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樟木箱子打好之后,再在这樟木箱子里放入丝绸锦缎,取其两厢情好、两厢厮守之意,祝愿女儿出嫁之后,夫妻同心,美满一生。
宋凛生的母亲宋夫人,就有好几口樟木箱子,而她的姻缘更是十分顺遂。大约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宋夫人非常愿意相信这个美妙的习俗,也愿意将这份愿景寄托在女儿身上。
宋夫人许是笃定腹中孩儿是个丫头,不等瓜熟蒂落,她便叫宋大人一起在院中种下了这棵香樟树。
树已种成,只等着迎接明珠入拿的那一刻。结果宋家日盼夜盼,盼了将近十月,等到宋凛生呱呱坠地之时,产婆连声贺喜:
“恭喜夫人喜得麟儿!”
宋夫人听闻之后,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这件事在当时的江阳府各家亲近的友邻之间,可是闹了个大乌龙。宋夫人甚至连这女儿未来的夫家都找好了,定的是明淮府陆家的二公子,这下青梅竹马变竹马竹马,宋夫人很是伤情了一段时日……
“所以……这香樟树是你未来的嫁妆?”文玉脱口而出,脸上带着憋得快要溢出来的笑容。
宋凛生轻笑出声:“想笑便笑吧。”
“哈哈哈哈哈!”文玉没等宋凛生的话音落下,便笑得前仰后合,止不住的眼泪花儿挂在眼睫上,晶莹剔透,更显得她小扇般的睫毛根根分明。
宋凛生将斗篷拨开些,伸出手拿一双筷子似的铁钳夹出新炭,往炭炉子里添去,又将炭火拨开使其烧得更旺,而后从旁边的炭灰里挖出方才埋下的地瓜来。
那地瓜烤的正是时候,外表的地瓜衣泛着焦色,宋凛生夹起来放在桌案上,轻轻吹了吹灰。将地瓜衣扒开,从中间分成两半,露出其中金黄的地瓜瓤来,一股热气登时冒出,袅袅升起。
宋凛生将外边儿的灰掸得差不多了,伸手将地瓜递给文玉,待她接过了。又拿起钳子,将花生、板栗等果子夹在火上隔着火烤。
他一边拨弄一边同文玉说着话,最后将钳子放下。从炭炉上取下茶壶来,沸腾了许久的热茶氤氲着,从壶嘴钻出丝丝清香。
“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宋凛生先为文玉斟了一杯茶,又为自己添了些,举杯示意文玉一同饮用。
“文玉娘子,请吧。”
文玉见他递过来茶盏,便放下咬了一半的地瓜,双手捧起茶盏,奇怪地问道:“我这茶盏怎么不斟满呢?”
宋凛生不言语,再一次举杯向文玉示意,率先品尝了一口,待那清香四溢的茶水流入肺腑,游遍五脏之后,便等文玉也饮用。
文玉发现,这宋凛生是个惯会卖关子的,想来自己不喝一口他是一定不会为自己解答的,便也学着宋凛生喝了一口。
“真暖和啊!”
快开春了,风中却仍然有丝丝凉意,一杯热茶下肚,正是令人周身都暖和起来。
宋凛生见她用完,便又为她添茶,一边动作,一便开口说道:“酒满敬人,茶满欺人。”
“若是斟茶斟得太满,便容易将人烫伤,文玉娘子还想敷药吗?”
文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听宋凛生问她还想敷药吗,不由得想起方才上药的场景,再上一回药,有何不妥吗?就是麻烦些而已。
对面的宋凛生却一顿,他方才只是打趣,话说出口,却觉得有些冒犯,一时间便缄口不言。
空气中清香浮动,香樟的气味围绕着文玉二人,炭炉子烧出滋滋的声响,栗子受热开裂的外壳发出咳咳的动静,这观梧苑中一时间,有静有动,相映成趣。
“那……”
“至于……”
文玉和宋凛生同时开口,打破了平静,文玉吃着宋凛生递过来的栗子,囫囵道:“你先说!”
“至于观梧苑……”宋凛生接着说道,“你瞧那墙外——”
宋凛生抬手一指,文玉顺着方向望出去,那青墙之外探出头的,正是一簇簇的梧桐叶子!
