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设迷局美人救英雄 落风雨凛生困山中

洗砚凝下神来,静听片刻。梧桐祖殿往来游人颇多,正殿传来絮絮的祈愿声,院中交织着游客轻声的谈笑,种子落地被泥土无声地包裹住,偶尔有一丝风声在院中流转,重重叠叠,难舍难分。声音太杂,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却并无什么异样。

“声音不下百道,只是不知公子所言为何?”

洗砚左右环顾,见两旁地侍从皆微微摇头,只好抿唇不语,顺着公子地目光望去,那对夫妇已经离开向别处去了,原地空无一物,只留下一棵树守着方寸之地。

是他听错了吗?方才那声,仿若是个女子的声音,好似被什么惊了一下,发出低低的呼声。待他回身想仔细辨别,却又消失不见了。

“公子几日连着赶路,想来是乏了,听岔了罢。”洗砚招呼侍从提起书箱,“还是尽早入城安置罢。”

宋凛生一时有些迷惘,也许是吧!近日实在有些疲乏,原想着尽早到江阳府,赶在上任之前来看看那株碧梧,现下它既“飞升成仙”,也许是没有缘分。

眼见他一行人出了梧桐祖殿,文玉才松了一口气。出去了也好,也好,梧桐祖殿是她师父的地盘,她可不敢造次,可这后春山中精怪颇多,他一行人下山途中要是有些什么奇遇,可不能说是她干的啊!便是师父追究起来,她也是不承认的。

思及此处,文玉轻轻一挑眉,狡黠地笑笑,双手结印随宋凛生方向而去,留下身后的梧桐祖殿热闹非常。

早春已至,万物萌发。下山的小道两旁郁郁葱葱,含春吐翠,清晨尚未化去的露珠沾湿游人的衣襟,平添三分凉意。宋凛生一袭白衣行至其间,恰似绿叶吐出的露珠一般,莹白圆润,引人注目。

“公子,这后春山果真名不虚传。便是咱们上都的府里都未有如此多的奇珍花木。有好些,洗砚都叫不出名字呢!”

这一路下来,洗砚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就没消停过,倒比山间的鸟雀还欢快些。

宋凛生不禁扶额,轻呼一口气,“洗砚,这些话上山之时你便说过了。”

“公子不欢喜吗?公子往日里最爱花木,怎么今日兴致缺缺?”洗砚正自顾自说着,突然收了话头。

是了,这后春山间花木要数奇珍,还得是梧桐祖殿的千年碧梧堪称一绝。今日却未能访得,公子败兴而归,恁它是万紫千红开遍,怕是也无心观赏。

“欢喜,我欢喜得很……只是,洗砚,此处我等已路过不下四回了……”宋凛生细细地喘着气,一手扶住身旁的一棵妃红色花树,树上花朵开得紧促,成团成团地挤满了枝桠,恰似傍晚轻盈的烟云。其花开四瓣,瓣尾呈尖状,倒有几分像四照花,只是枝干要比四照花树更粗壮。宋凛生抬首,向树上望去……

他确定,他们算是围着这棵花树绕圈子,来来回回在树跟前打转儿。

“脑子也不算灵光嘛,绕了这好些时候才发现……”文玉惬意地斜躺在花树枝干上,心中小声嘀咕。探头预备瞧瞧树下的情况。

猝不及防地对上宋凛生白净的面容,文玉一惊,险些一个倒栽葱从树上跌落下来,这不怪她老是躲树上,偷窥人家似的。实在是她没想好要如何出场,才能顺理成章……

只能故布迷阵,使他一行人在山中绕路。文玉原打算伪装成山中樵户的女儿,来个美救英雄,再借机引他们下山,可又怕漏洞百出、令人起疑,思前想后的,倒耽搁了时间。

文玉见他顿了顿,便垂下头去,向一旁的洗砚吩咐:“分头去找吧,尽早寻路下山,山中多走兽,莫要耽搁到夜里。”洗砚一行人领命而去,很快散入山林间,隐去了。

树下只余宋凛生一人,他来回踱了两步,长呼了一口气,不知为何竟一个人抬手对着花树行起礼来。

文玉往外探身,想瞧清楚些,心中一阵嘀咕,难道树下还有旁人不成?

“仙姑不妨现身一叙。”

他一语道罢,憋着一口气,双手仍向前端着,也不敢喘息。

文玉闻言一惊,这个凡人好生奇怪,难道真叫他看破了自己的障眼法不成?她捉弄人家在先,本就十分心虚,忽听得宋凛生如此干脆直白的发问,一颗心更是平地起波澜,重心一斜,整个人便如那秋日熟透的果子,直直地向树下坠去!

