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觉得江姨娘和别的姨娘都不同。
所有姨娘在娘面前都很小心,但在娘看不见的时候,她们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
柳姨娘一时恨她,觉得她挡了她的路,一时似乎不屑,一时看着她又庆幸,全看青儿当时身体如何。
青儿没了……她也没再见过柳姨娘。
魏姨娘和嬷嬷姐姐们一样,总惋惜她是个女孩儿。
盛姑娘自从做了“姑娘”,好像渐渐地变了。变得有些像柳姨娘。
只有江姨娘,从没流露过“可惜大姑娘竟是个女儿”的神情。
哪怕今天上学也没有。
从来没有人像江姨娘这样,既小心地喜欢着她,又不惋惜她“只是个女孩”。
黛玉断断续续说完,听得贾敏心中酸楚难耐。
她搂住女儿,谨慎回忆着,她是不是也常在不经意间,让黛玉觉察到了她可惜她不是个男儿?黛玉是她拼死生下来的孩子,她从没因她是女儿少疼她半点,只是这世道上女儿终究比男儿难上太多……
贾敏一中午没曾睡得,待下午林如海回来,终于有人诉说:“我还是亲娘呢,竟从没察觉玉儿这般心事。”
林如海抚着妻子的背,也沉默反思。
他也的确有把玉儿假充男子教养之意。
在安静中,贾敏艰难开口:“我想来是时日不多了——”
“敏儿!”林如海不忍听,也不敢听,“你已比先好得多了,再将养一段时日,一定会好。”
贾敏抬头,望向一尺之内的丈夫。
“……好。”
她……也舍不得玉儿和他。
她背过脸,再转回来时便是笑着的:“学里虽然不远,可玉儿到底还小,寒冬酷暑往来难捱,不如请先生搬居别处,把学堂给玉儿午间歇息,也省了一日两回往来。”
林如海忙道:“如此甚好。”
贾敏笑道:“先生搬去哪里我就不管了。只江氏也能算玉儿的同窗,先生下课一走,再把西边甬路的门一关,那里便没人了,也叫她午间歇在那吧,省了来回折腾。”
林如海思索一会:“也好。”
休沐一过,再上学时,中午江洛便不用回芙蓉院了。午饭送到学堂来,后堂东厢房还有给她铺好的床榻,她一整个午间都能歇在这,再带上发梳、靶镜等物,洗脸梳头也方便得很。
下午上课时间也从原本的三点到五点,改成了两点到四点。
从学堂到芙蓉院也就一百五六十米,步行五分钟。可加上摘脱帷帽、收拾东西,中途等一等黛玉……加起来也快一小时了。
现在省了这些时间,还能早放学一个小时,江洛知道,她这又是沾了黛玉的光。
黛玉还主动照顾她,第一日上学时和她吃点心、“更衣”,体贴她,不叫她尴尬,今日又主动说中午一起吃饭……
摸着吃得有点圆的肚子,江洛决定她一定要尽力对黛玉更好,即便她力量不多,只是个妾。
因为黛玉也并没有因为她的身份轻视她,鄙薄她。黛玉看她时只会看她这个人,而不是外在的这些东西。
……
这日下午放学,王嬷嬷笑回道:“姐儿中午比平常多吃了小半碗饭呢!”
太太做亲娘的,女儿多吃一口,少吃一口都放在心上,她们自然要更上心。
贾敏听了却担心:“怎么多吃了这么多?没积食罢?”
王嬷嬷忙回道:“太太安心,没有。是今日下学没忙着回来,姑娘胃口便好,江姨娘又吃得香甜,姑娘才多吃了几口,吃完饭很是歇了一会,我摸着没积食,才让姑娘午睡的。”
说完,她心里一咯噔,怕是说错了话。
贾敏却并没生气,反而笑了:“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只她心里的确烦闷。
总是她胃口不好,越发吃不下饭,带累了玉儿。
如海再安慰她,大夫们再说太平话,她也自知,她这身子是养不好了。
她不在了,如海尚未不惑,岂能确保永不续娶?
若续娶,继母再好,也不会对玉儿如亲生儿女一般。
若真不续娶,送玉儿回贾家教养,母亲自会爱玉儿如珠似宝,可母亲年事已高,两府里人多心不齐,玉儿难免会受委屈。
看着女儿血色不足的小脸,贾敏心中有无限担忧。
或许她不该答应让江洛上学,该叫她好好服侍如海,早日有子,让黛玉有靠。
虽这般想了,等林如海回来,她却笑劝:“嬷嬷丫头只知道说玉儿吃得好不好,不懂先生讲得如何,你我也不好去听,你有空去问问江氏,咱们也好安心。”
上学第三天回来,江洛开始纠结要不要继续加菜。
这么吃下去,消耗跟不上,长胖是小事,健康搞坏就是大事了。
身材一变,衣服都要重做,也太浪费。
她心中的天平才偏向不加菜,婆子来报:“老爷说要来吃晚饭。”
林如海来吃晚饭,他的分例菜也会一起送来,江洛瞬时不纠结了。
先吃过今天,剩下的明天再说!
