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洗手间冰凉的瓷砖地面上反射着冷光,镜子倒映着韶牧枯槁疲惫的形象,他眼眶深陷,血丝布满瞳孔,衣衫满是褶皱凌乱不已,青色的胡茬布满了他的脸庞,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灵魂的支撑一般憔悴。
站在洗手台前,机械缓慢地旋转水龙头,韶牧合拢双手,捧起一捧清水,泼向自己的面庞,水珠击打在脸上他才稍感清醒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无力和迷茫涌上心头,他的家被人鸠占鹊巢,而那个贱人拿捏着男主人的姿态拒绝他的进入,于是毫无应对之法的他只能在医院里住了整整一周,每天用工作来麻痹自己,这种感觉像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吞噬在漩涡之中越陷越深,却永远也找不到摆脱之法。
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上医院的长廊,护士们的闲聊传入了韶牧的耳中,她们正在说刚才有一位得了急性胃炎的女子入院治疗,那女子美貌比明星更甚,许多同事都假公济私借机一睹其芳容。韶牧本来没有将这消息放在心上,却在听到这位女子的姓沈时,脚步停了下来。
“你们知道她叫什么吗?”韶牧询问。
正在闲聊的护士们注意到他立刻站直了身子,一个回答道,“叫沈时卿。”这个消息在医院住院部中已经悄悄传开了。
话音刚落,韶牧便如同疾风般朝病房奔去,白大褂猎猎作响,任谁也能瞧出他的急切,让那些习惯了韶牧举止得体一面的护士们感到惊讶又困惑。
匆匆推开病房门,韶牧心跳失常,满脸焦急,目光第一时间落于静静躺在病床,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如纸的沈时卿身上。
少女的虚弱宛如一把无形却极其锋利的刀刃,狠狠地刺进了韶牧的心口,让他瞬间感受到了一种仿佛能将灵魂都撕裂的痛楚。他缓缓地伸出手,轻柔得如同拂过春风一般,轻轻拨开沈时卿被汗水浸湿而紧紧贴在脸颊的零碎发丝,眼神中盈满了疼惜与深深的自责。
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一旁站着的阎刈刈,愤怒刹那间如同汹涌澎湃的火山瞬间爆发,韶牧猛地向前冲去,一把紧紧抓住阎刈刈的衣领,双眼赤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声嘶力竭地吼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他向来都把沈时卿照顾得无微不至,沈时卿的胃病已经许久都未曾发作过了。然而,他如今只不过是离开了短短一周的时间,沈时卿竟然就变成了这般虚弱的模样。
阎刈刈向来嚣张跋扈,行事更是毫无顾忌。若是往常,韶牧用这种近乎质问的强硬语气对他说话,他必定早就忍不住暴跳如雷,动手狠狠教训对方了。但此刻,他却低垂着头颅,默默忍受着韶牧的冒犯,竟然没有丝毫发作的迹象,只因为他自己也后悔拿冷饮给沈时卿喝。
他本人其实对于健康方面从来就没有太多清晰的认知和足够的重视,对他而言,他飙车、酗酒、攀岩、探险,这些仅仅只是日常玩乐的活动都能频繁给自己弄出一身伤痛,他早已对此不以为意。
当然,他也清楚明了地知道,对待自己的伴侣绝对不能像对待自己那样粗心大意、粗枝大叶。只是沈时卿与他一同度过的那些日子里,家里的管家和佣人们总是能够将一切事务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井井有条,他很少需要亲自去操心过问这些琐碎的事务。他知晓沈时卿的肠胃向来不好,但是今天沈时卿白天已经正常进食,他当时以为喝些冷的东西不会有什么问题,未曾料到竟然直接害得沈时卿进了医院。
想到韶牧是医生,又对沈时卿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阎刈刈便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
韶牧听完,得知这次的事情果然是阎刈刈一手造成的,他的拳头紧紧握起,青筋根根暴起,然而想到沈时卿此刻还需要安静休憩,那股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被他强行遏制住,只是冷冽如冰地对着阎刈刈道,“滚出去!”
