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工作
亚洲人不太习惯直勾勾地看人。看的人和被看的人都觉不好意思。
陈星依觉得那位男士盯着自己看的时间,似乎太久。
平时是不可能盯住一个人从头到脚,一寸一寸打量的,打着欣赏美或时装的名义便可以肆意些。
好吧,管人家是欣赏衣衫还是模特儿身段,时薪一千块里就包含了这部分服务。她掐腰换一个姿势,只当自己是人形移动衣架子咯。
那位薇薇安小姐似乎也有所察觉,女人在这方面可敏觉得很。
“阿翰,你似乎十分中意模特儿小姐?”薇薇安眼尾上挑,笑声里略带醋意,半开玩笑地说。
凯丽·杨脸上一僵,不想有此节外生枝。她冲陈星依使个眼色,示意她快点退下去。奈何陈星依目不斜视,十分敬业地摆着姿势。人家拿她当衣架子,她也拿人家当萝卜白菜。
那位男士面不改色地道:“有吗?我只是在认真欣赏这件裙子。薇薇安,平时怪我不陪你逛街选衣服,好吧,我人来了,你又嫌弃我太认真,哎,做男人真难!”男人摊摊手,一副委屈状。
连陈星依都听得出男人的油腔滑调,何况他女伴薇薇安。只是感情中的男女本来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都太理性,太有逻辑,恋爱恐怕也不会有趣吧。
薇薇安冷哼一声,半买账半不买账的,说道:“我看令慈的生日宴,你邀请这位模特儿小姐去好啦,我今天有些累,想提前回去了!”
话是这么说,屁股却没有挪动。
陈星依能理解她。任何女人到了M店,每件衣服,每只手袋都让她挪不动步子。何况全店的服务生排了如此大的阵仗,杂种主管又难得半跪着伺候。
如果顶级VIP因为这种理由愤然离去,那今天的损失大了!果然,主管赶忙道:“司小姐,后边还有好多漂亮衣服没有展示,Paris新到的一流设计师手工制作,您将是第一位看到的人……”
这一句自然有足够吸引力,历来女人对华服美衫没有不爱的,而且旁边还有一位移动钱包。何况,薇薇安又没打算真的走。
那位男士似乎早看穿女伴的小心思,挥了挥手,对着陈星依说道:“模特小姐,请你下去吧!”语气里有些歉然。
陈星依觉得他态度还算绅士,有点可惜他被这么一位爱拈酸吃醋的女伴拴住,算了,管人家的事作甚?
因着这么一场风波,她现在有点不确定是不是继续去更衣室换新衣服,还是让那位薇薇安小姐眼不见心不烦,免得二位再起争端。
正踌躇,有名女店员进来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一句话。
“Do your job.”(做你的工作)
没有落款,字写得很潦草。
她猜不出字条是杂种主管写的,还是那个二世祖。不管怎么样,倒是给她释疑解惑了。对,继续工作。她来这里又不是听八卦的,是来工作的。
又有新裙子送进来,这次是条抹胸流光裙,丝绸质地轻柔,映出柔和的珠光。之所以叫流光裙,是因为裙子的腰身处不知用了什么染色技艺,红橙二色像朝霞一样晕开,十分璀璨,尤其走动起来,与光线配合,感觉整个人置身云霞之中!或者自己就是那云霞!胸部和裙摆处都是偏暗的红色,纯色。这样既重点突出,整体又不算太过招摇。
这是一条任何女人都想拥有的裙子!
陈星依低低轻叹,感觉即便只是穿上,看看镜中的自己都觉得满足。她从小便对美丽的衣服、装饰情有独钟,大人有时会说什么玩物丧志。不过追求美难道不是每个人骨子里的东西?