“啊——”

宋凛生循声抬首,双眸中倒映出一个着妃色衣裙的身影来,从花团锦簇的枝头跌落,活像是树上落下来的花骨朵儿似的——是一名女子,他愣了片刻,很快便回过神,伸出双臂想要去接住那人。

不想冲击力太强,两人双双滚落一旁,宋凛生双手护住文玉,自己的后背却直撞上花树崎岖的树干,小腿也不知是扫到什么枝叶,隐隐发疼。

“唉哟!”文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方才太急,也怕在这凡人面前露了法术,她真是抱着破相的决心,硬着头皮往下摔。

她试探着松动松动筋骨,却不觉有异,胳膊摆动间触碰到的温度才让她想起来,这儿还有个人呢!

宋凛生!

文玉一骨碌坐起身起来,回头去查探宋凛生的情况,他鬓发微松,额上有细细的汗珠,玄色的斗篷也沾了灰,几片四照花叶镶嵌在衣裳的褶皱里,落魄中又添了几分说不出的清雅。

“娘子无碍吧?”见这女子回身,宋凛生便开口询问,对上她的目光,宋凛生自觉仪容不雅,勉强撑着手臂想要起身,却发现左腿一阵钝痛,使不上力气,他不禁闷哼一声。

“你没事吧!伤着哪儿了?”文玉赶忙上前,将宋凛生搀扶起来,助他靠在树干旁休息。他似乎是哪里受了伤,文玉的眼神一阵逡巡,扫过宋凛生全身,他左边小腿上莹白的袍子有点点绯红色渗出,混在花朵之中,不易看清。

文玉见状,毫不犹豫预备伸手去查看伤势,却叫另一只手拦住了,那手方才触碰到文娱的手背,便飞快地抬了起来,只虚搭在她手背上方,文玉顺势望去。

宋凛生朝她颔首,解释道:“伤处不雅,恐污了娘子清目。”

“还是等我的侍从回来处理罢。”

文玉眨眨眼,一时反应不过来,一个伤口,几滴血而已,她怎会怕?这人也忒讲究了些。

“此处离山下且远着呢!你那些侍从一时半会回不来,你预备就这么等血往干了淌?”

言罢,文玉也不去看他的神色,便伸手揭过他的外袍,看着出血量不是很大,应是叫碎石枝叶划伤了,文玉抬手便习惯性地想用法术为他治伤,他是草木精灵,最擅疗愈之术了,思及此处,文玉颇有几分得意。

“不知娘子……方才在树上作什么?”宋凛生的声音传来,在文玉的耳边刮起细小的风,毛茸茸的耳发挠得文玉有些发痒。

文玉闻言一顿,收了法力,好险,差点忘了他是个凡人。

“我……我在树上歇息……”文玉差点一口咬了自己的舌头,这是什么蹩脚的说辞,真是亏她想得出来!

文玉的头垂得低低的,额前的碎发将她的眉目很好地隐藏起来,叫宋凛生看不清她的神情。她撕下半截裙摆,为宋凛生简单包扎起来,说是包扎,其实不过是打了个结,文玉还是打算寻机会用法术为他治疗,妃色的衣料带子盛开在宋凛生的左腿上,和四照花相映成趣,好生灵动。

宋凛生不知是不是呆住了,好一会儿没出声,文玉试探着微微抬头向他瞥去。

只见他正盯着自己,眼神中盛满了疑惑,正当文玉以为他要继续追问的时候,他正了正神色,双眉微挑,抿唇一笑。

“树梢可不是歇息的好去处,娘子要当心些才是。”

文玉偏头,面颊有些发热,耳后的两股小辫儿都顺着一个方向垂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天色渐晚,风中似有云雨袭来。早先他一行人在梧桐祖殿寻访一阵,下山又在这四照花树下不停绕路,耽搁好些时间,眼下日头西沉,藏进云雾里看不见了。

山中精怪颇多,走兽虫蚁更是数不胜数,入夜便不好待在山林里了。文玉瞧宋凛生行动又不十分方便,略一思索,便学着先前宋凛生打趣她的口吻:

“小郎君,我倒知晓一个去处,保证适合歇息!”

宋凛生闻言,朝文玉一笑,仿佛没多少惊讶,低低地“哦?”了一声。

“你瞧这天色,就要落雨了。我带你去避一避。”文玉起身拍拍衣角的尘土,伸手要去扶宋凛生起来。

“洗砚他们——就是我的侍从一行人还未曾回来……”

“你只管放心,我沿途为他们留下记号,等他们回来找不着你,自会顺着记号来寻你的。”

“你能走吗?我背着你吧!”

宋凛生原本就着文玉的搀扶起身至中途,闻言一顿。

“你这小娘子!真是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