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梦轩众人舟车劳顿都累极了,入夜睡得极沉。
山上更深露重,唯独草丛里不知名的小虫还在发出“唧——啾——”的叫声。恍惚中,白寒露的耳畔隐约传来空灵忧郁的呼唤声:雪衣……雪衣呀……如泣如诉的嗓音好似不轻不缓挠着人心扉的小爪子。
白寒露一下子醒了,披了衣裳,拿了剑推开屋门。
一阵呼啸的寒风卷着雪花迎面扑来,原本是炎夏,屋外却是厚厚的几乎掩盖了一切颜色的大雪。白寒露看了看自己布置在结界外的铃铛,还是安安静静的,丝毫没有被动过。白寒露正疑惑着,又听到了那呼唤声,他只稍稍犹豫了一下就循着那声音的来源处走去。
白寒露记得湖畔唯一的小路修了木栈道,但也没有修多长。这里毕竟是山巅,周围都是茂盛的古树环绕在湖畔。这条栈道如今却像没完没了似的延伸,白寒露耐着性子往下走,直到他回头已经看不到湖和木楼。
视线所及的拐角处,隐约有一丝微光,雪又落下来了,伴随着清脆欢快的铜铃声。
雪夜静得撩人,白寒露走到微光处,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碧波万顷的水泽大得没有边际。水畔停着一叶扁舟,插在船头的竹竿挂着盏油灯和一只被风吹得叮咚不止的铜铃。
坐在小舟上的人一袭华丽明媚的烟紫,衣摆都飘散在水波上,侧看上去眉眼细长,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白寒露正打量着,他一回头对上他,莞尔一笑,“小神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没等答话,白寒露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好似被抓住脚踝直直地坠落下去,猛地睁开眼,却见胸口趴着个脑袋,对上幽昙那双美丽得咄咄逼人的双眼。
幽昙本来看他睡得那么熟,想看看他身上的彼岸花图腾有什么变化,真怕长溪一睡不醒了。不过他的手刚碰到白寒露就觉得不对,他全身冰冷像是在大雪天里走了一遭似的。幽昙无论怎么叫他,他也悄无声息,于是幽昙用了最原始粗暴的办法,把手伸进他的身体抓住他的三魂七魄,使劲往外一扯。
“你刚才好似被人施了摄魂术。”幽昙觉得很奇怪,“可为何吾辈没有半分察觉?”
白寒露也暗暗舒了一口气,在睡梦中了摄魂术的话,最好的下场无非是找不到回来的路,一睡不醒。不过他的感觉不太像被摄魂,而是记忆。
“这落冰湖果然奇怪,就算没有水妖,也应该有其他东西。”
幽昙想着他毕竟是一家之主,在睡梦中被迷惑毕竟有些丢人,怕他面子上挂不住,好心地安慰他,“你无需不好意思,没有本事也不是你的错,毕竟天生资质就差的妖遍地都是。”
白寒露忍着要把他一脚踢飞的冲动,礼貌地问:“你想趴在我的胸口生根发芽吗?”
“吾辈只能在泥土里生根发芽啊。”
“挖个坑把你种进去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幽昙干笑两声,他可不想被种进什么泥土里,迅速爬起来打水洗漱。
难得睡个好觉,游儿小狐狸心情很好,一大早就穿着木屐“哒哒哒”地跑来跑去。竹仙去山上捉了两只锦鸡,一只用竹笋山菇炖汤,另一只肚子里塞上莲藕用荷叶包裹外面封上泥烤熟。原本醉梦轩是有厨娘的,可惜勾搭了条鱼精私奔去了,从此煮饭的活儿就落到了竹仙身上。
只要有好吃的,小狐狸就会乖得跟兔子似的,跟进跟出摆碗筷。
一家人用早饭的时候,来了不速之客。
山下浩浩荡荡地来了一众人,领头的挺面熟,不就是昨晚那个屁滚尿流吓跑的小子吗?
游儿边啃鸡腿边指着他的鼻子大笑,“你今天不会穿了昨天尿湿的那条裤子吧?”
