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英里抵达地狱之门。
我把这个念头撇到一边,带着安珀在沙漠中穿行,离前头那片闪着不祥之光的灯火越来越近。现在,恐惧和犹豫都很危险。这次疯狂的拯救行动已经箭在弦上,我必须集中全部精力,思考怎样才能安然无恙地潜入进去,然后全身而退。以前我是蜥蜴的时候,接受过严格的训练,从不提问,从不深思我要去做的事情。我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只需要完成任务就可以了。
当然,就是从我开始提问的那一刻起,我就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跟着塔龙干了。
安珀走在我身后,穿着黑色的毒蛇服,悄无声息,仿佛影子一样掠过沙地。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跟蜥蜴没有两样,行动优雅,充满自信,毫不费力。莉莉丝是个好导师。她没有教给安珀的只有两样东西,那就是毒蛇的残忍和对杀戮的冷漠——毒蛇正是因此而闻名,也因此让人闻风丧胆。对此我感到欣慰,但同时也知道这种状态不可能长久。尤其是在我们这个世界里。有太多生死攸关的事情,太多人希望我们死,太多人我们希望去保护。终有一天,安珀会杀人,然后她就得作出选择,选择自己未来要成为怎样的一条龙或一个人。我现在只希望她的变化不会太剧烈。
“你们离围墙还有大概两百米。”威斯的声音在我耳机里响起。这是我从洛杉矶弄来的通信装备。“目前还看不到任何摄像装置,但还是要小心。”
“收到。”
我们到了外层围墙边,那里没有什么重型装备或不同寻常之处,只有一圈铁丝网围栏。围栏每隔三十英尺左右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私人产业”“非请莫入,违者必究”之类的话。从外面根本看不出围栏里是一个火力强大的军事基地。圣乔治和塔龙一样,擅长“大隐隐于市”的手段,这在美国尤其管用。美国政府并不喜欢私人武装,所有组织的基地通常都非常偏僻,而且常常会有很多障眼法,让那些不愿看到大规模武装分子出现在美国土地上的人找不到任何线索。
对我们来说这是个好消息。这个基地恰恰希望以此为掩护,认为一般人很难找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所以围栏附近没有人巡逻。不利之处是,如果他们朝我们开枪的话,也没人能听得到。
安珀蹲在我旁边,透过围栏往里面张望。我们准备从北面接近基地,迂回过程中始终和围栏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我看到里面的建筑群离围栏大约还有三百米。这几百米的空间一片漆黑,但同时也特别平坦开阔,让人心生畏惧。
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了。
我拿出钢丝钳,悄声无息、有条不紊地开始剪铁丝网。奇怪的是,干着这个熟悉的活儿的时候,我的紧张情绪慢慢平息下来。这种事情我干过多少回了?安珀紧跟着我,她的肩膀时不时碰到我的肩膀,让我的脉搏加快跳动。但是我没有停顿,很快就剪出一个足够我们溜进去的空隙。
“跟紧我,”我一边轻声说,一边收起钳子,“记住,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能有任何动作。”
她点点头。我俯身把剪断的铁丝网拉起来,示意她过去,然后跟在她身后钻了过去。钻过去的时候,铁丝网轻轻地发出一声金属的滑音,我脊背一阵发凉,仿佛铁丝网滑在我的心脏上。
好吧,终于进来了,我们站在圣乔治的地盘上了。我保持蹲伏的姿势,警惕地扫视整个基地,心里暗暗记住建筑物、灯光和影子的长度。安珀在我身边耐心候着,一动不动,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我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恐惧的情绪,只有顽强的决心和排除万难达成目标的意志,于是我也努力把心里冒出来的那点恐惧和虚荣压制下去。
“我们进来了。”我轻声告诉威斯。
“好的,”我能想象得出,威斯正在那头疯狂地敲击着键盘,“稍等,我正在搜他们的安全系统……找到了。”接下来又是一阵静默。安珀和我在围栏边趴着,警惕地四处张望。“好了,”威斯终于说道,“看起来只有指挥中心和武器库装了摄像头。所以你们得先进到里面去,我才能告诉你们怎么走。”
“收到,”我轻声回答,“进到里面就告诉你。现在我下线了。”
我们弯着身子,快步穿过空地,朝建筑群跑去,尽可能躲在最黑暗的地方。现在正是夜色最浓的时候,整个基地一片寂静。大多数人都在沉睡,可能再过几小时就会起床。我远远看见围栏大门处有几个守卫,除此之外,整个空地都没有人。
“真安静。”安珀轻声说。我们蹲在一辆悍马后面,离最近的建筑群大约还有一百米。“和你说的一样。这是件好事,对吗?”
