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黑梭”。
卡尔驾驶的是一艘宽大的货运飞机,是用来运送车辆或机器的。现在,货舱里有三百多个逃出来的囚犯,很多人身上有伤,全都处于“炮弹休克”状态。这些人大部分是新血,也有一些银血族,他们单独聚成一堆儿,等待着未知的命运。至少在今天,这两个族群看起来全都一样:衣衫褴褛,精疲力竭,饥肠辘辘。我不想到他们那儿去,所以就一直待在机舱的上层。好歹这一区域是安静的,和下面的货舱由一条狭窄的楼梯井相隔,驾驶舱也有道门关着。我脚下放着两具尸体,我完全无法靠近他们。其中一人身上盖着白布单,在一刀穿透的心脏位置浸出鲜红的血。法莱跪在他身边,一动不动,一只手伸进布单下面,紧握着我哥哥冰冷的手指。而另一具尸体,我拒绝将其遮盖。
伊拉死去的面容相当丑陋,闪电扭曲了她的肌肉,把她的嘴角拉扯成一个冷笑——她活着的时候也许都未必能做得出这表情。她简单的制服熔进了皮肤里,浅金色的头发几乎烧没了,只剩下几绺,像补丁似的。至于其他尸体,她的警卫们,全都七零八落了,被我们丢在跑道上任其腐烂。但这位王太后,不会被认错。所有人都认得出这具尸体。我无比确定。
“你应该躺一躺休息一下。”
这尸体令奇隆心神不安,这是明摆着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明明应该额手称庆才对。“让莎拉为你检查一下吧。”
“去告诉卡尔,改变航线。”
奇隆看着我眨眨眼,迷惑不解:“改变航线?你在说什么呢?我们要回山谷营地去,要回家——”
家。这么孩子气的字眼,不禁令我冷笑:“我们要回塔克岛去。请转告他。”
“梅儿。”
“去啊。”
他没动。“你是疯了吗?你不记得塔克岛是什么地方了?你回去了上校会怎么对你啊?”
疯了。但愿。我真希望自己的神志被这种人生逼疯。简简单单地疯掉,也不失为一种轻松啊。“他想试试就请便。但现在我们人多势众,即便对他来说也是。等上校看到我带回了什么,我想他根本无法拒绝我们。”
“你是说尸体?”奇隆屏住呼吸,颤抖起来。吓到他的不是尸体,我心平气和地意识到,吓到他的,是我。“你要把尸体给他看?”
“我要给所有人看。”我又说了一遍,更加坚定,“去告诉卡尔改变航线,他会明白的。”
这话刺痛了奇隆,但我毫不在乎。他收回温和,神色冷硬,退出去照我说的做了。驾驶舱的门在他背后重重关上了,可我几乎没注意到。我脑子里想的全都是比这小小无礼更重要的事。他是什么人,可以质疑我的命令?他一文不名,只不过是个好运气的打鱼小子,被我的愚蠢好心一直保护着罢了。可是谢德不同。他是个传动者,是新血,是了不起的人。他怎么能死掉?而他并不是唯一一个。不,一定还有很多人没跟上来,没逃出来,死在了监狱里。我们只有在降落之后才能知道谁死了,谁上了“黑梭”。我们将要降落在一座岛上,而不是飞跃千山万水,返回那深山密林里的山谷营地。
“你那位预言家,可曾告诉你这些了?”
这是我们离开克洛斯之后法莱说的第一句话。她一直都没有流泪,但她的声音是嘶哑的,仿佛已经大喊大叫了好几天似的。她的眼睛骇人极了,布满了红血丝,虹膜是深蓝色的。
“那个傻瓜,乔,那个让我们这么干的傻瓜。”法莱继续说道,转头看着我,“他告诉过你谢德会死吗?他说了吗?我想这不过是闪电女孩的又一个廉价牺牲罢了,只要这能让你控制更多的新血就行,只要这能让你有更多士兵去投入一场毫无头绪的战争就行。用一个哥哥换取更多亲吻你双脚的追随者,这交易还不赖,不是吗?尤其是还赚了一个王太后呢。谁还会在乎一个无名之辈的死?你都弄到她的尸体了!”
我给了她一个耳光。她往后猛退,惊讶多过疼痛,倒下去的时候抓住了白布单,露出了我哥哥苍白的脸。还好,他的眼睛是闭上的,也许,只是睡着了。我走过去,把布单拉回原位——我不能多看他——但她用肩膀狠劲儿撞我,用身高优势把我卡在舱壁上。
驾驶舱的门“嘭”的一声弹开了,两个男孩听到我们吵闹,一起冲了出来。卡尔把法莱拎开,轻踹她的膝盖窝,她便踉跄着退开了。奇隆就没那么神勇,只是用两只胳膊把我抱离了地面。
“他是我哥哥!”我冲法莱喊道。
她也大叫着回敬我:“他远不止是你哥哥!”
