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集一本正经问道:“为何?里面可是有什么奇人怪事吗?”
沈知珉瞪了阿集一眼,阿集调皮地吐了舌头,不再说话。
程常安没发现两位的表情,只当她们第一次来此:
“怪事没有,怪人倒是有一个,听说是十年前被关在此处的,一个怪异的孩子,孤僻得很,在此处待了十年。记得有一年,那个孩子明明都已经死了,夜里埋了好深,又自己爬出来了,大师曾卦一言,此子不详,故而看看这雁城,都没落成何种地步了,唉。”
程常安摇头,一副为雁城百姓而不幸的模样。
听及此,沈知珉气得手脚发凉。
上一世她听商侑安提过,他自小被抛弃终生困于此还不够,总有人要费尽心思杀了他。
在一片暗黑缺氧的棺材,任凭他怎样喊叫,他们都当他死了,生生活埋了八岁孩子。
那时的他竟用着开玩笑地口吻,说他们可能是怕良心谴责,还奢了口棺给我。
“既如此,何不放他出城?”
沈知珉望向商府,眼里满满心疼。
“小人也不愿留他,只是那天命难违。”
真真是那天高之远、立于庙堂之上的天命!
沈知珉眨眨酸涩的眼,故作随意地往那紧闭的大门一指,漫不经心道:
“就住这里吧,限你三日,大致建筑规模不用动,只将这里翻修成新,按照本小姐的用度标配去置办,可明白了?”
程常安如雷轰顶般:“沈小姐,这可使不得啊!”
关键是还要他出银子给这破了吧唧的商府翻新?开什么玩笑?!
阿集拦住欲要上前争论的程常安,冷声沉问:
“怎么?程大人是想要我家小姐住你那给姨太备的府邸?这是拿当今丞相千金与你那一介姨太相并论?真是狗胆包天了,你就不怕一个脑袋不够砍的吗?!”
程常安脸上瞬间失了血色,双脚控制不住地磕在了青石板上:
“沈小姐恕罪,小人绝没有那意思,小人的贱妾怎敢与之谈论,是小人行事欠考虑,这就修,立马修!”
看着被吓得失了魂的程常安,阿集不免笑出了声,沈知珉叹了口气:
“你啊,狐假虎威倒是惯会使得。”
历经重生,沈知珉对阿集也宽容了许多。
虽然阿集小机灵鬼点子多,性子大咧随意,但想起上一世她为救她,没能有个好结局,她便这一世也都不计较了。
“外边为何这般吵?”
在里屋的商侑安坐于书桌前,淡淡翻着书卷,瘦骨的下颚微微抬起,向窗外望了一眼。
费游到嘴边的话又生生止住了,他先道了句:
“殿下,别生气。”
商侑安清瘦的脸上已然是严肃起来了。
不大的年纪,却是将喜怒表达地十分鲜明,特别是少年收敛笑意的时候,像极了宫中那位,有种与生俱来的威仪。
费游望着外头鲜艳活泼的身影,将实话说了出来:
“殿下,这是京城发下来的指令,回绝不了。”
少年闻及垂下眸,并未动怒,继续看着手中的书卷,只是耳边却是少女那清澈动听的声音,仿佛给这座死气沉沉的商府添了几分生机。
费游抬眼,见殿下没有指令,又微微低头,退了出去。
直到过了申时,费游来寻问他几时用膳,才发现,少年手里的那卷文章已是看了足足一下午,不曾翻页过。
正厅中,少年一人默默坐于桌前,冷清规矩地吃着饭。
费游立在身后,这样一主一仆的画面,在这寂寥的傍晚显得有些孤独。
就在商侑安放下筷子之际,少女打破了这孤寂的夜。
沈知珉着身洁简的裙裳,外头穿红白相间的绒毛披风,叫人看了生出暖意之感。
沈知珉在商侑安对面坐下,她好似很熟般问起了对面的少年:
“殿下,今日吃的是什么?”
商侑安头也不曾抬,冷冷吐着二字:
“撤了吧。”
费游低头,只得无视着眼前少女,将桌上的膳食都一一撤掉。
沈知珉尴尬一笑,带着丝丝委屈:
“我还未曾用膳。”
商侑安抬眼看向她:“沈小姐这一路随仆众多,又有城主鞍前马后,难道还需再麻烦他人么?”
