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枪,看着安珀从龙尸旁走开。龙已经死了,我突然感到一阵轻松。一切都结束了。她是最后一个。塔龙的那些特工都四散躺在我身后的仓库里。他们战斗得很顽强,至死都不撤退,好像他们毫不畏惧死亡。也许他们真的不怕死,也许这就是塔龙的政策,要么得胜而归,要么就不要回去。但不管怎么说,这些都不重要了。今晚不会再有人回到塔龙那里去。
安珀突然踉跄了一下,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站定在原地。我立刻重新警觉起来。我把手枪插进腰带,赶忙朝她走去,同时上下打量着她的身体,查看有没有伤口。她的鳞片都是红色的,很难看清楚是不是有血,但是从她僵硬的动作来看,她应该是受伤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两条龙打架,但是我亲眼见识过龙爪子和牙齿的厉害,它们能够轻易拍碎骨头,把车门撕扯下来。龙的鳞片也许能防火,但是我感觉两条发火的龙应该能给对方造成很大的伤害。
等我走近的时候,预感都成了现实。我看见她背上有血淋淋的伤口,四道长长的爪痕,伤口边缘仿佛被烧过,黑漆漆的,往外翻着粉红色的肉,看起来都觉得痛。
“安珀。”我说道,绕着她转了一圈,轻轻摸了一下她翅膀的顶端。我看到了更多的伤口,都是同样的状况,火烧过的爪痕。空气中还残留着微微的烟火和化学物的气味,好像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我皱着眉头,“发生什么事了?”
“是当时不得已采取的行动。”她转头看着我,说话时声音很干。嘴巴旁边有四道浅浅的血红的爪印,看起来很糟糕。我的心再次揪紧。“你杀了她,”她低声说道,虽然不是在指责我,但是她的眼睛里闪着怒火,“你用不着杀了她。”
“是的,我杀了她。”我看着她细长的绿色眼睛,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双眼睛凶狠地眯了起来,但是我一点都不害怕。很奇怪,我现在居然站在离一条暴怒的、受伤的龙这么近的地方,而且还清楚地知道她绝对不会伤害我。“我必须杀她,”我对她说道,“你完全明白。她不杀死你,是不会停手的。”
“我明白。该死的。”她跌坐在地上,又看了一眼墙边那具了无生气的尸体,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表情。然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嘴里吐出一阵烟雾。“她是我的族类,”安珀低声说道,“她也曾和我一样。要不是莉莉丝和塔龙对她的影响,谁知道她会有怎样的未来。”她浑身一阵颤抖,转过头来,闭上眼睛,“真希望事情不用变成现在这样。”
我伸出手,试探性地放在她脖子上,感受她鳞片的温热。想到自己正摸着一条龙,我的心跳得很快。“我们得赶紧处理一下这些伤口,”我一边说,一边在心里评估这些伤口在她变成人形后会有多严重,“你能变回人形吗?”
“不行,”安珀摇摇头,踉跄着从我身边走开,“我的意思是,可以,我能变回去,我会变回去的,但是……莱利怎么办?还不知道他在哪里呢。我们必须找到他。”
“安珀,你受伤了。而且看起来很严重,”我跑到前面看着她的脸,挡住她前进的路,“我们必须先回酒店去,让威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他现在有莱利的消息了。”
“他如果有消息的话,早就给我们打电话了!”她的尾巴在地上拍打着,挑衅般地扬起脑袋,“我没事,加勒特。我们得接着找。”
“去哪里找?我们根本不知道他的具体位置。他现在可能在市里的任何地方。你准备去哪里找?”安珀眯起眼睛。我的声音很平静。我知道如果这个五百多磅重的爬行动物想从我身上踏过去的话,我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同时我又想着,在这个漆黑的仓库里和一条龙争吵,真是一种十分奇怪的体验。
“我们必须先回去整理一下。”我说道,心里希望她能听得进劝,希望她找到莱利的那种担心和急迫不会让她昏了头。我内心里还有一个别的让自己都感觉羞愧的想法,我努力把那个想法甩到了一边,“我们先回酒店,把你的伤口处理一下,然后看威斯是不是有新的消息。这是我们现在最合理的行动方案。”
安珀甩了一下尾巴,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和我争论,忽然皱起了眉头。“等等,”她扬起头轻声说道,“你听到了吗?”
我一言不发,从腰带上抽出手枪,走到她的侧翼。我们就这样默然站了一会儿,一个圣乔治的战士和一条龙背靠背,守护着对方。奇怪的是,这和我跟特里斯坦在一起执行任务时的感觉没有太大差别。
在那边迷宫某处,响起了微弱、熟悉的铃声。安珀呼吸加重了。
“我的手机!”
她迈步往前跑去,但是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然后痛苦地开始龇牙咧嘴。我赶忙跑到她身边,轻轻扶住她翅膀上的一个关节。她停下来,回头看着我。“等一会儿,”我说道,恨不得自己能使出某种让龙族、特别是这条龙立马躺倒睡去的魔法,“安珀,等等。你会伤到自己的。”她哼了一声,愤怒地看着我。我叹了一口气。“待在这儿别动,”我一边说,一边伸出一只手,慢慢往后退,“如果有必要的话最好躺下来。我去找你的手机。马上回来。”然后我不等她回答,转身冲进了身后的迷宫。
我跑回最初遭到伏击的地方,有几个塔龙特工的尸体,有的倒在角落里,有的倒在货箱后面,还有大部分人都倒在最初准备对我行刑的地方,或者被安珀的龙火烧成焦炭,或者被安珀甩给我的枪击毙。
那把枪,原本是安珀准备用来杀我的。
我咬紧牙关。有那么一会儿,我真以为她会杀了我。我知道她和丹特关系很亲密,他们之间的纽带是无人能够相比的。丹特是龙,是她的哥哥,也是她唯一的亲人。而我只是她刚认识了几个星期的人类士兵。她曾亲口告诉过我,为了把他哥哥从塔龙手里救出来,她什么都愿意做。
但是她为什么选择了我,而放弃了自己的同胞哥哥?
