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五楼另一处的雅间,门被人推开,里面戛然而止的欢笑声,几人望着来人,面面相觑。
“你进来做什么?”最先出声地还是太子谢谦,本还带着几分笑意的嘴角瞬间垮了下来。
商侑安淡漠着眉眼,踏进雅间,合上了门,雅间里除了太子老三谢谦,还有几位皇子,有一母同胞的老四谢仁、老五谢英,老七谢华(妃子所出)。
还有一位不涉政事的亲王谢复松,是当今圣上唯一还活着的手足。
“侑安来了,坐到本王这来,多年未见,与小时候还是有些变化啊。”谢复松沉稳自若,唤着门口生冷站着的商侑安。
见那人走去谢复松身旁,谢谦不禁沉脸:“皇叔,你喊他来做什么?扫兴。”
一旁的谢仁也放下酒杯,低声应和着:“是啊,这种聚会喊个不熟之人来,弄得我们喝酒都不尽兴呢皇叔。”
几人你言我语的,商侑安只端坐于此,置之不理。
谢复松抬手一制,缓缓而道:“本王啊,是奉命而来,将你们这些手足兄弟召集在一处,让你们都相互认识,促进一下兄弟之间的感情。”
“天子忌讳手足相害,任何人都不得挑起皇室党派之争,故此往后,你们需得兄友弟恭,共同成长,岱延国是需要你们每一位皇子的。”
谢复松起初接到皇兄的命令时,也是觉得此事麻烦,并不想理会,可又听闻关于商侑安此人的传言,满京城的飞,争得大小赌坊相相以此作为赌注,这不禁让他对这个只见过幼时模样的大侄子,充满好奇,想见上一见。
时隔十年,眼前这位清瘦的少年就这般端坐于此,两耳对于手足之间的诋毁置若罔闻,让他不禁眼前浮现出皇兄小时候来。
皇兄小时候也是这般一身傲世,还有贯身无尽的宠爱,一路天恩通途,除了在情爱之上有些不尽人意。
再仔细打量间,这位冷漠的少年身上显出几分帝王相来,那孤傲于天地的清贵,又重合了当年初见永嘉皇贵妃之感。
他不觉微微叹息,似是惋惜造化弄人的少年郎,又似在叹天道难测。
以谢谦为首的几人面露不屑,没有当场反驳皇叔的面子,却也不曾给过这位以大哥身份出现之人好脸色,同由皇后所出的亲兄弟几个相聚饮酒而欢。
除了一脸冷漠无衷的商侑安,同样不曾参与饮酒的还有坐在角落的谢华。
这位谢华排行最末,宫中然妃所生,据说如今后宫大权被皇后垄断,三千佳丽除去正宫所出的皇子,鲜少有妃子能够诞下龙嗣。
谢华出生不易,恩眷不及前头哥哥,却也好在性子随意,无心相争,故而之间走得并不亲近。
在谢复松的面子下,谢谦几个才同在一起,共大家饮了杯,未隔多久,几人便朝着谢复松告辞:“皇叔,今日侄儿有事,来日再与皇叔尽兴。”
谢复松心中清楚,并不挽留,只点点头:“太子殿下,慢走。”
待谢谦一行人走后,这雅间便安静了下来,谢华年龄不大,看着这场面,然然起身,也作告别之意,得到谢复松准许后,又看向商侑安,动了动喉咙,带着几分犹豫:
“大哥告辞。”
就在谢华觉得这位冰冷兄长并不会给反应,想开门而去之际,听见身后淡淡“嗯”了一字,谢华有些意外,却也没有表现出来,礼貌回首后离开了雅间。
商侑安感觉身边的视线一直打量在他身上,便也对视过去,谢复松见此一笑,递上一盏茶。
“真是好多年不曾见过了,皇叔记得你幼时可调皮了,哪像现在这般沉稳啊。”
听着这声叹息万千的话,商侑安情绪也未见波动,他淡淡看着眼前这位叔叔,对他的印象是陌生的。
“皇叔,可欢迎我回来?”
谢复松眼神中透着亲情的想念:“以前虽与你并未多接触,却也是我皇室谢家的孩子,怎会不欢迎?今日所见的手足兄弟皆因生疏而未曾深聊,待日后多多相处,定能显现手足之情,侑安,还望莫怪弟弟们。”
少年笑笑:“不怪。”
谢复松望着年仅十八的少年,身上有着超乎常人的老成之感,仿佛短短十年间,经历了一生的悲喜困苦,才得以在乱世存活至今。
可往往这般之人,自内心强大又必杜绝情感,方得立世之本。
谢复松陷入少年平静的眸中,他莫名生出一丝怜悯之心:“侑安,他也希望你回来的。”
这个他,指的是谁,在这个房间里,都没有人说明,商侑安不笑了,歪了歪头,像是陷入了沉思,又似苦不得解,而望向谢复松,企图从他眼里寻出一点答案来。
终是眉头轻展,恢复了往日的淡然:“皇叔,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商侑安谢绝同谢复松一同回宫,一人独坐于此,不紧不慢地沏着茶,动作行云流水,对于方才之谈,似并未挂于心。
待茶入了喉,此刻,才真正显出几分惬意。
“如何了?”
