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锁链

只余窒息的感觉,慕时满面通红,被他的暴戾包裹,想要捏诀自救的手根本抬不起来。

闻人鹤浑身戾气,唯有黝黑的眸子没有一丝情绪和波澜,像被人操控的傀儡,一心想要绝了她的命。

她意识模糊之际,发间的金簪流光缠绕,淌过复杂的簪身纹路。

“锵!”

凤鸣于天,短暂地响彻整个苍岚宗。

门窗被震破,闻人鹤被金光弹开,滚落在地。慕时在金色翅膀的保护下得以喘息,披头散发,身体从炕桌上滑落,脖颈间红痕扎眼。

直到她缓过神来,呼吸如常,金羽结界才消失,金簪落地。

匍匐在地的闻人鹤恢复零星意识,捡起金簪,往体内力量汹涌处逼去,扎向自己肩膀。

“不要!”慕时一惊,连滚带爬跌落在地,从他手里抢夺金簪。

被寻常利器所伤,她只需施个治愈术就能治好,可若是法器自伤,就此一命呜呼了也不一定。

她一掌击在他胸膛,细密的针入其五脏六腑,封其七经八脉,止住他体内沸腾。

闻人鹤瞬间脱力,意识渐渐恢复,双眼迷离,但依旧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

“啪!”

从危机中逃离的慕时将金簪丢远,回过头来直接给了他一巴掌,“混账东西!”

气不过,又一巴掌泄愤。

只是这一下刚打完,慕时就瞥见了门口满目震惊和茫然的大师兄和三师姐。

她身子一僵,沉默跪地,扶起无法动弹的二师兄,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并且缓慢轻抚他的后背,温柔安慰,“没事了,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闻人鹤:“……”

慕时抬头望去,“师兄师姐,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元降表情呆滞,“这么大动静,我们不来才奇怪吧。”

“哦。”她面不改色,“发生了一点小意外,不过已经解决了。我还得给二师兄炼药,若是还有人寻着动静找来,麻烦师兄师姐随便解释一下。”

“这都是小事。”桑音笑容僵硬,“但……”她环顾一圈千疮百孔的屋子,视线最终落在看起来人事不省的闻人鹤身上,“没别的事需要我们帮忙吗?还有二师兄他……”

“他睡了而已。”慕时煞有其事道。

她逐渐冷静,“你们放心,二师兄的状况我应付得来。”

她说话时,在对面两人看不见的角落,狠狠掐着闻人鹤的腰。

闻人鹤闭着眼,未有反应。清新的银铃草香萦绕,令他莫名平静。

“这间屋子怕是暂时住不了了,大师兄,你帮我把二师兄挪去我屋吧。”

慕时在腰间荷包里挑挑拣拣,“顺便把这个安上。”

“你屋……锁链!”元降睁大了眼睛,惊恐万分。

慕时:“……”

他那看变态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咳。”她严肃了几分,“若我的判断没错,二师兄毒发时会失控,意识被侵占,只有伤害自己才能保持清醒。如此,我怎能放心他一个人待着?”

“锁他实属无奈之举。”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们也不想清早来给我收尸吧。”

元降接过锁链,依旧迷茫,但认可地点了点头。

骤然出现的凤鸣惹得人心惶惶,不知道的还以为妖族入侵,很快就有苍岚宗其他长老门下的弟子赶了过来。

安顿好二师兄后,慕时才回去,从角落里捡起救了她命的金簪。

离开越家时,母亲替她梳妆,这支簪子也是母亲从她的梳妆盒里挑的。她一直没注意,以为是支普通簪子。

现在想起来,这好像是去年生辰,钟离砚送她的礼物。那时他年纪轻轻斩杀域外天凤,在同辈中名声大噪,而作为战利品的凤翎,被他亲手炼成此簪相赠。

“竟还欠了你小子一个人情。”慕时低语,将簪子插回发间。

小院门口闹哄哄的,桑音解释也没人听,根本拦不住。

慕时叹了口气,应付一个脾气差劲到爆的二师兄已经够累了,这群人就不能消停点吗?

“既然没有私藏妖族,怕我们进去做什么?”

桑音气恼,“我们无稷山又不是饭堂,哪能让你们说进就进!”

“那你们就是心里有鬼!”

“别吵了,应煦师兄来了!”

慕时刚走出房间,就见堵在门口的弟子们纷纷退避,让开路来。从中走出一个执剑的年轻男子,容貌算得上俊俏,身子的白袍一丝不苟,很是讲究。

此人地位显然不同,他一露脸,其他人都不敢再喧哗。

“应煦师兄。”连桑音都先行了一礼。

应煦细长的眼睛泛着情意,他轻轻叹息,“小桑音,不是师兄想为难你。妖族若混入宗门,那可是会引来灭顶之灾的。大家着急也是人之常情,仅凭你三言两语,如何能说服得了大家?”

