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熟稔的语气,接近求援的内容,绝对不可能是盗号团队会说出的话。
戚柠几乎下意识脑补出封砚站在她面前,轻扯唇角,居高临下半耷拉着眼皮,淡淡睨过来,拖腔带调的散漫音色。
所以……是他吗?
踌躇间,屏幕又弹出个语音条,稍微短一点,只有五秒。
转成文字:【方不方便给回个话,手机马上】
马上什么?
戚柠尝试转录了两遍,确定后面没跟任何内容,又特意多等了会儿,没等到半个补充说明。
难道是,手机,没电关机了?
联系一下前半句,确实有这种可能。
电脑音响之前被拆掉不知道丢去哪儿了,没法播放音频。
戚柠快步从床头把手机拿过来,点进软件商店,下载企鹅,并在登录时选择历史消息记录全部一键导入。
导入时间有点久,要十几分钟,等待的功夫,她小步踱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
外面真的下雨了。
雨珠竞相亲吻地面,炸开水花,音调清脆高昂,丝丝缕缕的潮湿气息顺着窗纱漫进来,清透舒爽,是大自然滋润万物的气息。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雨中的早晨,空气竟然这么清新……
戚柠张开双臂,深呼吸几口气,重新看一眼手机屏幕,还剩九分钟。
勉勉强强够洗脸刷个牙。
一切收拾妥当,她换了件立领侧边系蝴蝶结的鹅黄连衣裙,清新淡雅又不失窈窕,拿上手机出门,脚步轻快。
边下楼边将音筒口对准耳朵,播放那两个语音条,辨认音色。
其实她已经听过好几遍了,99.99%确认是封砚的声音。
但就是想再多听几遍,消除那0.01%的不确定。
来到拐角的时候,保姆陈姨刚巧上楼,着急忙慌的,也没看路,两人差点正面撞上。
还好戚柠及时往旁边躲了下,只被撞到了肩膀。
她见陈姨脸色不对,忙关心:“您没事吧?对不起,是我没看清路。”
陈姨强撑着笑跟她打招呼:“去上班?我们柠柠今天真漂亮。”
戚柠看出她不在状态,正要多问几句,被闻声赶来的戚岚打断,嗔她:“怎么冒冒失失的,走路还玩儿手机。”
说着,又把她拉到一旁,问:“疼吗,刚撞到哪儿了?”
问的是她,语气也温柔,但戚柠余光还是看见了陈姨立刻局促地搓紧了手,神色不安。
戚柠冲她安抚性眨眨眼,挽着戚岚的胳膊下楼:
“跟陈姨没关系,是我不小心,我保证下次一定乖乖走路。”
戚岚没应声,戚柠继续讨好地晃她的胳膊,“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喊魂呢?”戚岚被逗笑,“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也没受伤,我还能辞了她不成?”
戚柠撅撅嘴,虽然没说话,但表情里的意思很明显:您之前不都这么干的吗?
母女两个亲密归亲密,这么直白的揶揄却是少见,戚岚目光落在她脸上,笑问,“今天这么开心?”
戚柠立刻心虚地摸了摸脸,含糊其辞:“有吗?可能是快要放假了吧?”
转移话题:“对了,陈姨这是怎么了?我看她表情好像不太对。”
“还不是因为她初恋回来了,”戚岚不想多说,又忍不住奚嘲,“奔五的人了,还这么天真,没被骗财骗色算是万幸。”
如果是平时,戚柠大概率会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初恋回来了”几个字扎进耳朵,又让她本能想要逃离这个话题,撇清关系,避免对号入座。
“好饿,早上做的什么?”她朝餐桌方向走。
“南瓜烤蛋,茭白炒肉,白果川贝粥。”
戚柠脚步一顿,回头:“你做的?”
“不是你说的,想尝我的手艺了吗?”
“谢谢妈妈。”
戚柠很给面子地吃撑了,当然,也是她有话想跟戚岚说。
放下筷子,一双杏眼巴巴看向对面:“待会儿我有事要去趟机场,能让高叔送我吗?”