不知何时,房中多了一名冷艳女子,她规矩而立,回禀着:“属下已经拦下,并让她回去了。”
兰竺微微探了眼独坐案前,专心喝茶的男子,殿下好像,变了?
殿下深谋筹备几年,每每提及入京之事,总说时机未到,甘心于雁城等待,如今听说殿下在雁城遇见一女子,与其颇多纠葛。
兰竺起初还错以为,殿下故意在雁城待至时日,就是为了等那叫沈知珉的京娇小姐,直到今日,见这般冷漠态度,才觉殿下变似又未变,还是她初认识的那个心有执念、怀远大志之人。
“殿下的伤可痊愈了?”冷艳脸上是带着一丝不符合身份的担忧,却很快消失不见。
“无碍,对于之后的任务,费游可与你交接清楚?”
少年放下茶杯,轻轻理了理袖口,随后展开自己的手掌,玩弄赏着,翻覆而瞧,大手之下老茧叠硬,隐隐旧痕遍布手背。
“交接清楚,殿下放心。”
看着这手不符合年龄的磨练,他然然挑眉,叹了句:“辛苦了。”
兰竺不确定是不是对她说的,只能低头退在一边,“殿下身处皇宫,要多加小心。”
这一句好似多嘴不该说话并没有得到少年的回应,给她留下的只有离开的背影,兰竺低头,冷色扇了自己一巴掌,沉默良久,敛绪出了雅间。
寂寥的宫殿中,只有几名守殿的奴才,一直往里去,只见紫檀书案前,那抹清水墨色衣袍袭地摆落开来。
少年托额闭目,随着桌前点燃的那抹沉香,呼吸平缓,看去,像似睡着了。
“殿下,可要熄灯休息?”
踌躇几回的小厮李帜放慢了脚步,踏入殿中,小声询问,自从这位盛安王回归宫中后,李帜随着一众随从被分至进了这盛行殿。
几日来,无人摸得透这位盛安王的脾性,只觉他不喜人打搅,已然打发走了数人,殿中只留了十名话少安分的随从。
李帜发现,这位盛安王每日都会坐于案前,不论有事无事,好似是以前留下的习惯,总会待至亥时,只是今日,已过亥时,里面还没有动静,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恪尽职守去询问一嘴。
直到李帜问了第二遍时,商侑安才缓缓抬头,看向眼前这个小心翼翼之人,有些心不在焉:“嗯。”
李帜暗暗松了口气,见他脸色难得好了一回,便想着趁热打铁,将已耽搁几日不曾再喝的汤药端上:“殿下,御医说殿下的伤乃旧疾,需每日慢慢调理,这药喝了,殿下身上的伤才不会疼。”
每每夜里,李帜总会听见咳嗽与辗转反侧之声,却从不见他主动传御医。
那碗棕色的汤药在商侑安面前摇摇晃晃,能看出来递汤之人心中害怕之意,可商侑安此刻并没有在意这些,他眼前恍惚着那抹粉色少女的身影,莫名想起了在雁城的那些缓慢又无用的时光。
他鬼使神差地接过了眼前这碗苦口的药,一碗而尽,他方至清醒,微微皱起了眉头,面露烦意,将手中的碗冷冷一扔李帜,冷吩二字:“出去!”
李帜手疾眼快地接住药碗,不多问一言,替他熄了灯,退了出去,迈出殿门之际,凉风贯穿整身,觉发背后湿意一片。
天未亮,李帜便守在殿外。
不知是不是昨夜那碗药的缘故,让商侑安安稳睡了一晚,直至天渐露白,商侑安才堪堪转醒,他睁开昏沉的眸子,抬手捏了捏眉心,缓缓起身。
听着殿内有动静,李帜从门口委身而进,替他更换衣袍:“殿下,您醒了,奴先伺候您更衣。”
李帜方靠近商侑安两步,就见那双似能洞悉人心的眸子扫来,带着起床之时的慵懒:“何事?”
李帜低头答:“圣上说等殿下醒了,去一趟御书房。”
口谕早就到了,只是传旨的李省公公瞧着里头之人还未醒,便说不急,等殿下醒了再去,李帜起初还有些惶恐,经李公公的提醒,并未曾打扰殿下。
世人都说圣上不喜这位大殿下,可李帜觉得,圣上对殿下有种说不出的宠溺,可其态度又不比太子殿下,或许这就是天子心术,凡人揣测不透。
商侑安出了殿门,往御书房走去,无需引路,他凭着幼时记忆,立在了御书房门口,李省公公在门口等他,见他来了,脸上挂笑,恭迎两步道:
“殿下来了,圣上在里面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