我到那里之后,铃声刚好停了。不过,几秒钟之后,铃声再次响起。我在一个货架旁边找到手机,捡了起来,放到耳边。
“威斯?”
“噢,上帝,”那头的声音充满嘲讽,但不是威斯,“你还活着。”
“莱利。”我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既感到欣慰,又有一点失望。感到欣慰,是因为他虽然对我态度不怎么样,但确实是一位出色的领导和战略家,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战士。而且看得出来,他很关心自己组织里的其他独兽,以及他从塔龙那里救出来的幼龙,这种情感我本以为龙族是没有的。我不希望他死,很高兴听到他还活着。
但同时,我也见过安珀有时看着他的神情,也看到了他脸上那种想要保护安珀的神情。他是龙,寿命很长,很聪明,能用一种我永远无法做到的方式了解安珀。我以前没有经历过嫉妒这种情绪。我为有这种情绪而瞧不起自己。但不管怎么说,这种情绪真实地存在着。
“安珀呢?”莱利问我,让我心里的厌恶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我压住自己的怒火,这种情绪是没有道理的。我平静地回答。
“她很好。受了伤,但还行。我们……遇到了一些麻烦,是塔龙。”
“是的,真倒霉,”莱利叹息着说,声音里夹杂着愤怒和疲倦,“我猜你们现在都知道菲斯是一个毒蛇杀手了。”他继续说道,听起来他特别不想知道答案。
“没错。”我简单地回答道。
“那她……?”
“她死了。”我回答道。他又叹了一口气。
“我猜到了。该死的塔龙,”他声音里的痛苦让我感到惊讶,“她们还只是孩子。派毒蛇杀手来抓我们也就罢了。她们还没有成年呢。该死的。”电话里传来一声闷响,听起来像一拳打在了什么东西上面,“派龙来杀龙。真是没有血性。”
“你在哪儿?”我问他。
“正在往你那里去。老火车站,对吗?米斯特给你传递假消息的时候,我在现场,”莱利停顿了一下,然后用更加轻柔的声音问道,“她怎么样?”
我当然知道他问的是谁。“她在和那个毒蛇杀手对阵时,受了一点外伤。”我回答道,他又低声骂了一句。“伤口本身看起来倒没有多深,但是边缘烧伤得很厉害。我感觉是三级烧伤。”我克制住自己的颤抖。我亲身经历过,知道三级烧伤有多痛。但是,我仍然用一种临床医生的超然语气描述着,“除此之外,应该都是一些小伤。”
“该死的,安珀,”莱利吼道,“你这条愚蠢的幼龙,居然自己去对付毒蛇。菲斯在哪里呢?”他继续问道,听起来有一点犹豫,“是安珀……杀了她吗?”
“不是。是我杀的。”
“很好,”他再次犹豫了,这次时间更长,好像强迫自己开口说话一样,“我不喜欢你。我觉得你就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混蛋。你最近突然转性了,但这不能抹除你手上的血迹,永远不能。而且,你就是个白痴,居然以为安珀会选择人类,而不选她自己的族类。她是一条龙,虽然她现在还没有明白过来,但是龙和人不是一路的。你应该知道这一点,你这个圣乔治的家伙。如果你真的关心她,就应该让她和自己的族类待在一起。这对你们两个都有好处。”
“但是,”他继续说道,听到他这些话我心里十分难受,“我知道塔龙的手段。我知道毒蛇的手段,即便是幼龙也不例外。安珀心太软,下不了手,但是菲斯绝不会有任何犹豫。虽然我很恨你,但如果是你杀了那个毒蛇的话,那估计你也救了安珀一命。为了这个……”他叹了一口气,“你也不是我想象中那么混蛋。”
“谢谢。”我干巴巴地说道,心里清楚地知道他这算是表达感谢的最极限的方式了。
他哼了一声,“别会错了意。如果那条毒蛇把你的喉咙撕碎了,我今晚会睡得更香。安珀在哪里?”
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我转过身,看见一个穿着黑衣的身影从货箱的迷宫中走出来。安珀跟过来了,她牙齿紧咬着,表情痛苦又坚定。她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
“莱利吗?”她问道。我赶紧迎上前去,扶住她的胳膊,免得她摔倒在地。她的脸上有四道醒目的红色爪痕,这让我的脸一阵抽搐。但是她的眼睛里闪着希望的光,虽然还夹杂着些痛苦。“是莱利吗?”
那一刻,我很想关掉手机,撒谎告诉她那是威斯。那一刻,我特别恨莱利,恨他居然还活着,而且让她欣喜成这样。这让我的脑子里多了一层黑云,我刚才压制下去的疑惑和怀疑再次浮现出来。我是不是在自欺欺人?安珀能像对那条独兽那样对我吗?
“加勒特?”她抬头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急切和疑惑,“你把电话挂了吗?你刚才在和谁说话呢?”
我一言不发,把电话递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