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他们吃过饭,游儿都没有回来。白寒露觉察出了不对劲,他再贪玩,也不会错过午饭。
李小狼听说游儿是去凫水了,吓得脸都白了,斩钉截铁地说:“是了是了,我姐姐便是这样被水妖抓去吃了。只要在这片湖上失踪的就别想再找回来。”
白寒露倒是不担心游儿遇到什么水妖,这湖中并没有什么妖气,只怕他遇到更棘手的东西。
“你跟我去水下找找。”
幽昙指着自己的鼻子,花容失色般,“吾辈不成的,吾辈不能沾水。”
幽昙颈子上有天界加持的刺字,一沾水便溃烂疼痛见骨。所以他最怕的事便是沐浴,可人又爱干净,经常对着沐浴桶摆出晚爹脸,一入水便高低不停地呻吟出声。有经过的雀妖到处散播谣言,说醉梦轩淫乱糜烂,简直是不堪入耳。
白寒露打量他两眼,“你月事来了?”
幽昙最忌讳别人说他像女人,脸一下子拉下来了,“吾辈倒是可以让你见识一下吾辈是不是男人。”
在竹仙看来偶尔打斗一下是有益身心健康的,自家主人好歹是头雪狼,幽昙也好歹挂了个魔神的名号,凑在一起总文绉绉的,除了下棋就是品茗,就差拿根绣花针对坐绣鸳鸯了。他淡定地往后退了两步,拿袖子半遮住脸,摆出坐山观虎斗,唯恐溅一身血的贱皮子德行。
李小狼都快急哭了,在原地直跺脚,“都什么时候了,救人要紧啊,你们还想着打架?!”
最后还是白寒露从袖里乾坤袋中摸出一颗黑漆漆的森凉的珠子,往幽昙怀里一扔,淡淡地道:“这珠子是麒麟神族的莫嗔小姐从龙王那儿得的,还没发现其他用处,不过比避水珠好用得多。”
幽昙把珠子含在舌根下,跟着白寒露入了湖中,立刻发觉了这珠子的神奇之处。避水珠是让人接触不到水,可这珠子却好似将人变成了水生的人鱼,可恣意呼吸与水融为一处,所以脖子上的刺字也不会觉得痛。幽昙简直怒不可遏,一下子拽住白寒露的领子,磨着牙道:“你有这样的好东西为何竟一直不给吾辈用?”
白寒露像看白痴一样看他,“我也奇怪你为何一直不问我要。”
“……”
跟白老板吵架多半都是没胜算的,他是冰肝雪胆油盐不进百毒不侵。幽昙正想着如何将这颗奇怪的珠子占为己有的方法,突然看到湖底柔软摇摆的一根水草上缠着一只木屐。幽昙一眼就认出那是游儿的木屐,刚游过去却突然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湍急水流。
“幽昙,小心!”
幽昙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见跟在他身后的白寒露现出了小山般庞大的雪狼的身形,他被一股子激流冲了出去撞到雪狼柔软的腹部。他手忙脚乱地抓住雪狼的狼毛,湍急的暗流如同真空的风暴,湖底的水搅浑污浊,只剩下水草刮在脸颊上的微微的刺痛感。
白寒露感觉好似被冲到了极远的地方,这可怕的水流让他和幽昙都束手无策,何况是那些普通人。他终于明白为何那些人下了水就没出来过,不过,那水妖的歌声又是从何而来?
“嘭——”好似木塞子拔出瓶口的响声。
白寒露感到突然失去了水的浮力,整个人没完没了地下坠,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瀑布咆哮而下的水声。幽昙从雪狼的肚皮上爬起来,眼疾手快地掐了个御风诀,稳稳地托住他和白寒露。
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奇山怪石的古老山谷,山谷的上方笼罩着透明的水膜。这是湖底下暗河的最终归属,在湖底之下封存了更久的湖底山谷。这座山谷的年岁一定非常久远,因为生长的一些奇花异草都是白寒露只在古书奇志上见过,已消失了几十甚至几百万年。
“……我们好像被冲到了奇怪的地方。”幽昙惊叹道,“好美!”
白寒露忍不住附和,“的确是人间仙境,很美。”
突然头顶一声带着哭腔的暴喝,“美你们的头,快把小爷放下来!”