人各有一癖,有的人不理解别人对某个东西的收集癖,男人不理解女人对美容的疯狂,其实只要代换进自己钟爱的事情,便可轻松解读。
照例,顶奢店里的商品是没有标签的。陈星依悄悄跟帮忙穿衣的店员打听这条裙子的价码。
“够买下100尺公寓。”店员耸耸肩。
陈星依眨巴着眼睛换算了一下,100尺便是他们家如今所住房产面积的十分之一,那么7条裙子便是一套两居室的公寓咯。
陈父陈母勤力苦干,也不过在四十几岁才拥有人生第一套公寓,而且还有十多年房贷要缴。
她惊讶到嘴巴一时合不上。愈发小心伺候,生怕弄坏一点半点,被人家揪住了赔偿。本来一套梦幻中的艳装,现在知道了价码,只觉得皮肤都有些瑟缩起来……
那店员慨叹一般说道:“这条裙子也是刚从巴黎空运过来,不过像这种价码的衣服轻易不会摆到前厅的,只有顶级VIP才有资格看看品相。”
陈星依咋舌。她只知道奢品店里万把块的手袋已经够普通工薪层望而却步。几十万的裙子?干吗?黄金做的吗?
贫穷真限制她的想象力。
果然轮到陈星依登场,她穿着这条裙子一现身,薇薇安便放大眼睛,死死盯住这条裙子。目光中的势在必得堪比饿极了的豺狼看到一只雪白的小绵羊。
“阿翰,我要这件!”
薇薇安攀住男伴的手,因为激动用力,男人蹙眉呼痛:“得啦得啦,我怕不答应,这条手臂会被你掐断!”
“你待我最好啦!”薇薇安也不避在场众多服务生的眼睛,嘴巴一噘,艳红的嘴唇在男伴腮畔印下一个香吻。
刚刚因为模特儿闹的小别扭转眼四散飘开,早被薇薇安抛到九霄云外,毕竟男人掏钱包付账单的时候最英俊!
混血主管在旁适时鼓噪,“司小姐好眼光,这条裙子全香江只有三条,若是再想买,只能飞Paris咯!”
薇薇安突然站起来,走到陈星依面前,道:“你,脱下来,我要试试看!”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陈星依心里非常非常不舒服,在这个薇薇安眼里,自己跟她很不一样吧,她是大小姐,自己不过是一个工人,东家让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好了。
所以“请”字什么的,无可无不可。
陈星依注意到,二世祖似乎朝她投过歉然的一瞥。为他的女伴难为情似的。
女伴和模特儿到更衣室换衣服,叫阿翰的二世祖招手叫过旁边一名店员,向他耳语了几句。之后,那店员便离开了。
真皮的沙发质地触手生温,估摸着换装补妆什么的还要一阵子,二世祖索性身子打横,眼睛一闭假寐起来。
到底男人为什么要娶太太,有个太太固然有许多好处,但陪同购置衣衫这一项实在熬人。
只着衬裙的陈星依站在一角,默默看着四五个店员服侍薇薇安穿上自己刚脱下的那条还带自己体温的裙子。
她还记得镜子里自己穿上这条裙子的样子,仿佛有无形无质的追光灯照在她身上,她像这个世界上绝对的女主角。
虽然知道这裙子不是她的,终其一生未必负担得起这么一条裙子,但眼睁睁看着别人穿上,终究像是从自己身体里抽离了什么。
抽离了什么呢?
天真吧。
以为这世界繁花锦簇,自己走到哪里,喜欢她的人永远多过讨厌她的人。她想要得到的,多数也能得到。
在此之前,在身上这件裙子没被人命令脱下来之前,她只以为奢侈品店不过是变着法子耍弄有钱人买单的地方。只以为自己是被万千宠爱的那一个。
原来并不是!
镜子里的薇薇安满意地看着自己穿上裙子的倩影,她画着欧式的上挑眉毛,黑色眼珠里神采飞扬。跟陈星依不同,她穿这条裙子,呈现出一种更笃定和自信的气质。
她不怕弄皱了衣角,也不怕弄坏了细细的拉链,因她知道自己即将是这条裙子的主人,不,已经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