沈知珉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在她印象中,他不是个将人讽刺得体无完肤之人。
他收回视线,起身回屋去,沈知珉一时间也跟着起身,她上前两步,望着那背影,轻声道:
“商侑安,能交个朋友吗?”
那背影只冷冷踏进了屋,留下一声沉重地关门响。
沈知珉想着,这应是他不耐烦的情绪。
商府很大,正门五间,正殿七间,两侧翼楼各九间,虽已经没落已久,但不难看出,这是按最高王府的规格来建制的。
上一世,她未曾仔细打量过商府,此刻才发觉奇怪,按理说,王府建制工程庞大,严禁私设,需通过圣上批准才行。
既然圣上将他视为弃子,那又为何会在一个小小雁城建设王府呢?
上一世,她真的不曾想过这些,前有爹爹帮忙挡风,后有商侑安为她遮雨,一路走来不谙世事,以至于她被居心叵测之人蒙蔽,不分好坏。
她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讨里面人的欢心。
阿集的声音打断了沈知珉的思绪,只见阿集气嘘嘘地走来:
“小姐,这府中穷破成什么样了,这也没有那也没有的,眼看就要入冬了,小姐真的不打算回京去吗?”
沈知珉摇头,她是一定要把商侑安带回京城的。
只要他跟她回了京,便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这是愧疚、是弥补、是执念,亦是她前世今生不变的喜欢。
“啪嗒。”
随着雍容女子的落筷,桌前的之人也都放下手中的筷子,只有那一身散着凛然正气的男子还温雅地吃着。
“还吃,还吃!”
雍容柔美的面孔上带着一丝着急,她欲要起身唤来下人解决心中烦恼之事,却被男子打断:
“夫人,莫要着急,珉儿无事。”
沈德言一边劝着自家夫人,一边将那鲜美的鱼汤盛入瓷花碗内,缓缓递在了许韵面前:
“夫人啊,前些日我已然去信雁城,告知了那程常安,他断不敢亏待了咱们珉儿。”
许韵眼里尽是担心,侧头问:“那等偏僻之地生出来的人,可信得?”
沈德言端起鱼汤,晃散了烫气,将瓷勺中的鱼汤递于她唇边,带着往日沉稳之气息,还夹着些许宠溺:
“夫人就莫管那些小事,先喝了这鱼汤要紧,凉了就有腥味了。”
见自家夫人不肯张口,沈德言再道了句心安之话:
“一切皆有我打点呢。”
许韵闻及,这才赏脸将鱼汤纳入口中,转眼便看向桌尾端坐的女子:
“喻妧,你可知你妹妹此趟所举是为了何事?”
叫沈喻妧的女子微微垂着头:“禀母亲,不知。”
她一身大气素静的锦白裙裾,端庄坐在凳子上,腰背间瘦秀笔直,是一副京城闺秀的模样。
只听上头一声细微难琢的叹气,沈喻妧放于膝处的纤指轻轻搅着,听着许韵又一段话落下来:
“你虽是庶出,却也是作姐姐的,珉儿平日乖得很,又同你似亲姐妹般,你该多上点心的。”
沈喻妧点头应道:
“谨母亲教诲,珉儿曾提过一句,见爹爹腿疾久复,闻及雁城有位名医老者,想必是为此事去的,女儿家的孝心不好意思摆明直言,这才让母亲与爹爹担忧了。”
许久,见许韵悠悠“嗯”道:
“不曾想珉儿竟懂得关心她父亲的身体了?也是长大了啊。”
言语中没有责怪,尽显欣慰之感。
沈德言又盛了碗鱼汤放于沈喻妧面前,衔接着许韵的话道:
“是啊,如今这两姊妹都长大了,喻妧也出落得雅静端庄,纵观这京城,官贵女们名声传得再美,比着喻妧来看,还是差了些许。”
沈喻妧对上爹爹的视线,肩处不由得松落了几分。
许韵喝着鱼汤,不冷不淡道:
“你夸便夸,何故要扯上那些官贵子女?若被外人听去了,又该说你鼻孔朝天,藐视他们了。”
沈德言只郎朗笑上几声,不解释却也不反驳。
那模样像极了有着文人风骨般看不上粗蛮武夫,而两袖清风亦是鄙夷那些满手利益之人。
可偏偏,沈德言却是四样均沾。
既身居丞相高位,有着雷厉手段又孤高自傲,不屑与谄官奸狼为伍,朝中官员恨得他牙痒痒又不得不得多多依仗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