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真君子蒙眼上伤药 假闺女托生宋家门

文玉正聚精会神,抱着十二分的专注听宋凛生的话,却没想到后半句是要她先去治伤。文玉扁扁嘴,跟上宋叔和郎中的步伐。

“那你可别忘了!”

宋凛生也紧随其后,笑道:“忘不了!忘不了!”

宋凛生领着文玉来到内室,便同宋叔一道退至屏风后静候了,郎中为文玉把脉,又看了伤,片刻后从屏风后转出来。

“可有伤着要害?”宋凛生赶忙迎上去,向郎中打听文玉的伤情。

虽隔着一道屏风,但文玉在内室仍能听见郎中回禀宋凛生,说是并无大碍,多是皮外伤,开些药膏敷着,静养便是了。

这个静养嘛,可就有快有慢了,文玉心道。

几番交谈之后,文玉听见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约莫是宋叔送郎中出去了。

却分辨不出宋凛生是否也一道出去了?也无人说话,室内一时间静了下来。

“宋凛生?”

文玉试探着开口唤了一声,无人应答。

文玉从榻上坐起身,想着自己要不要出去看看,正起身间,屏风后突然传出宋凛生的声音,那声音清冽如松。

“文玉娘子,我方便进来吗?”

文玉受了惊,一屁股又坐了下去,摔回榻上。

“哎哟!”

文玉摔了个四脚朝天,后背摩擦着衣料,痛得文玉面容皱成一团,不住咧嘴。

“文玉娘子!你怎么了!”不等文玉答话,宋凛生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他衣袂翻飞,步履急促,三两下就到了文玉面前,膝盖还撞在了榻沿上。

文玉瞧着宋凛生的打扮,扑闪着眼睛,他这是做什么?

只见宋凛生双眼覆着纯白的缎带,那缎带穿过宋凛生的乌发,在脑后打了个结,顺着他后脑勺垂下,随着他身形走动,那缎带随风浮动,左右摇曳,更显得他整个人清俊无匹。

“你这是做什么?”文玉奇怪地问道。

宋凛生手中端着个木制的漆器,其上花纹繁复,很是好看,形状长而宽,是个承盘,里边儿装的似乎是一件粉蓝色的衣裙,衣裙之上有一只小小的白玉瓶子。

只见宋凛生摸索着,靠着榻边缓缓躬下身将承盘放好,向文玉解释。

“昨日在后春山上,凛生便看到娘子为我包扎撕坏了自个儿的衣衫,今日又摔又滚的,那衣衫早不能穿了吧。”

“这是我入城之后去挑的,原本想着若是能遇着文玉娘子,就送给娘子做答谢。”

“没想到今日这般快便能派上用场。”

文玉听他一番解释,便伸手去取那衣裙,粉蓝色,她确实很喜欢,不过她更爱天青色,文玉摊开衣衫左看右看,这衣裳比她身上的更为精致,她这件不过是她仿着凡人衣衫式样幻化而来的,而手中这件却是一针一线缝制,其上开满了朵朵春桃,很是好看。

“谢谢你……宋凛生。”

我很喜欢,文玉在心中默念。

宋凛生轻笑一声,抬手指着自己眼角周边,语气有几分羞赧。

“至于这个嘛……”

“我府中多年未有人居住,从前的女使早就遣散了,现如今府上只有些小厮、侍从……”

“寻不到人为娘子上药,我……”

“我已差人去找些女使回来,只是那便还得耽搁些时辰,我怕娘子的伤势拖不得……”

“我只有出此下策,若是文玉娘子介意……我便……”

文玉搞清楚来龙去脉之后,心中小声念叨,到底她是木头脑袋还是这宋凛生是木头脑袋?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她不过是块木头嘛!虽化了形,也只是皮囊罢了。

“我不介意!”文玉拍拍身旁的空位置,示意宋凛生坐下,又怕他捂得太严实了,分不清方向,便伸手去扶宋凛生。

宋凛生闻言,面上更是红了几分。

跟春神殿神水池里蹭灵气的虾子一样,文玉心中一乐。

宋凛生就着文玉的搀扶缓慢坐下,摸索着拿起那只装着伤药的小白瓶,拔了塞子,双手便停在半空中。

“请文玉娘子……请文玉娘子……”他好半天说不出后半句,文玉先是不解,回身看了宋凛生好几眼,而后心领神会。

文玉背过身去,将发丝拨到身前,心一横,露出后背的伤口,她这伤口截面并不宽,只是叫沙石尖锐的棱角划得很深,衣衫撕扯着伤口,痛感拨弄着文玉的神经。

“请吧!”文玉咬咬牙,做好准备上药。

宋凛生闻言,将药膏倒出一些在指尖,轻轻地试探着向前而去,冰凉的药膏触及到文玉的皮肤时,文玉颤了一下,那只手也触电般地回弹了一瞬。

不过很快,宋凛生便熟练起来,加快了上药的速度,他怕耽搁下去,文玉娘子又该着凉了。这才二月底,春寒料峭,并未回暖,很容易病倒的,文玉娘子既然在他府上,那在他帮文玉娘子找到阿兄之前,是一定要将文玉娘子照看好的。

