一下他就好了嘛。”
“那你呢?”
柳非银纯良英俊地笑了笑:“本大爷在旁边给你们呐喊助威哟。”
即使知道了自己是城灵还是一样的没出息,所以这座小城才会有一群妖怪大摇大摆地来扎堆啊。
收了几个白眼球的柳非银挺着胸膛依旧挺威风地摇着扇子,而此时一直默默坐在旁边吃东西的幽昙却突然问:“可是这些……跟小姐的所求有什么关系啊?”
众人听了这话才想起偏了题,纷纷望向衣昭和。
那姿态美好如诗画般走出的女主人眼神暗了暗,再抬起来,却是笑意盈盈的眼,只是那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和阴沉。
那些在旁服侍的小侍们,抚弄着焦尾琴的琴师,还有茶博士都停下来了手中的活,捂着嘴轻笑起来。
“你们封魂师能走进这座飞凤楼,留下你们的肉身血液,就是帮了奴家呀。”
这时白寒露感受到了从四周缓缓浸来的水意,好似一只只冰冷的手,慢慢地爬上膝盖。
女子的娇笑声,好似叮叮咚咚的银铃,可又充满了彻骨的凉意。刹那间,香味馥郁的暖阁内浓雾弥漫,冰冷的水意汹涌地漫到胸前,明明看不到水,却有被冰冷的水渐渐淹没的漂浮感。
“啊,好有趣,吾辈好像坐在水中呢。”
水就是在那一刹那淹没了他们,而后化作汹涌的激流卷着他们冲进了一个未知的入口。
白寒露的手在水中乱摸,碰到一只同样在挥舞的手,下意识地牢牢握住,而后随着水流深深地往无底洞一样的地方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