“可是……”

桑音明白这个道理,可若让他们进去,定会发现二师兄的不同寻常。

“你不信别人,你也不信师兄我吗?”应煦弯腰与她平视,言语中带了几分委屈。

桑音说不出话来,他的气息逼近,令她红了耳朵。

她抿着嘴,不出声。

元降从厨房出来,与观望的慕时迎面碰上,“阿音拦不住事小,就应煦那股风流劲,她再给自己赔上可就完了。”

他急匆匆前去,被慕时拉住,“还是我去吧。”

“小桑音,师兄保证,绝不会破坏你们院里任何东西。你就让师兄进去瞧一瞧,好不好?”

应煦笑容蛊惑,他抬起手,试图替她拨开额前碎发。

桑音一动不动,不知所措。

“咳。”慕时突然出现,截住了那只僭越的手。

应煦一愣,笑容不减,“这位妹妹,怎么从前没见过?”

“我刚来不久,师兄自然不认识我。”慕时取下金簪递给他,“今日的动静,是我试了试法器闹出来的,还望各位师兄师姐见谅。”

应煦接过金簪的同时,食指的指腹滑过慕时的手背。

慕时霎时一阵恶寒,不确定他是不是故意的,差点绷不住表情。

“这簪子……”应煦仔细察看,心中微惊,“怕不只是天字级别的法器吧。”

“我乃医修,有几件护身法器傍身,应当不奇怪吧。”

应煦眸眼探究,“师妹既是医修,为何会拜入身为剑修的道玉师叔门下。”

“家母与师父颇有渊源。”

“原来如此。”

慕时有些烦了,“我已经解释到这个份上,师兄难道还要怀疑,我们窝藏妖族吗?”

她失望地垂眸,“既然师兄不信任我……”

“哪里话。”应煦朝后摆摆手,其他人不情不愿地退后。

他将金簪奉还,“敢问师妹名讳。”

“慕时。”

应煦若有所思,姓慕,还能拥有这种级别的法器傍身,莫不是琅西慕家的人?

他眉目温柔,“医修可是稀罕宝贝,若我日后有个头疼脑热,又或是受伤,不知可能来麻烦慕时师妹?”

慕时假笑,“能帮到师兄,自然是我的荣幸。但师兄自己来就好了,再这么大阵仗,可吓人得很。”

应煦哑然失笑,“师妹生得好看,说话也如此动听。”

“呵。”

“那师妹,我们下次再见。”

他一走,慕时便垮了脸,“这什么人?怎么都听他的。”

桑音回过神,“应煦师兄是宗主最看重的弟子,修为也是整个宗门前十水平,自然地位超凡。”

“切。”

慕时轻嗤一声,回了房间。

屋里闻人鹤靠墙坐在榻上,闭眼休憩,近在咫尺的窗户紧闭。他的左右腕骨被锁链缠绕,即便身体里的针已经融化了,他也走不出这方寸之地。

他静静坐着,皮肤冷白,五官精致,身姿挺拔,整个人跟画一样赏心悦目,难以亵渎。

看着他毒不发作时的脸,倒也很难生气。慕时无声走近,想要摸他脉搏,探他状态,刚到面前,他便睁了眼。

“啪!”迎面给了他一巴掌。

慕时惊得捂住嘴,满是愧疚,“师兄对不起,我刚刚……被你吓一跳,所以下意识……我不是故意的。”

闻人鹤:“……”

真是会装模作样。

慕时见他不理人,便自顾自探查他的状况,暂时是没事了。

她松了口气,爬上榻瘫坐着,从兜里摸出饼子,撕了一点一点喂给自己。

明显能看出一种为了活着才吃的勉强,所以她不当着做饭的大师兄面吃饭。

闻人鹤侧目,两人之间隔了一张炕桌,桌上的花瓶里依旧是安神的银铃草。

“师兄。”她陷在被褥里,歪着脑袋去瞧他,“你有话不说,不觉得憋得慌吗?”

他神色淡淡,“你什么都说,不觉得自己蠢得很吗?”

慕时没好气地踹了一脚空气,“我怎么了?”