白寒露和幽昙一起抬头,头顶一棵古树的枝桠上挂着一头红毛小狐狸。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树枝断了,小狐狸哇啦啦尖叫着被白寒露接个正着。
游儿眼泪汪汪地抱住自家主人的脖子,呜呜哭,“吓死小爷了,还以为这回真的要去见阎王爷了!”说着,颤抖着爪子往那巨大的瀑布水潭下颤巍巍地一指,“你们看啊啊啊啊啊——”
瀑布下的水潭清澈见底却堆满了森森白骨。
那些失踪的山民都是被落冰湖底湍急的暗河冲到瀑布口,这十几丈高的瀑布,跌到潭底不被淹死也被摔死了。
“这可不好办了。”幽昙一脸的匪夷所思,“明明是事实,可若是真跟那些凡人说起来倒是像满嘴胡掐的天方夜谭。”
白寒露抱着吓坏的小狐狸,沿着脚下流水冲刷出的石路慢慢往前走,这种地方没准会生出珍奇的草药灵芝,说不定机缘巧合让他碰上了什么不得了的好东西。越往山谷中心走,两边山石间的夹道越窄,最后只能容许一人侧身通过。可走过石头小道,面前出现一方幽静的深潭,潭边生了几株红枫树,赤红、藤黄、狐色的枫叶落在潭水中。
幽昙走到潭边张望,突然发现落叶下似乎掩盖着什么东西,蹲下身用手拨开落叶,赫然是张栩栩如生的沉睡中的人脸。
游儿吓了一跳,抓着白寒露的衣襟号叫,“妈呀,吓死小爷了,怎么有个死人!”
“吾辈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他没死,只是封印在琥珀里了。”
幽昙将所有的落叶都拨开,白寒露看到这人的全貌,烟紫色长衣,细长的眉眼紧闭,即使沉睡着也带着副不沾纤尘的高贵——正是他梦里看到的那个人。
在醉梦轩的书房里白寒露搜罗了一些时间久远到都无法考证的竹简。关于开天辟地后一些天地之灵气孕育出的神灵本是不老不死之神,有些与魔界征战死在战场上,可另外一些就无迹可寻地消失了,没有人知道这些神是死是活又是去了哪里。那些竹简上不辨真伪的蛛丝马迹是说,有些神活了太久已参透了生命的本身就该有终结才是圆满,越是长生便失去的越多,于是将自己封印在琥珀里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沉睡。
“原来那古籍里说的是真的。”幽昙转头征求老板的意见,“那破解琥珀封印的咒语也是真的了?”
白寒露倒是老神在在的,“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已经被吓破了胆的小狐狸从白寒露怀里跳下来,化作半人半狐的人形,躲在他身后摆个苦瓜脸,“要是他活过来怪罪我们打扰了他的安眠之地,要杀我们怎么办?”
“放心,有幽昙呢。”没等幽昙得意片刻,就听白寒露接着说,“打不过的话,他可以色诱啊。”
幽昙表示心情很恶劣,可没心没肺的小狐狸竟然安心下来了,跟他家主人一起没事儿人似的站在旁边看着他。幽昙开始很认真地考虑自己不待在无垠地狱,在这里跟他们这对脑袋有点问题的白痴主仆在一起会不会被传染到白痴病。
琥珀之灵,契约已至,鸡鸣东方,已是归期,破!
涟漪般的荧光泛滥在幽昙的指尖,他喃喃念着咒语,手指碰到水面,琥珀猛地破碎成点点碎冰。
他好似听到有人在呼唤他醒来,从冰冷漆黑的深渊里暖暖地将他唤醒,眼皮上有温热的光点在跳跃。
大人,已经六百万年了,有人唤您醒来了,小奴完成了与您的约定要离开了呀。
琥珀之灵,汝要去何处?
呵呵,小奴会永远记得您的,即使消失了……也是。
对于他来说,六百万年不过是睁眼闭眼转瞬之间,可守护他的琥珀之灵却要在冗长枯燥的时光里一日日艰难度过。他慢慢睁开眼,琥珀之灵的荧光慢慢汇聚成少年的模样俯下身来亲吻了一下他的脸颊,便带着笑容消散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