“是的,但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我朝最大的建筑物点了点头,前面还有一片低矮的建筑。“如果你现在觉得不刺激的话,到里面可就不一样了。只要有一声警报,整个基地都会倾巢出动,就好像你往蚂蚁窝里面插进一根棍子那样。所以动作一定不能大,小火龙。我们的任务才刚开始呢。”
她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但仍然点了点头。我们继续前行,一言不发,随时留意潜藏的危险和可能突然冒出来的巡逻兵。整个基地很安静,但我保持着高度警惕。安珀可能会感觉这就像是在公园里散步一样,但我明白突变往往发生在一瞬间。局面一旦突变,我们就基本没有任何机会活着撤离这里。
我们靠着外墙潜行,慢慢走向离我们最近的建筑物。就在这时,面前的一扇门突然打开。我差点脱口骂出声来,赶忙扑到角落后面,紧紧贴在墙上。安珀紧随在我后面,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热。我极力控制住体内龙身的怒火。两个人走到台阶下停住,用低沉、粗鲁的声音聊起了天。
“厨房里的活真他妈难干!”一个人郁闷地吼道,“但还是得抓紧干完。你去看行刑吗?”
“不知道啊。”另一个人回答道。我感到安珀的身体绷紧了。“感觉……有些不对劲,你知道吗?我在南美突袭行动中见过他,自个儿就冲他妈的一条成年龙杀过去了。这孩子啥都不怕。”
“他是一个龙走狗,”这个人的声音尖酸刻薄,“你没有听见他在审判时说的话吗?我都等不及了,应该赶紧把他干掉。如果你问我的话,我要说他就是活该。”
他们一边争吵,一边走远了,声音慢慢消失在黑暗中。他们走了之后,我轻吁一口气,身体放松下来,然后看了一眼安珀。
她脸色苍白,恐惧和愤怒交织在脸上,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绿宝石一般的光,看样子仿佛想立刻变回龙身,然后把那两个士兵撕成碎片。我感觉到她浑身发抖,赶紧抓住她的胳膊,我靠上前去。“放轻松,小火龙,”我对她耳语道。我体内的龙又开始往外猛冲,我极力压制住他,“我们到这里就是来救他的。他现在还没死。”
虽然我需要的就是这个信息,但是知道他们很快就会处决那个士兵,很可能天一放亮就动手,我还是有些着急。我倒不是关心他的死活——如果圣乔治的狗杂种再死一个,我只会开心不已——只是这样一来,留给我们的时间就不多了。如果我们要救他,就只能是现在了。但是,安珀的反应让我怒火中烧。为什么她对这个小子这么关心?他不过是人类,而且还是圣乔治的人。我想起她看他的样子,与他跳舞的样子,然后更加生气了。安珀是一条龙,她怎么能和人类搅和在一起?等我们把那个狗杂种救出来,撤到离圣乔治基地足够远的地方,等我能正常呼吸,我一定要让她看看当一条龙意味着什么。
安珀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我们小心翼翼地绕过那栋楼,贴着墙,顺着暗处,一点点朝着位于建筑群中央位置的两层大楼摸去。我们当然不会跑到灯火通明的前门去,而是一直顺着后墙向前走,直到找到一扇狭小的金属门。
安珀准备冲上去,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指了指台阶上方安装的摄像头。我们退到暗处,然后我对着耳麦说:“威斯,我们在大楼后门。没有守卫,但是上面有一个摄像头,恐怕得有房卡才能进。”
“等一下。”威斯简短地说,安珀和我贴在墙边,等待他的回音。“我看看,”几秒之后他轻声说,“给我一分钟,我试试能不能把它关了。”
耳边他的话音还未落,拐角处突然出现一个身影。一个人,穿着普通衣物,他的黑发几乎擦到我们身上。他吃了一惊,猛地跳开。那一瞬间,我们三人惊愕地面面相觑。然后,他的肌肉收紧,张开嘴准备呼喊。
这时我眼前掠过一个黑影,安珀已经跃起,一掌击在那人耳下。那人的脑袋一下子耷拉下来,然后脸朝下倒在沙地上,仿佛全身的骨骼都已散架。
我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安珀也瞪大眼睛,盯着已经倒地的士兵,仿佛她也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做的事情。我的手臂在颤抖,血管里奔涌着肾上腺素。这一切来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动作,那个士兵就已经倒地。而我的反应速度并不慢。
“小火龙,”我喘息着说,她看着我,明显吓坏了,“你那一下子……真厉害。你从哪里学来的?”
