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的玻璃门开了,特里斯坦·圣安东尼走了进来。
我坐在一个角落处,他立刻就看到了我。这不奇怪,因为我坐的这个角落没有窗户,这可以防止狙击手的进攻,而且还有宽阔的视野,有多个可以逃走的路线,这是他会选择的地方。
我安静地等着,两只手都放在桌子上能看到的地方,轻轻地握着杯子。特里斯坦没有直接走过来,他看了一圈咖啡店,检查是否有埋伏。然后他走到前台,微笑着向服务员点了单。我审视着他,看他身上有没有武器,看他的背部有没有鼓起来的地方或者明显突出来的形状。作为敌人,作为一种威胁,这样子来看他,这很奇怪。我看到他看我的眼神,可能他也在做着和我一样的事情,想着这一幕,感觉又奇怪又内疚。
他终于过来了,手上拿着咖啡,拉开椅子坐下。我们看着对方,排山倒海的记忆、想说的话、想表达的情感都挤压在一片沉默之中。
“嘿,搭档。”特里斯坦首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低沉而有些讽刺,“在你袭击了我的背部和头部以后,很高兴又见到你。我希望你喜欢那支被你偷走的来福枪。你的朋友们呢?”
“在周围。”我回答道。骗他没有必要,他知道我不会傻到能做保护措施的时候完全不做。“战队呢?”
“不会来的。”他向后靠去,交叉着长长的双腿,从对面盯着我看,“虽然我确实挣扎了一天,想着要不要把你交给战队,但是你知道的,”他黑色的眼睛眯了起来,“你知道联系我会有什么危险,但你用了我们原先的紧急联系方式,我注意到了。这就是我来这里准备给你最后的帮助,而不是从我的瞄准镜后面看着你的原因。”他喝了一口咖啡,语气平静地说,“我想这件事肯定重要的不得了,加勒特。如果战队发现我出来干了什么我可能会被庭审的。”
“我知道。”这次见面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特里斯坦也是冒着巨大的风险才来到这里。“秩序”战队会把跟我说话也当作是一种背叛,并且一旦发现就会毫不犹豫地惩处他。“确实很重要,”我坦白道,“但是……你不会想听的。”他的眉毛皱在了一起,我趁他改变主意以前赶紧继续,“特里斯坦,我需要你听我说完。在你作任何结论以前,听完我要告诉你的话,这是我要事先声明的。”
“如果是关于你的那帮朋友,那你省省吧——”
“不是关于龙的,”我说,“是关于元首的。”
他的眉头拧成了一团,他有些紧张了,可能想起了我们上次见面时的对话。就在我把他击晕以前,我告诉过他元首在为塔龙做事。“最好不是我想的那样,加勒特。”
“战队最近进行了一系列的打击活动,对不对?”我先问他,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几乎有些不耐烦。“太不同寻常了。每年三到四次的打击才应该是我们的平均次数。现在几乎已经翻倍了,但是战队却没有任何变化。”
“对啊,”特里斯坦的表情变得谨慎起来,“所以呢?这和元首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在接收塔龙给的情报,告诉他龙可能出现的位置。”
“对不起,我还是要重复一下,所以这又如何呢?”特里斯坦耸耸肩,“元首把我们指派到有龙的地方,我没看出有什么问题。我们从哪里得到情报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杀死敌人,元首能一直给我们情报,我就不在乎其他。”
“特里斯坦……”我停了下来,意识到我接下来的话会决定这次会面的后果,“元首的情报不是来自圣乔治,他的情报来自于塔龙本身。”我的老搭档愣愣地看着我,我又重复了一遍,尽可能清晰,“元首在为塔龙做事。”
特里斯坦茫然的表情突然变成了愤怒。“好啊,”特里斯坦猛地往后一靠,椅子退开一些距离,我能听见他生气的喘息声。“我就知道我不应该来这里,这明显就是在浪费时间。”他拿起自己的帽子准备转身离开,“再见,加勒特。别担心,下次再见面,你会很惨的。”
“我有证据,”我平静地说着,这让他停了下来,“我不是满口胡话乱咬人,我去了英国,我看到了元首和塔龙的人见面,但是这还不是全部。”我从椅子旁拿出了一个文件袋。“我有证据证明,而且是毫无疑问地证明,他已经深陷塔龙。”
特里斯坦还是坐在椅子的边上,不知道应该坐回去,还是该站起来转身走开。“你了解我的,”我说着,看着他的双眼,“我不会对你说谎。你仔细想想就会明白,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战队向我们隐瞒了什么。”我把信封放在了桌子上,但手没有离开,“这是证据。‘秩序’战队被腐化了,特里斯坦。塔龙这条线已经埋了很久了,而圣乔治还没有发现。如果你不能接受,现在就离开——我们不会阻止你。我也相信如果战队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的话,我们总有一天要在战场上相遇。”他咬紧了下唇,我希望他和我一样反感这种事,希望他跟我一样,也觉得杀死自己的老搭档是一件沉重的事情。
“但是我了解你,”我继续说,“这会让你发疯,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的。如果你想知道真相的话,就在这里。”我把手从桌子上放了下来。
特里斯坦又犹豫了几秒钟,他看着信封的眼神就像看到了无数条蛇盘绕在一起一般。然后,他骂了一句,把信封拉向了自己。