不多时,宋凛生便为文玉上好了药,不等文玉开口,宋凛生便又转回屏风后边儿,直直的出去了。待他完全出了内室,才同文玉讲话。

“文玉娘子,药已经上好了。你先梳洗吧,凛生先回避……”宋凛生在外室似乎是在拨弄炭火,文玉能听见火星炸开哔哔剥剥的声响,而后便是宋凛生出去的脚步声,他似乎刻意放重了脚步声,好叫文玉能听见,安下心来。

文玉望着屏风后面,什么也看不见,但她就是莫名觉得安心,这种感觉只有从前在梧桐祖殿的时候有——那是她扎根千年的地方,但这宋宅她分明是第一次来,对这里的一切十分陌生,却也生出了安心的感觉。

宋凛生……真是个妥帖的人。

文玉的手轻抚过放在榻上的衣衫,左右观望了一眼,确定周边并无凡人气息,便一头扎进了衣料间,用脑袋蹭蹭布料,真是柔软舒适呀!

文玉抬手,指尖翻转间,那衣裙便飞起来升至半空中,旋了两转,里里外外便都各自归位,除了缺个人穿进去,就和穿在人身上别无二致。

文玉绕着这衣裙走了两圈,欣赏其风采,心中没来由得高兴。打了个响指的功夫,那衣裙便落下来,自动穿到了文玉的身上,文玉一个旋身,先前的衣服便好生整齐地叠在榻上,身上的衣裙摆动,花纹间柔光波动,十分精致。

文玉顺手又将发髻重新整理了一番,待她收拾完毕之后,便向外室走去,炉内炭火正烧得旺,烘得室内暖和得很。

宋凛生不在外室,文玉便继续朝屋外走去,一只脚刚踏出门庭,便瞧见宋凛生负手立于院中的香樟树下,他面上的缎带仍未解开,随着他的墨发飞扬,猎猎作响。

文玉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使足了劲将那缎带一把扯下,拿在手中。

“宋凛生!我换好啦!”

宋凛生闻言似乎冷不丁被惊一下,回头的时候眼中还带着几分波动。

“文玉娘子,还合身吗?”不合身也不要紧,他已着人去城中采办,各式各样地衣裙都要为文玉娘子买一遍,总有她合适的。

文玉转了个圈儿,很满意地展示着这件裙子。

“合身!我很喜欢!”

宋凛生笑得如同初绽的白玉兰一般温和无瑕:“你喜欢便好。”

文玉把玩着那根缎带,将其绕在手上,也学着宋凛生的样子,将手背在身后,围着这棵香樟树走了一圈,走到树干的背后,正好藏住自己的身形,叫宋廪生看不到自己。

宋凛生看她躲在枝干后,也未有动作。

文玉突然从树干后探出头来:“那我可以听听观梧苑中植香樟的故事了吗?”

“当然……”宋凛生一口应下来。

院门外侍候的随从闻声而动,从屋内将碳炉搬出来放到宋凛生和文玉身旁,又布置了些桌案,取些吃食预备着,又取来两件带着毛领的披风为他二人披上,这才又退到院外去。

文玉将那披风裹得紧紧的,率先在桌案边坐了下来,小小的脑袋从毛绒绒的领子里探出来,双眼弯如半月,笑着向宋凛生说:“小宋郎君,请?”

“数年前……”宋凛生一便开口,一边缓步行至文玉对面,整理好衣袍,跪坐下来。

那时宋凛生尚在他母亲宋夫人的腹中,他上边儿已有一位长兄,是以他父母亲皆期盼着这胎能得个女儿,所谓弄璋弄瓦,两相齐全。

他一切的物件、衣物、屋子里的布置、甚至连他抓周礼上的物品,一应俱全,皆是小女孩所用。

江阳府素有一个习俗,便是若是哪家生了女儿,便要在孩子降生的那年,在院中种下一棵香樟树,香樟有淡香不说,更是防虫蠹,能保存许多年,更何况香樟生长周期长,非十数年不可得,是以更加珍贵、稀有。

等到女儿长成了,到了及笄之年,香樟树也长得枝繁叶茂,从墙外便可以瞧见。说媒的人在屋外便可知道这户人家有女,可上门说亲。

待到女儿亲事定下来,要出嫁的时候,便开始为女儿准备嫁妆,其中必不可少的一件,便是伐了院中的香樟树,做成两口樟木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