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观梧苑文玉晨起晚 江阳府文宋穆聚头

翌日,观梧苑。

“啊!”

文玉一个跟头从床榻上翻起来,心神不定,冷汗涔涔。她梦见一只鱼头精同她理论,说她分明与其同为精怪,却只顾着口腹之欲,不管这鱼头精的死活,竟生啖其肉……

将她骂得个狗血淋头、四处逃窜……

文玉呼了一口气,不过是梦罢了!并非万事万物皆可生灵智,昨日那鱼生,她见着的时候就已经是盘中餐了,可不是她的手笔,要找也合该去找厨子!

文玉这般安慰着自己,叫自己慢慢平息下来。果然是没开过荤,就吃了那么一次,竟还做起噩梦来了。

文玉瞧着窗边的光影——透过缝隙爬进屋内,缕缕金光铺陈在地面上。她一个弹身下榻,日上三竿了都!她怎么这会儿才醒!

文玉昨日所着的衣裙已找不到了,她翻了好一会儿都没瞧见,又急忙从衣橱里搜罗出昨日宋叔采买的衣裙来,随便挑了一件便往身上套。

简单梳洗过后,文玉似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正要到门口却与人撞了一跤。

“哎——哟——”

文玉连退几步稳住身形,定睛一看。

“洗砚?”他身后跟着两名女使,手中捧着的正是文玉昨日穿的衣衫。

“文玉娘子!你没事吧!”洗砚揉着头上的包,赶忙询问文玉。

“没事没事!现在什么时辰了!昨日宋凛生答应让我同去府衙的,他人呢?”文玉一手扶着头上的发髻,连珠炮似地发问。

“已经巳时了,文玉娘子。公子昨夜便去府衙安置了……”昨夜里公子将他留下,说是今晨文玉娘子需要人照顾,自个儿却不留在府中。

洗砚叫这些古怪行径纠缠了一夜,直到天色破晓才想明白,公子大概是为了文玉娘子的清名,特意离去。

“昨夜便去了?”文玉美目圆睁,难以置信,她一点记忆也无……

“怎么不叫上我?”

洗砚叫那两名女使将浆洗过的衣衫先送进去,待她二人入了内室不见了,才向文玉回话。

“叫你?如何叫你?”洗砚难掩笑意。

“昨夜文玉娘子醉酒,吐了一身,口中不住地说胡话,拉着公子连声致歉……折腾了半宿,好不容易才安置了……”

文玉脑中一片空白,不管她怎么使劲儿,也回想不起这一段。

洗砚知道醉酒不可怕,说胡话也不要紧,难受的是有人帮忙回忆。洗砚见文玉三分呆滞、七分苦恼的模样,不再打趣。这可是公子请入府中的客人,洗砚行了一礼,问道:“文玉娘子,随我去用早饭吧?”

文玉摆摆手,“不了不了,我去府衙找宋凛生!”文玉避开洗砚,向屋外而去。

没走出几步,文玉便停住回身喊洗砚:“我也不认路啊!洗砚,你随我一道去吧!”

也是,洗砚本就是留下来照顾文玉娘子餐食的。她既然不吃,要去府衙,洗砚自当带路。

洗砚应声,忙走到文玉前头领路。一边走,一边不忘向文玉回话:“那女使是寻来照顾娘子起居的,我亲自挑的手脚麻利、脑筋灵活的,娘子有事尽管差她二人去办。”

文玉急急应下了,一心只想赶紧往府衙赶,出了宋宅的大门,正好先前洗砚备下的车架在门前等候。

洗砚原本想搭好杌凳之后扶着文玉上车,结果不等他取下杌凳,文玉便一个闪身,步履轻快地上了马车。洗砚惊诧其身形敏捷之余,忙驾车向府衙出发。

江阳府衙。

“沅水河道阻塞、藤蔓丛生一事,下官确有失察之责……”下首第一位的便是贾仁贾同知,此刻正在堂下回话。穆同立于另一边,缄默不言。

宋凛生今晨一早便差人唤他前来,核对江阳府的民政事项,宋凛生并未直接问道昨日东市躁动之事,更未提及陈勉的姓名。

他想先从记录在册的这些事项查起,待梳理一通,其弊端错漏之处自然显现,倒不必费口舌盘问贾仁。更何况,乾坤未定,不可随意下结论。

宋凛生越看这记录文书,眉头便皱得越紧。

沅水河不只是因为藻类、藤曼等导致河道阻塞,竟也有人为填河、私自扩地的嫌疑。若是不进行疏浚,一拖到入夏汛期,便是极大的隐患。

宋凛生莫名瞥了一眼贾仁,感到有些不解。若说江阳府积弊颇深,倒也是不至于的,他入城来所见所闻,一路上的繁华景象,做不得假。

更何况这些事实也好、推测也罢,皆是记录在册可供查阅。

但若说其间光明磊落、毫无阴私,那贾仁又为何当街抓人,还与百姓公然起冲突。

真叫人捉摸不透……

“宋大人……”贾仁的声音响起,宋凛生循声望去。

撞上宋凛生的目光,贾仁只觉心神不宁。这位宋知府不过双十,年纪极轻,而他贾仁为官二十余载,从政的年岁比宋凛生的年龄还长。

这么多年,他什么风浪没见过,却莫名在宋凛生的注视下,感到沉闷得喘不过气来。

“同知大人请讲。”

“我——”贾仁正准备说话,却叫人打断了。

“宋大人!宋大人!”文玉一路小跑,跨过门槛来到堂前。她一路走过贾仁和穆同,在宋凛生旁边站定。

是他?