我看着他把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一张张地翻阅,每多看一页,他的脸色就更黑一些。即使元首的那位“搭档”的名字在每份文件里都故意漏掉了,但是证据已经很确凿了。这很明显就是用作要挟的东西,塔龙做事就是这么周密,即使像是特里斯坦这样善于捕捉漏洞的人也没有办法否认这个事实。
“为什么?”他把一叠文件放在了桌子上,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表情难看极了。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不知道他这个问题是在问我还是根本就是凭空一问。特里斯坦又多看了一会儿桌上的文件,表情备受折磨。
“我不明白,”他的表情有些绝望,“所以……塔龙在利用元首杀龙?为什么它们要杀自己的同胞?这一点都不合逻辑。”
我内心的某种紧绷感稍微放松了一些,我轻轻呼吸了一下。我知道特里斯坦是实用主义者也很讲逻辑性,但是即使在这种证据下,我也不确定他会不会相信他的元首腐败了。而且不仅仅是腐败,而是在和敌人合作。战队最高领袖犯了背叛罪,这是每个战士都难以接受的。
“这很复杂。”他看了我一眼,我叹了一口气,“不是所有龙都在塔龙组织之内。”我解释道,尽量保持小声以免有外人听到,“他们中有脱离者,有独兽,他们都不属于塔龙,他们是地下组织或者逃跑的龙,因为塔龙不希望任何龙存在于组织之外,所以他们就尽可能地消灭这些独兽。通常来说,他们会派遣自己的——毒蛇来做这件事。”特里斯坦点点头,至少这对他来说是可以理解的。毒蛇是塔龙的杀手,这我们都知道。
“但是现在……”我指了指信封,“他们有更好的方法了,借圣乔治的手干掉他们,因为‘秩序’战队一直都有杀龙的任务,我们会把见到的任何一条龙杀死。不会有质疑,不会去问我们是怎么得到这些消息的。你也说过,这些信息从哪里来的重要吗?只要我们能一直杀死我们的敌人就可以了,但我们只是在杀他们的敌人,让他们更加壮大罢了。”
“狗娘养的!”特里斯坦喘着气。他的脸色变得苍白,蓝眼睛看起来就像一汪深邃的湖。“但是‘秩序’战队不知道,”他说道,“元首把我们卖给了塔龙,卖给了蜥蜴,圣乔治却毫不怀疑。”
我等待着,看着他。头两道障碍清除了。特里斯坦没有带着伏兵一起过来,他相信我们了。但是最后一道障碍出现了,这是最大的障碍了。他会帮助我们吗?他会和敌人站在一起,把自己的战队曝光,把自己的领袖曝光吗?
“你会怎么做,特里斯坦?”我最后问。他有些瘫软。
“我……我不知道。”他靠向椅背,一手抱着头。“我必须想想,给我一两天吧。”他又看了一眼文件,那眼神就像希望它们能自行焚毁一般,“我可以把这些东西带走吗?”
“它们只是复印件,”我告诉他,“我们还有原始文件。毁了这个无济于事。”
“我不是要毁了它,该死!”特里斯坦瞪了我一眼,“我也不会傻到给别人看这个东西。我只是……需要确认。”他有些绝望,“那是元首啊,加勒特。如果我要做什么事的话,我一定要再三确认。”
我犹豫了。让他带着这个信封不是一个好主意,即使我们有原始文件,这些证据如果给到错的人手上也是灾难性的。如果这传到了元首的手上,他会想办法消除证据的,然后把这作为对自己有力的证据反咬我们一口。现在元首还不知道我们知道了这一切,如果特里斯坦把文件带回战队,一定会引起骚动,虽然元首需要解决一系列的问题,但是我们也会失去让所有人信任我们的机会。
但是我们不可以从外界来做这件事,我们本来就是圣乔治的敌人,我们是怪兽、叛徒,还有爱龙的人,不管我们有什么样的证据他们都不会听的。如果我们要斩断元首和塔龙的联合,我们必须从圣乔治内部着手,而特里斯坦是我想到的最好的人选。
除此以外,我了解我的老搭档。我不会夸张地说我信任他——不管何时何地,毕竟他还是圣乔治的忠实信仰者,我始终还是站在错的一边。但是不管他把文件给谁看都有可能引火上身。他是怎么取证的就会成为首要的问题,他和谁见面了,然后最后这都会指向我或者塔龙。结果特里斯坦只能入狱,然后立即被执行枪决。但是这些我没有说出来,因为他和我一样深知后果。我只是点点头,看着他拿走了那些文件。他站起身,推回椅子,站在我身前。
他站在那里看着我,那一刻我们都很痛苦。他好像终于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却又沉默了。突然他把文件夹了起来,转身离去。门重重地关上了,他消失在停车场。
我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来。莱利的声音出现了,“圣乔治小伙!怎么回事啊?你让那个混蛋带着证据走了?如果他直接去找元首然后把整个计划毁了呢?”
“他不会的。”我疲惫地回答,“特里斯坦对圣乔治是忠诚的——他坚信‘秩序’战队的任务。其实每个人都一样,不管是谁,即使是元首自己。”
莱利叹气了,“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为如果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的话,我们就死定了。”
安珀的声音也传来了,平静而忧虑,让我内心一颤。“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我站起身,戴上了帽子,我希望自己是对的,希望特里斯坦不会辜负我,我没有把砝码压在一个会背叛我们的人身上。“我们现在只能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