文玉登时起身,又惊又喜,怪不得宋凛生的院子叫观梧苑,先前是她一叶障目了,只瞧见院中的一棵香樟,却没看见院外的一片梧桐林子。
宋凛生仍忙活着侍弄炭火,远远地对文玉说:“世人多爱竹,有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说法,但我父亲最爱碧梧,他说是得仙人指点,在宅院后种满碧梧能安宅去凶。”
文玉闻言似懂非懂,只点点头。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这才发现,若说方才是一叶障目,现在也好不了多少。
宋凛生这观梧苑,也可以不叫观梧苑,随便将他院中的奇花异草拉出来换了那个观梧的梧字,都是能行得通的。
宋凛生见她在院中行走,不禁出言提醒。“文玉娘子若是感兴趣,尽管四处看看,但是切记不要轻易触摸,所谓的奇花异草,艳丽的色泽、外形之下,多数都带有毒性,当心中招。”
文玉闻言,俯下身悄声说道:“好好长哦!姐妹们……”,又随便转了两圈儿,便回到桌案旁,重新在宋凛生身边落座。
文玉搓搓手,等着宋凛生给她递新的吃食、果子过来。宋凛生手中动作不停,向文玉问道:“这几日我会托人在城中打探,尽早为文玉娘子寻到阿兄,你不必忧心。”
“对了,文玉娘子,还不知道你阿兄姓甚名谁呢!”
所谓演戏要全套,文玉此刻已不再纠结,随口胡诌道:“我阿兄叫文……”
文什么呢?
文玉下意识地想从师父句芒君的号里抓一个字来,就叫文芒,作为自己阿兄的姓名,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嗯?”宋凛生轻哼一声,应道。
文玉眼珠一转,瞧着面前的宋凛生,还是跟他借个字吧。
“我阿兄叫文宋!”
“文宋?”宋凛生咦了一声,“哪个宋?”
文玉想也不想地答他:“宋凛生的宋!哈哈!”
“宋,素有高洁之意,令兄以宋为名,真是个好名字。”
文玉支着下巴,笑意连连。“也不知你是夸自己,还是夸我阿兄。”
而后宋凛生在炭炉边缘轻敲钳子,将其上边沾的炭灰抖落,又补充道:“那这几日,文玉娘子想做些什么呢?我好安排下去。”
文玉托着两腮,目光随宋凛生手中的钳子而动,思索了一瞬,便开口答道:“你别老师文玉娘子、文玉娘子地叫,多生分呐!你为我解围数次,在我心里早已是生死之交!你便直接唤我文玉吧!”
宋凛生点头称是,当即便试着叫了一声:“文玉。”
文玉乐呵呵地,支着头想第二个问题,这几日做什么呢?
有了!文玉脑海中灵光一现,她先前在后春山那个衔春小筑出糗地时候,可是立志要将凡人地书籍诗文读个遍的!
宋凛生乃是当朝陛下钦点的状元郎,想必学识不会差的,家中一定藏书颇丰,但她文玉可也不是什么笨蛋,她在春神殿虽然不爱看经、典,但是学东西的速度却是极快,连师父和敕黄都对她赞赏有加呢!
思及此处,文玉便偏头跟宋凛生说:“你帮我找些书来看吧!不论正史、典籍、诗文、话本皆可……”文玉边说边想自己可有漏下什么……
“哦?难不成文玉娘子是要去考功名?”宋凛生眉间一挑,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用茶。
他又称呼自己为文玉娘子了,文玉心想,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咯。
“考什么功名,我不过是才疏学浅,想要跟着宋大人精进一番罢了!”文玉话音一转,开始调笑,“再者说,便是我真的要考,那也是小事一桩,不在话下的!”
宋凛生面上的梨涡就没消失过,一直盛满盈盈的笑意,连声附和着文玉。
“好好好,我家中从前的典藏,还有此次从上都带来的诗文集,我都差人搬到观梧苑来,至于话本子嘛,你想要什么样的,尽管差洗砚去买。”
文玉心中欢喜,忍不住点点头表示赞许,得到宋凛生的保证之后,又开开心心地吃起果子来。
宋凛生转头望向院外的碧梧树,不由得想起前日在后春山寻访千年碧梧之事来……
一时间无话,院中又恢复了宁静……
文玉想起先前在东市上陈勉那件事来,想到要不要给宋凛生提个醒,叫他关注一下,若是真有冤情,可不能不管。想到这儿,文玉便开始措辞,预备开口唤宋凛生,只是一道男声却先她一步——
“公子!公子!”洗砚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方才落尽文玉和宋凛生的耳朵,洗砚便已经闪身进了院子。
“公子!我已将那阿沅弟弟送回城外了,特来回话。”
“可为他的姊姊弟弟们都瞧过病了?”文玉急忙问道。
“都瞧过了,并无什么大碍,许是日久年深积累下来的弱症,我已请大夫为他们调养了。”洗砚有时候说话有些鲁莽,但办事一向是周到妥帖的,宋凛生很是放心。
“我也同那阿沅弟弟留了话,若是以后有什么不便之处,尽可去江阳府衙寻我和公子。”
文玉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洗砚上前来,将几盏花灯放在文玉和宋凛生之间的桌案上,其形状各异,色彩纷繁,有好些不同式样。
文玉提起其中的一盏鱼灯,通身绯红色,用金色的花纹描出鱼鳞的形状,一片一片的,看起来精巧细致。
“这是……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