可能是真在林家住熟了,虽然和林如海有四五个月没单独见面,江洛也没觉得紧张。
她找出这三天里有疑问的地方,林如海一来,就拿着笔记迎上去了。
补课补到吃饭,吃完饭又补了半小时,江洛觉得融会贯通,豁然开朗。
然后,她就被林如海搂着在帐子里消食。
她好像又长高了半寸,也确实圆润了些。
去年做的裹胸有点紧了,被他推到颈间,揉搓得一塌糊涂。
或许是因为许久没来,他要得又急又狠。
两次之后,已将亥时,他似乎还想再要,又不知为什么没有继续。
其实江洛觉得再来一次也不是不行。
她身体还撑得住,课业不重,晚睡半个时辰不影响明日上学。
可她也的确已经满足。他既然停了,她也没必要再撩拨。
临睡着前,她想起重要的事,努力说道:“老爷,想要个怀表,上学方便……”
林如海失笑,摸了摸她汗湿的鬓发:“明日就给你送来。”
累得这样了,眼睛都睁不开还要说话,只是想要个怀表吗。
……
江洛以为,林如海说的“明日送来”,是让个婆子送来,没想到是他自己来。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连续两日过来。
他亲手选的怀表不是常见的嵌珠画珐琅样式,而是在边缘镶了整圈细钻,外壳用各色宝石嵌成花朵,当中一颗剔透纯净的祖母绿,快有她小指甲盖大,整个怀表宝光烁灼,精致非常。
江洛一拿到就舍不得放手了。
林如海轻敲茶几:“今日没有要问的了?”
“有!”江洛忙把怀表收入袖中,去找笔记,“我这就拿来。”
……
这一夜又是翻来覆去的两回。
自上学后,江洛的生活非常规律。
每日早起上学,下午四点就放学,上学四天休息一天,雨下得大了些也会休息,毕竟大姑娘身子受不住。
专属家庭教师林如海平均三四天来一次,他来了一定会做那事,如果第二天是休沐日,他会不再克制,尽兴才停。
江洛确定他那夜是在体贴她了。
……
而贾敏一直没有恢复姬妾们的请安。
……
很快就到了夏天。
端午节有三日的假,太太病着,家里不办酒宴,张夏萍早早就和江洛约好要一起过。
对张夏萍,江洛其实有点心虚。
自上学后,她的空闲时间越来越少,放学回来还要复习,写功课。
——贾雨村虽然不看她的功课,但林如海会看,所以她一点不能敷衍。
林如海偶尔休沐还会来,她和张夏萍见面自然变少了,从三四天见一次便成了快十天才见。
所以,初五虽然放假,她也一大早就起来,看丫头婆子们打扫院落,挂艾草,亲自到蔷薇院请张夏萍。
一出蔷薇院,张夏萍就忙把琵琶请甘梨拿着,和江洛说闲话:“柳双燕还想求太太再让她见她娘一面呢!”
江洛:“我以为她都定了要留下了。”
张夏萍:“谁不是?半年没动静了,突然又闹起来,叫人拿金钗金镯送静雨,请静雨跟魏姨娘说。静雨哪敢管这事?虽告诉了魏姨娘,还不知魏姨娘会不会告诉太太。”
她悄声问:“姨娘天天和大姑娘上学,知不知道太太……”
江洛摇头:“我只和大姑娘在正院外面见,也见不着太太。”
张夏萍叹道:“太太总不好,我心里可慌……姨娘知道,若不是太太买了我,我还不知会怎样……”
她十岁被爹娘卖到了楼子里,学弹学唱,长到十三要接客,爹娘小发了财,又加倍把她赎回了家。
她以为艰难都过去了,从此就是一家人过日子。谁知哥哥染上赌,家业败尽,爹娘没了法,又要卖她。
她记得她哭了好几天,眼睛都要哭瞎了,只求爹娘别再把她卖去楼子里,她情愿给人做奴才丫鬟。
可爹娘不肯松口。
只有楼子里给的钱多,能让哥哥不至于断手断腿地回来。
幸好太太买了她。
如今她虽不受宠,却一辈子不愁吃穿,也不差人什么,已经足了,就算背井离乡她也一点都不想家。
柳姨娘的爹娘卖她也只为钱,她都是姨娘了,做什么还想回去?
她就不怕她家里再卖她一次?
张夏萍自认不算明白,但她觉得,她能说一声柳姨娘糊涂。
贾敏的身体牵动着林家上下所有人的心。
但直到秋尽冬来,正院也没传来好消息。
十月初的一天,下午放学,到了正院门口,江洛才要和黛玉告别——如今黛玉走回来不用人抱了,守在院门处的大丫头月白笑道:“江姨娘且等一等,太太说要见你呢。”
江洛忙摘下帷帽递给甘梨,整了整衣襟。
贾敏还是坐在东侧间榻上,膝上盖一块小被,身旁炕桌上堆着几摞账册,魏丹烟也在旁边。
江洛见礼,看见贾敏的视线在账册上停了几秒,才转向她。
又打量了她有半刻,黛玉都快忍不住说话了,贾敏才令她坐,下一句就说:“你且把上学停一停吧。”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