闻人鹤冷冰冰道:“你一个世家大小姐,跑到苍岚宗这种穷乡僻壤来,定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身份。可你不仅逢人就说你是医修,还上赶着将自己的法器给别人看。你最好祈祷那蠢货没什么见识,认不出你簪子里封的是域外天凤。”

“被斩杀的域外天凤自古至今也就寥寥几只,都会列为斩杀者的功绩大肆宣扬。你竟然还告诉他,你母亲和师父有渊源,他若有心,顺藤摸瓜,很容易就会查到你是谁。”

慕时微怔。

她缓慢地直起腰,动作略微僵硬,“所以……你凭这些,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闻人鹤抬起缠着锁链的手,“解了,从今往后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我可以当作不知道。”

慕时不解,“虽然你是极阳之体,但再这么熬下去,不出十年你体内那些活了的毒就会将你灼烧殆尽,要么把你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要么导致你爆体而亡。我明明是在救你,你为何如此抗拒?”

“你明明只是把我这副躯体,当作成就你医道的工具!”

慕时不可置信,“我看起来就这么功利吗?”

她顿了顿,“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又怎样?于你而言也是百利而无一害,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你倒是承认得痛快。”闻人鹤骤生戾气,双眼阴翳。

他周遭升温,屋内动荡,炕桌和锁链都在颤抖,花瓶里的银铃草迅速枯萎。

慕时愣住,又发作了?这是一不高兴就发疯?

她顿时戒备,不确定玄石锁链能不能困住他。

闻人鹤扭动脖颈,骨骼作响,周身散发灼热的气息。他猛地抬手,绷直了锁链,动作用力又迟缓,似在失控的边缘。

“师兄?”她试探地出声。

他晃动着脑袋,跟体内的怪物争占意识。

“砰!”

“师兄!”

闻人鹤猛地往墙上砸去,顿时头破血流,眼中清明了几分。

慕时匆忙翻过炕桌,跪坐在他面前,掌中结印,上百冰针钻入他体内,杀死试图搅起动乱的剧毒小人。

屋内降下了一点温度,闻人鹤半睁着眼,自额间流下的血珠顺着他的脸颊滚落。

慕时的脸色亦逐渐苍白,今日本就阎王殿前走过一趟了,有些体力不济。

他体内的毒太过繁多,有些她根本无从下手,而且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毒药之间产生了制衡,一旦她莽撞的解了其中一种,平衡便会被打破,后果不堪设想。

面前的娇躯摇摇晃晃,闻人鹤知她今日灵力消耗殆尽,他双指并拢,抬起沉重的胳膊,于半空画符,炸开打断她的施法。

慕时脱力,被震得身体后倾,眼看要摔下榻,悬空的手被握住,伴随着锁链的拖沓声,她被灼热的手一拉,落入一个无比滚烫的怀抱。

扑面而来的芬芳馥郁,银铃草果然安神,闻人鹤心想。

他的声音沙哑,“别白费力气了,也别异想天开,你治不好我。”

慕时感觉自己被抽空了力气,她费劲地攀着他的肩膀,直起腰,“你知道对一个医修说这种话,跟侮辱无异吗?”

他沉默不语。

慕时长舒一口气,忽又听到他说,“这不重要。”

她心中窜起无名火,“是你的性命不重要,还是我的尊严不重要?”

闻人鹤欲言又止。

血珠滴落,打在她的手背上,慕时似被烫到一般颤了颤,心情复杂。

她忽然低声问:“活着不好吗?”

他蓦然勾唇,轻飘飘道:“死了也行。”

“死了也行。”

慕时耳边倏忽响起那低沉又飘渺的声音,云里雾里让幼时的她捉摸不透。

她心里头五味杂陈,缓缓在掌心聚力,抚愈他额间的伤口。又从袖口摸出块帕子,一点一点拭去血迹,动作轻柔,像是在擦拭易碎的珍宝。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她轻语,又坚定。

闻人鹤顿时僵硬,黝黑的眸子瞧不见波澜,但名为心绪的湖泊上,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慕时突然话锋一转,揪起他的脸,“我没有把师兄当工具,只是希望师兄好好活着。如果师兄一定要误解我且不配合的话,我就只能采取非常手段了。”

“松手!”

她面呈无辜状,“只是给师兄擦擦脸而已,师兄何故生这么大气?”

“别碰我!”他态度恶劣,拖拽着锁链。

慕时老实收了手,今天是真累了,再惹他发一次病,她怕是消受不起。

她伸了个懒腰,起身踩着炕桌到了另一头,把自己卷进被褥里。

“是该消停了,今天先睡觉吧。”

闻人鹤很是烦躁,“你就这么跟一个男人共处一室,还同榻而眠?”

慕时在被窝里蠕动,找到舒服姿势了才往外探头,将他打量,“我承认你姿色尚可。”

闻人鹤:“?”

“但你放心好了,虚了吧唧的,我才不稀罕对你做什么。”

闻人鹤:“……”

庸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