少年本来看他们都活着还挺激动的,听了嘲笑弄了个大红脸,整个人暴跳如雷,“你胡说,亏得我还请天师来救你们!你们怎么没被水妖吃掉?”
竹仙耷拉着眼皮,慢悠悠地说:“如果你是说昨天从水里爬出来吓得你尿裤子的那个,好巧,正是在下。”
少年觉得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气得浑身发抖。他昨晚下山后跑到村里挨家挨户敲门,叫年轻有力的男人上山救人。黑灯瞎火的,男人们本身就怕,女人们又拽着自己的男人不许去,反正到了山顶湖边,那些人也被水妖吃了,不过是白送死。那些每日没事就道人长短的大婶们,嚼着炒豆子笑眯眯地说:“小狼呀,反正都是些该死的有钱人家的公子,你管他们呢。
他挨家挨户求了整整一晚上,天刚蒙蒙亮时,山长这才招呼村里的壮丁带着锄头铁铲上山。”
没想到人家活蹦乱跳的还在取笑他昨晚吓得尿裤子的事。虽然他今天真的穿了昨天尿了的那条裤子,但也不看是谁害的。
李小狼年少气性大,又一整晚没睡觉,眼前一黑,便直挺挺地躺过去了。游儿嘴巴上虽然糗他,但心里还是有点感激他的善意,慌忙去抱他,却因为人小没力气,被压到地上扑腾了半天。
等李小狼被香味馋醒,已经是第二日了。
竹仙正在炉火上炖山上新鲜的菌子汤,红焖了野兔肉,碗筷都摆好了,可游儿闹着去凫水抓鱼还没回来。醉梦轩饭桌上的规矩,人不齐不动筷。
白寒露看到少年醒了,一指提前给他准备好的座位,摆出一家之主的姿态,“你坐那里,等游儿回来就开饭了。”
不知为何李小狼本应直接走了,大约是他太饿了,或者是白寒露的气势很能唬人,他就听话地乖乖坐下了。幽昙有饭不能吃,索性调戏小少年,对他和气地笑,“这位小哥怎么称呼?说来我们还要感谢你,你们山长说,你为了救我们,挨家挨户地敲了一夜的门。”
李小狼遇到好脾气的就没辙了,尤其面前这男子长得也太好看,叫人气不起来,可嘴上还是不服软,“你娘没教你问别人的姓名的时候要先报上自家姓名的吗?”
“这位是我们家的主人叫白寒露,煮饭的傻高个叫玉竹青,吾辈叫幽昙,我们家那个不会说话的炸毛小子叫游儿,他嘴巴碎可心不坏,你昏过去的时候他还跑去接着你呢。”
李小狼想起这一茬,也不气了,毕竟他尿裤子也是事实,就大方地说:“我叫李小狼,就住在山下的村里,我父母是瘟疫死的,是姐姐把我养大的,可是两年前我姐姐来抓鱼时被水妖吃了。”
白寒露问:“是你亲眼看到的?”
“嗯。”李小狼眼圈泛红,“我就坐在湖边,姐姐水性很好的,可钻进水里就没出来。”
“既然不是亲眼看到,说不定是溺水,或者是水下的水草缠了身。”
李小狼急了,使劲摆手,“公子我可不是瞎说的,我们这里很多人都听到过水妖的歌声,很多年轻的女孩子睡梦中随着歌声走进湖水里,连尸体都找不见。所以我们村里的人如果有事要来山顶,天没黑就必须要下山。”
这孩子说话倒是老实,白寒露挺喜欢的,不自觉露出点笑意,“既然不捕鱼,那你拿着鱼叉上山做什么?”
小少年李小狼低头用脚尖碾了一会儿地,才慢吞吞的说:“……我想给姐姐报仇。”
竹仙忍不住插嘴,“如果真遇到水妖,怕是将你的鱼叉都能吞了,根本就是送死。”
“我知道啊!”李小狼握着拳激动地说,“可是……我只有一个人,死了也没关系的,说不定我运气好能杀了水妖呢!这样就不会有人像我一样再失去亲人了!”
真是个愚蠢的少年啊,幽昙弯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