阎刈刈压抑着自己暴戾的眉眼,狠狠地剜向对他发号施令的韶牧,又在目光触及到病床上身形纤瘦的沈时卿时,内心的愤怒瞬间化为了无尽的愧疚与沉默。明明他根本不必听从韶牧的话,可他最终还是转身退出了病房。
房间里骤然只剩下了韶牧和沈时卿两人,韶牧内心的紧张与担忧如同决堤的洪水,全然不受控制地流淌了出来。他坐在床边,无比轻柔地握住沈时卿那冰凉而纤细的手,眼中满是如水般的温柔和深深的怜惜。
“时卿,你感觉怎么样?”韶牧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充满了关切与焦急,“你的肠胃一向脆弱无比,但凡受到一点点刺激,就会引发严重的病症。在日常生活中,你应该格外小心才对,就算口渴,也不能贪图那一时的凉爽……”
韶牧如今和沈时卿相处的时光可谓是少之又少,而现在他的心里又担心得要命,难免就显得有些啰嗦。但沈时卿听着他这些话语,瞬间便想起她的初恋邬沛玺以前对她时时刻刻的管束,饶是沈时卿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也不得不说,那段经历实在是不怎么让人感到舒服。
“够了,我不想听你说话。”少女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脸上写满了抗拒与反感,眼神如同冬日里久未融化的积雪,冰冷、遥远而又充满了疏离。
她向韶牧展现出的冷漠前所未有地直接和决绝,韶牧的心中仿佛被激起了层层汹涌澎湃的潮水,一浪接着一浪地冲击着他的心房。韶牧不知道她的不满绝大部分是冲着初恋去的,只单纯地以为是自己的言行触怒了沈时卿。在这段感情中如今极其没有安全感的他,瞬间懊悔得手心微微冒出冷汗,手指也禁不住轻轻颤抖起来。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了自己的语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更加卑微而诚恳。
“时卿,我并没有在指责什么,我只是……”韶牧的话音未落,就被沈时卿再次无情地打断。
“我让你不要说了,你没有听见吗?”沈时卿漂亮的双眸中没有任何波澜,带着一种非人的无机质,“我是个成年人,想怎么样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来插手,你现在真是越来越让人厌烦了。”
“厌烦”这二字如同晴天霹雳,轰然炸塌韶牧的整个世界,让他本来苦苦坚守着的精神防线直接土崩瓦解,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失去了焦距,所有的一切都在旋转模糊。
“我哪里做错了,你要我怎么样?”男人胸膛剧烈起伏,情绪开始激动起来,那一直压抑着的情感终究还是咆哮出来,“难道我要顺着你所有的糟糕习性,让你像现在这样直接进医院才算好吗?”
他明明嘶吼着,声音却是颤抖的,满是苦涩和委屈,“你不知道我看着你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时,心里有多难受,我甚至想这时候手边有把匕首,我一定会毫不犹豫捅进自己的身体里,这样才能让心脏的痛苦分摊到其他地方,不至于让自己疼得喘不过气。”
沈时卿面容沉静如水,韶牧的声音穿透喧嚣,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足以敲击在人心上。然而对于她来说,这份痛楚却如同远在天边的雷鸣,她能够听到,能够知晓它的存在,却无法真正地感同身受。可她依旧被此所吸引,她静静地望着他,某一刻真切地觉得自己在被韶牧的痛苦和挣扎所包裹,可情爱不是虚无的吗?
沈时卿本想继续刺激韶牧,却在思考的恍神间,被韶牧抓住了手。他拉着她的手,死死按在心口,绯红的眼睛看着她,“我真的好疼啊,沈时卿,我要疼死了。”
“你厌烦了我,不再喜欢我了是不是。”韶牧脸上毫无血色,却依旧对她挤出一丝笑容,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如同秋天凋零的枯叶落下,而后被人踩踏得碎成了一地齑粉。
“你知道的,我一向不怕辛苦。”韶牧哽咽无比,但他依然坚持说着,“哪怕你想分手,我还是可以一直纠缠你。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大不了做个不可理喻的疯子,时时刻刻尾随你,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但,只要你能答应我注重自己的身体,只要阎刈刈能够好好照顾你,我可以主动离开,不再影响你们的生活。”
阎刈刈用尽了各种挑拨离间的手段来对待韶牧,便是韶牧连家都不能回,但他也从未想过要和沈时卿分手。然而,现在他却主动提出了结束这段关系,这个决定让他自己都感到震惊,但不可思议过后,却又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他突然明白了,其实只要沈时卿过的好,这些都无所谓了。
沈时卿对视着韶牧那双充满忧虑与深情的眼睛,指尖轻轻触碰着上他的脸庞,她以为会摸到湿润的水迹,但没有。
可是好奇怪,明明没有落泪,他怎么比哭泣的时候还要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