戚岚也搁下勺子,定定看她一会儿,答应下来,“好,那妈妈今天就不载你了,雨天空气细菌多,路上别贪凉开窗。”
戚岚没问去机场干什么,因为戚柠抢先表明:“唔……我今天想开小粉。”
小粉是戚岚送她的二十岁生日礼物,定制款宾利欧陆,送时承诺过,跟楼上卧室一样,小粉也是她的私人所有。
也就是说,这车的行踪属于戚柠的隐私,戚岚不能打探和干涉。
早高峰路上拥堵,车辆摩肩接踵,下着雨,路况也不太好,去机场十几分钟的路程,走了半个小时才到。
花汀机场有两座航站楼,相距两千米,中间用一座连廊连接在一起。
根据封砚发来的定位,他现在在T2航站楼。
戚柠记得T2来往航班以亚洲地区为主,如果封砚从美国回来,应该在T1才对。
但定位总不会出错,或许是他有别的行程。
让高叔在地下车库停了车,戚柠搭电梯前往接机口。
早上落地航班多,机场人挤人,高叔不放心她一个人上去,跟着一起上了楼。
T2航站楼外观设计独特,内部构造绘图也大胆采用中国风,兼具现代和古典美。刚建成后在网上小火一把,炒出了名气,算是花汀的地标性建筑。
戚柠这些年基本没出过市,也很少坐飞机,但每次来,都能被设计师的超前眼光惊艳到。
说起来,她来往这里最频繁的,还是跟封砚在一起的那段时间。
封砚这个人,像天上耀眼的炽金乌,活得热烈肆意,十分潇洒,一放假就爱打的满世界乱飞。
去旅游、去滑雪、去看野生动物,随心所欲,想去哪了抬腿就走,从不自我设限。
花汀城区不算大,高三暑假,两人在一起后,戚柠怕被戚岚撞见,总不愿意出门。
封砚不知是猜出她的心思,还是天性使然,常常拐带她去周边城市。
也不在外过夜,大多都是早上出发晚上就回。
有时去巷尾不起眼的小店觅食,有时仅仅去老式唱片店听一下午的CD,没有计划,来去自由,高雅低俗全凭心性做主。
当时不觉,现在想来倒真有些怀念。多么惬意悠闲又蓬勃灿烂的时光。
鲜活生动。
一去不复返。
“柠小姐,咱们是去A区还是C区?”一波人流涌过来,高叔把戚柠护在身后,出声询问。
A区是国际抵达口,C区是国内抵达口,戚柠也不太确定,出了电梯,抬头先就近看向A区。
无需费力,一眼在人群中锁定目标对象。
男人半靠在旁边的雕花栏杆上,侧对电梯口,单手端了只笔电,另只手时不时敲下键盘,姿态闲适随意,半点不见临时机场办公的狼狈。
肩背微垮,颈后露出一截冷白皮肤,黑色碎发耷拉下来,看不清面容。
但他的身形实在太优越。高挑颀长,九头身,体态上佳,随便往那儿一站,便是人群的焦点。
尤其身上那股抓人的恣肆劲儿,轻而易举将他和周围行色匆匆的旅客区别开,也让戚柠一眼认了出来。
几乎视线刚移过去,封砚便察觉到她的存在,抬头看了过来。
目光淡淡,并不热络。
让她心口莫名一紧,忘了反应。
封砚收了笔电,视线仍放在她身上,没有挪开,两人就这么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对视着。
短短十几秒,戚柠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来的路上,她对这次重逢有欣喜期待、有激动紧张,也有尴尬惆怅。
当时年纪小,分手的方式太……极端和难堪,导致这些年她偶尔回忆起来,总觉得十分惭愧,不好意思再见他。
但现在,当人真的站在面前,那些复杂情绪根本来不及酝酿,整个人都仿佛放空了,所有感官连同时间一起慢下来,迟缓,无限滞后。
戚柠目光逗留时间太长,引起高叔注意,也跟着好奇地瞅了过去。
直接对上那个最显眼的。
暮春季节,年轻男人穿着花衬衫、沙滩裤,头顶渔夫帽,脚踩人字拖,一副在海滩度假的休闲做派。脚边没拖行李箱,偏手上拎了只商务公文包,显得不伦不类。
人倒长得挺帅气,英挺俊朗,不像正经旅客,更像是来摆拍机场穿搭博关注的男明星。
刚开始,高叔以为戚柠也跟自己一样,被这人的奇特装扮吸引了目光,但渐渐,又品出丝不同寻常,两人未免也对视太久了点。
高叔摸不透这俩的关系。
说认识吧,见着面了也没打招呼,不认识吧,又互相盯了老半天。
瞧着像是认识,但不熟。
光这么傻站着也不是回事儿。
高叔注意到几个扛着长枪短炮的女孩,已经悄悄将镜头移了过来。
俊男靓女,颜值般配,气场又难得如此登对,确实养眼,值得一拍。
高叔跟着在心里点评一句,又冷不丁想起出门前,戚岚留给他那饱含深意的一眼,心里打了个激灵,忙不着痕迹套话。
“柠小姐,这位是?”
戚柠回过神,听清了高叔的话,却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跟封砚的关系。
最后轻声答:“以前的同学。”
说着,低头看向脚尖,又下意识抬眼皮瞥了封砚一眼,刚巧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微表情。
实际上,戚柠也搞不明白,明明近六年没见了,连他的脸她都觉得陌生,却还是一瞬读懂了这表情的含义。
嘲谑她和以前一样,不会撒谎,一心虚就低头。
戚柠立刻红了脸,咬咬唇,又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拿眼睛一瞬不瞬望着他,也不说话,显得有点可怜的样子。
她这动作完全是无意识的。
以前,每当她讨饶露出这副神态,封砚就总拿她没办法。
不过眼下,封砚目光清凉寡淡,无动于衷,眼底没有半分以前那种宠溺又无奈的神色。
于是,戚柠又不得不记起来,分手时,他的控诉里似乎有那么一条,是对她隐瞒两人恋情的不满。
所以,
她用“同学”来介绍他。
他生气了吗?
戚柠不知所措起来,想说点什么,谁料,就在这时,后背遽然被某个毛躁的出站旅客撞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向前扑去。
高叔被旅客挤到另一侧,护她不及,眼见戚柠就要摔倒在地,对面悠哉旁观的封砚终于大发慈悲,抄手捞住了她。
戚柠情绪还沉浸在内疚中,猝不及防跌进他怀里,汹涌的愧意随之倾泻而出。
她张了张口,道歉:“对不起。”
“理解,”封砚单手虚揽着她的腰,上半身向后仰了仰,垂眼瞧她,“不就是老同学好久不见,回首过往,情难自抑么?”
戚柠下意识点头,又隐隐觉得不对,他这话仿佛格外意味深长。
只听封砚不紧不慢接着道:
“不过,老同学。”
他在后三个字上加重语气,挑眉,“我这刚回国,想叙旧有的是时间。”
表情要笑不笑地,示意她向下看:
“倒也不必这么着急投怀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