“我不知道,”她从那人身旁退开几步,好像害怕自己又会不受控制地做出什么事情来,“我刚才……看到他,于是就……”她摇着头,眼神黯淡下来,“我完全记不起刚才做了什么。”
这是莉莉丝的训练成果。毒蛇教给学员的就是这个——怎么快,怎么又狠又快,怎么不假思索地发起攻击。发现危险,就立刻出手解决,而且要一击即中。
“莱利?”威斯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又警觉又担忧,“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定了定神。“没事。”我告诉他,朝那个倒地的士兵走去。安珀肯定已经让他闭上了嘴,但我们还是得想想怎么处置他。他一旦醒过来,就会给整个基地发出警告,绝不能出现这样的情况。“小问题,已经解决了,”我继续说,单膝跪在那个人身边,手伸到自己皮带旁边的一个盒子里,“房门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你要干什么,莱利?”安珀突然问我,绿色的眼睛警觉地看着我,“你……你是准备杀了他,是吗?”
我摇摇头,给她看了看我从腰带盒子里拿出来的塑料拉链扣。这真是有点滑稽。如果安珀已经成长为一个标准的毒蛇,这个人恐怕早就死了。但我绝不会在他处于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扭断他的脖子或切开他的喉咙。虽然我恨这些王八蛋,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很高兴地喷出火来,把他们烧成灰烬,但我不是杀手。我和他们不一样。
威斯的声音在我耳朵里再次响起。“我能把门打开。”与此同时,我们把那个士兵的手背到他身后,然后用拉链扣绑在一起。“但是如果我把摄像头黑掉,他们肯定会起疑心。所以我最多可以给你们制造一个三十秒钟的延迟画面。在图像信号恢复正常之前,你们必须进到里面去。能做到吗?”
我从腰带上拿出一卷强力胶带封住那人的嘴,然后把他扛到肩上。他仿佛一袋土豆一样挂在我肩头,一袋分量很沉、肌肉发达的土豆。“来吧,”我咕哝道,摇晃着朝刚才躲藏过的一个大垃圾桶走去,“不过得先给我十五秒。安珀,把盖子打开,好吗?”
她赶紧跑到垃圾桶旁,打开盖子,桶里立刻散发出一股牛奶馊掉、食物腐烂的气味。我把那人甩进那一堆垃圾袋中间,合上盖子,心里一阵快意。
我们躲到台阶下的暗处,望着门和上方的摄像头。“等我一会儿。”威斯小声说道。我用指头轻轻敲着膝盖,感觉特别不安全。另一个士兵随时可能从拐角处冒出来。上一次算我们走运,但是再来一次就不可能了。“好了,”威斯终于说,“十秒之后,摄像头会停止工作,门也会打开。几乎同时发生,你们的动作必须快。准备好了吗?”
“好了。”我回答道,感觉安珀在身边也紧张了起来。
“那么……出发!现在!”
我冲上前去,跨过台阶,不敢去看头顶俯视着我们的摄像头那没有灵魂的黑色眼睛。我的指头抓住门把手那一刻,传来一声轻轻的咔嗒声,卡槽上方的灯变绿了。我一把拉开门,招呼安珀进去,然后迅速闪进门内。门在我身后关上,发出一声轻响。在我听来,这声音仿佛在前方灯火通明的长长走廊里不停回荡。
我们进入了圣乔治的指挥中心。
现在,好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