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在文玉怀中,应该是无大碍,文玉低头去看,还没看个名堂,便见原先倚靠在墙边屋檐上的梯子摇摇坠坠,顺势而来!
文玉心中一惊!连忙翻身又将那孩子护在身下,她可以寻机会用疗愈之术为自己治伤,这孩子这样小,又瘦弱,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真是伤不得。
文玉双眸紧闭,准备迎接这一击,应该比沙石擦伤,更痛些吧!文玉心想。
预料中的痛感并未传来,只听得一声闷闷的声响和隐忍的吸气声。静了片刻,文玉伏着身子回头,护在她与那阿弟身后的,是个穿靛蓝衣袍的男子,那柱体击中他的脊背,从他身体上滑到一旁,落在地面上震动了两下才静止不动。
正是方才还在同官差理论的陈勉,原来是他见文玉二人跌落,从官差的手中挣脱出来,为她们挡住竹梯。其面色微红,也许是争论时气急所致,也有可能是因为梯子砸伤了肺腑。
“你没事吧!这位郎君!”文玉急忙站起身,将孩子扶起来,确认他没事之后,便拍拍身上的灰尘,又上前两步去关心陈勉的伤势。
真是讽刺啊,妇孺幼子跌落墙头,又险被砸伤,满口识大局、懂大体的官差却无一人上前,反而是要被抓的“犯人”拼命来搭救。
不等陈勉回答,身后的小童悄悄牵了牵文玉的衣角,怯生生地对文玉说:“阿姊……阿姊快走!莫要管这闲事。”虽然眼前这位阿兄方才救了他们,但是他不知出于何种缘故,仍然这般对文玉小声劝道。
文玉心想,世人真是好生奇怪,当差的道貌岸然,被抓的古道热肠,连原本应该天真稚嫩的孩子,说话也小心翼翼、怯懦无比。若说这其中没什么腌臜猫腻,文玉是不信的。
今日这闲事,她是管定了!
“我没事,这位娘子,速速带着孩子离去吧……”陈勉受了伤,暂时未受官差衙役的钳制,可他却并未伺机逃跑,反而是劝文玉离去。
文玉更觉得不解,他方才还嚷着要归家陪伴娘子的,怎么这会儿不急了。不过很快,官差的行为便为文玉解了豁。
那一帮子官差在方才文玉和孩子跌落时,都止步不前,就连陈勉挣脱了,也未有人上前来捉拿他。现下这十数人正面面相觑,几个回合之后,仿佛达成了某种共识似的,个个儿皆飞身扑过来,将文玉三人围得水泄不通。
“娘子快走!”
陈勉疾呼,他虽不知道贾仁为何带着人来抓自己,却不想因为这娘子幼童二人撞见此事而受到牵连,是以虽挣脱了,却只是为护住妇幼不受伤害,而并非为了逃跑。
“今日你们谁也走不了!”
为首的官差一声喝道。那个叫做贾仁的,此刻正站在包围圈的外围,神色复杂地瞧着文玉三人,那眼神文玉有些看不懂,若说侩子手看将要问斩的囚犯,又少了几分毒辣决绝的狠厉,若是渔夫看已在篓中的游鱼,却并无半点胜券在握的得意。
那目光复杂纷繁,几经变换,最终还是化为凌厉的尖刀。
“把他们都给我请回江阳府牢狱,这女子和娃娃先关着,别忘了今日我们是为了陈勉来的!”
他顿了顿,目光在文玉和那孩子的身上游离,似有不忍,也不知是说给文玉她们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强行为自己辩驳道:“我本无意伤及无辜,好好的道路你不走,学什么梁上君子听人家墙角呢!”
那一帮官差领命,即时就向文玉三人步步紧逼,那包围圈也越缩越小,文玉护着孩子,与陈勉三人被逼得不由自主便靠在一处。
陈勉伸手拦在文玉二人前边儿,向外围的贾仁喊道:“我随你们回去!贾大人!你无非是为了抓我!何必累及无辜!”
那贾仁像是被戳中了,脸色像走马灯似的变了又变,好不精彩!最终还是喝道:“陈勉!我好言相劝你非是不听!现如今闹成这个样子,怪得了谁!”
“要怪只怪你自己!”贾仁有几分薄怒,仿佛再也压不住似的,话头如同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儿全倒出来。
“你不想累及无辜!不想伤害妇幼!难道我便是想要祸及他人的人吗!”
“你何不早早就范!”
文玉闻言,只觉得不可理喻,真是令人汗颜,他是如何说得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的!文玉搂了搂怀中的孩子,上前一步与陈勉站在一处,也不甘示弱地回道:
“大人好大的官威啊!不知大人在江阳府是当得哪门子的差,任的什么位的职?”