文玉定睛一看,是昨日为她和陈勉解围的那位小大人,他脊背笔直、挺立如树,此刻正在堂下对她点头致意。

文玉有些吃惊,不过更为惊讶的怕是贾大人。

贾仁的目光在文玉和宋凛生之间逡巡,透露出难掩的打量,此女不就是昨日撞见他捉拿陈勉的丫头吗?

难怪她昨日伶牙俐齿,振振有词,言谈间毫不慌乱,原来是宋大人的人……贾仁在心中盘算着,猜测她与宋凛生的关系。

“这位……莫不是宋夫人?”贾仁出言试探。

宋凛生峨眉微扬,宋夫人?

“宋夫人”面色不变,直视着贾仁,双手背在身侧连连摆动,好叫宋凛生瞧见。

“这是我的座上宾——文玉。”宋凛生为她们双方介绍,“这二位是贾仁贾大人,穆同穆经历。”

“原来娘子叫文玉。”穆同微笑颔首,与文玉见礼,文玉也回之以笑容。

倒显得一旁的贾大人讪讪然,一时无人说话。贾仁开口打破了平静。

“沅水阻塞一事,经下官查明,乃是府中书吏陈勉办事不利,未尽督工之责,其人已收押至府中大牢,静候发落!”

宋凛生翻动着册子,想起昨日穆经历的介绍,这陈勉确是府中书吏不假,然其属于司礼房,是主管祭祀、仪制的,即便府中缺人手,有人身兼数职,也不该陈勉管水利兴修之事……

“他可认罪?”宋凛生询问道。

“他已——”

“不曾。”穆经历出言打断了贾同知的话,向宋凛生见礼,复言:“陈勉不曾认罪,此事仍待查办。”

文玉听他回话,内心不住点头,她不相信那般反抗的陈勉会这样就轻易认罪,他不是很牵挂家中娘子吗?断然不会那么做的。

“此事暂缓,由我亲自审理。贾大人不必费心跟进,先退下吧。”

贾仁闻言还想说什么,却终是止住了,只行礼告退,穆同随其后,也将出去。

“穆经历,你留一下。”是宋凛生在叫他。

穆同回身,不卑不亢地停下。“大人有何吩咐?”

宋凛生放下手中的卷轴、册子,起身示意文玉随他过来。

文玉不解地跟上,随他在穆同的身旁站定,只听他说:“这位穆经历专管府中文书,户籍也囊括其中,便将替你寻阿兄一事,交给他去办。”

“大人要寻谁?这位娘子的阿兄?”穆同问道。

“正是,文玉娘子的阿兄叫文宋,她入城来投奔,却遍寻不得。”宋凛生解释着,“我们是想看看这文阿兄,现下可还在江阳府居住?”

文玉点点头,“是是是,拜托穆大人了!”

“文宋……”穆同重复着这个名字,而后满口答应:“放心吧!此事交由下官去办,我一定好生查对。”

好生……查对?好生查对的结果就是怎么也查不到。文玉在心中暗暗嘀咕。

“有劳穆经历。”宋凛生代文玉向穆同致谢,文玉在一旁也跟着见礼。

“有劳!”

穆同不再客套,转身出去了,快出门槛的时候又回头补充道:“对了!大人、娘子,可别忘了上巳水席,届时下官在江阳酒家恭迎大驾!”他朗声笑道,出门去了。

宋凛生报之以肯定的笑容,而后回身向桌案走去,文玉紧随其后,“怎么样!我刚才扮得不错吧?”

“嗯?”宋凛生发出疑惑的声音。

“刚才呀!我!我多么镇定自若!”她为了不在贾仁面前失了气势,可一直绷着脸色呢!

宋凛生反应过来,无奈地摇头笑道:“很是唬人呢!”

那当然,文玉受到了肯定,自信满满。“这里是府衙,我不能给知府大人丢脸!”她晃动着小脑袋,对自己的表现颇为满意。

宋凛生引得文玉坐下,自己则立于一旁。

“那名扬铺子,昨夜里我亲自去过了,并未见到你所说的脂粉奁。”宋凛生整理着书册。

“我当是更深雾重,未看清楚。便今晨一早又去了一趟,仍是一无所获,许是叫路人拾了去。”

“嗯……”文玉思索着,早知道她昨日就收起来了,也不至于找不到……

宋凛生将那书册摊开,对文玉说道:“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