总是得先挖清楚姓甚名谁,是何来路。日后宋凛生处理起来也才方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蠹虫,她一定要为宋凛生一一扫清,不叫他在江阳府的仕途,有半点错漏之处。
“我们家大人的官职也是你能打听的?”文玉身旁的一名官差抢先答道,更是将佩刀横梗在胸前,一把拦在文玉面前。
文玉目不斜视,未给他半分眼色,只冷眼瞧着贾仁。
“吾乃贾仁,是江阳府的同知,如今知府一职空悬,不才,暂为江阳府的父母官。”
“什么父母官!这称呼你也当得?”文玉嗤笑一声。
师父常说,天上的神者、仙者,受百姓香火所养,便一定抱着十二万分俯首甘为孺子牛的态度,护佑苍生,造福黎民。
她师父句芒虽已得神君之位,每年春天的时候,却仍是化身为小小的牧童,带着敕黄游历人间,每到一处州府,遇见凡人播种春耕,便要随着百姓一起犁地、耕种,保佑他们能有好的收成,免于饥饿之苦。
她师父尚且没什么架子!这贾仁,不过一个州府的同知,便敢妄自尊大,忝居百姓的父母官。
“你!你倒说说我如何又当不得?”那贾仁并未暴怒如雷,而是反问了文玉一句。
“你闹市纵马,不顾百姓,是为不仁!谋害同僚,背地抓人,是为不义!妄自托大,无视知府,是为不敬!不护稚童,企图动刑,是为不善!”
“如此同知,有何脸面自称一句父母官?”
文玉言辞振振,有理有据,另一旁的陈勉不禁刮目相看,他虽是文吏,却并不善言谈,更遑论与人争辩,这位娘子条理极佳,口才更是一等一,陈勉在心中暗暗夸赞。
“你!”贾仁闻言,面上的神色有了裂缝,随即逐步土崩瓦解。
随即他大手一挥,吩咐官差动手。“少跟他们废话!全部给我带回江阳府衙!”
文玉心中寻思着,她术法用的不好,但是这赤手空拳地打架嘛!也不知道怎么样,正好试试!
文玉一把将那孩子推给陈勉,喊道:“你护着这孩子!”
她便一头冲进官差围成的人堆里,文玉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凡人面前露了法术,但是借点巧劲叫他们受十倍的力气,还是不妨事的。
人流像潮水般涌来,文玉借力打力,几个回合下来,那些沙包便有些吃不消了。
她可不是花拳绣腿,从前师父的经、典她一本也没读,但是武学拳脚嘛,倒是看了不少,这下正好是学以致用的好时机。
文玉拍拍手,朝贾仁一挑眉。
“你要不要一起上?”
其余的官差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横亘在文玉和贾仁的中间,陈勉在文玉身后护着孩子,眼中不住地流露出赞叹的神采!
穆同赶到的时候,面前呈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不禁想起先前自己听到的……
江阳府衙,府经厅。
“什么?”
穆同正在府经厅整理文书,预备写个详细的文书典籍的书注交给新任的知府宋大人过目,却忽听得手下来报。
“贾大人在东街口的名扬铺子后巷捉拿陈书吏,叫人撞见!贾大人索性将人围了!快要打起来了!”前来禀报的官差语速极快,暗含焦急。
“听人来报!是一女子并一个孩童!”
穆同赶紧丢下案牍上的书卷,狼毫上未干的墨迹染坏了书卷的页角,晕开好大一片儿,他也顾不上,一阵风似地刮了出去。
“赶紧带人随我前往东市,你去回禀宋大人,叫他做个决断!”
不等手下回话,穆同便策马赶往东市,到了人流众多的地方,又一路带人跑过来。
瞧见的却不是自己预想的,良家妇女受欺辱,稚子幼童哭唧唧的画面,穆同咽了咽口水,左看看又瞧瞧,看贾大人和这小娘子僵持不下,胜负难分,终于还是开口打破了这份平静。
“呃……那个……贾大人,您这是?”
穆同一招手,身后的随从连同一道来的官差便齐刷刷地转身,背过去,不看他们这修罗场面。便是叫他们看,他们也是不想看的,谁愿意看到顶头上司叫一女子震得不能动弹呢?这不是给自己日后的仕途找气受吗?
贾仁这才偏头,看见急匆匆赶来的穆同,他与穆桐的职级虽有差别,但穆同办差极为公允,能力又出色,叫他看见如此这般的场面,贾仁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便轻咳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