她的话让我想起了什么。
当她怀疑的时候。乔让我转告她一句话。当她怀疑的时候。现在,法莱确实是在怀疑。
“乔确实告诉过我一句话,”我说着想推开奇隆,“那句话是要对你讲的。”
法莱往前冲着,张牙舞爪的,但是又被卡尔按回去了。卡尔脸上挨了一肘击,不过还是紧紧压住她的肩膀。她动弹不得,却仍然不停挣扎。
法莱,你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罢手。我曾经为此敬佩你,现在我却只觉得同情你。
“他告诉我的是,你的疑问的答案。”
她停了一瞬,呼吸都变成了充满恐惧的小小喘息。她盯着我,睁大了眼睛。我几乎能听到她的心脏怦怦直跳。
“他说‘是的’。”
我并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深意,但它显然击中了法莱。她瘫了下去,两只手抱着头,把脸藏在剪得短短的金色刘海后面。我看见了她的眼泪。她不会再闹别扭了。
卡尔也知道,于是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差点儿踩到伊拉变了形的胳膊,连忙避之不及地躲开了。“让她自己待会儿。”他咕哝着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都能造成瘀伤了。他几乎是把我拖走的,完全不顾我的抗议。
我不想把她放在这儿。不是法莱,是伊拉。虽然她伤痕累累,烧得乱七八糟,眼睛也呆滞僵硬了,可我还是不相信她的尸体是死透了的。这担忧蠢极了,但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我的天啊,你到底怎么了?”他怒骂着,“咣当”一声摔上了驾驶舱的门,把啜泣的法莱和皱眉苦脸的奇隆关在了外面。“你知道谢德对她来说——”
“你知道他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答道。文明有礼并不是我首要在意的事,但我尽力了,声音都是打着颤的。我最亲密的哥哥。我曾失去过他,现在再次失去了。而这一次,他不会再回来了。永远不会回来了。“你没见过我对人大喊大叫。”
“你说的对。你只是杀死他们罢了。”
我咬着牙,咝咝吸气。是这个意思吗?我几乎要笑出来了:“反正我们中有一个人得那么干。”
我以为至少能大吵一架,但只有更糟。卡尔一直往后退,“砰”的一声撞上了仪表盘,他是要尽可能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通常,我是后退的那一个,但现在不了。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他灼热的皮肤下掩藏着的伤口,就那样被我洞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梅儿?”他轻声说道。
究竟还有什么事没发生?不必担忧的简单一天,只有这个还没发生过。万事万物推着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基因突变——还有那些我自己做出的错误选择,包括卡尔——注定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哥哥刚刚死了,卡尔。”
但他摇了摇头,目光始终没有移开,他的眼神仿佛在燃烧。“你杀死了指挥中心的那些人,你和卡梅隆,而他们已经在求饶了。那时候谢德还没死,别把这个也赖在他头上。”
“他们是银血族——”
“我也是银血族。”
“而我是红血族。你杀死了几百个我们的族人,别装作没事人一样。”
“可我不是为了我自己去杀戮,和你不一样。我是服从命令的士兵,听命于我的国王。在我父王还活着的时候,我和那些红血族一样无辜。”
眼泪刺痛着我的眼睛,颤抖着就要流下来。一张张面孔在我眼前浮现,那些被我杀掉的士兵和警卫,多得数不过来。“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轻声问道,“我只是做了必须做的事,活下来,救人——救你,你这个愚蠢固执、一无是处的王子。你比任何人都该知道我身上的重负和负罪感,你怎么敢让我更内疚?”
“她想把你变成残忍魔头,”他冲着门外点点头,意中所指是那具扭曲变形的尸体,“我只是试着证实,你还没变成那样。”
“伊拉已经死了。”这句话说出来像美酒一样甜。她不在了,不能伤害我了。“她再也无法操控任何人了。”
“可是,你仍然不曾为逝者感到一丝懊悔同情。你竭尽所能地想要忘记他们。你没说一句话就抛掉了你的家人。你控制不了自己。你不是逃避领导责任就是满怀愧疚像个不能碰的殉道者,好像只有你一个人为这事业有所付出。看看你周围,梅儿·巴罗。死在克洛斯的不只谢德一人,你也不是唯一一个做出牺牲的人。法莱背叛了她的父亲;卡梅隆违背自己的意愿,被迫加入我们;你可以回避一切,除了朱利安的名单;现在你又打算把那些孩子扔在山谷营地。为了什么?为了踩在上校的脖子上?为了夺取王位?为了杀掉所有错看了你、误解了你的人?”
我感觉自己像个挨了批的小孩,不能张口也不能反驳,除了强忍着不哭出来之外,什么也干不了。
“你还紧紧抓住梅温不放,而他根本就没出现。”
他的话像是掐住了我的喉咙,越抓越紧:“你看了我的东西?”
“我没瞎。我看见你从尸体上拿走了字条。我以为你会把它们撕了,但是你没有——我只是想看看你要拿它们怎么办,烧掉,扔掉,沾上银色的血再送回去——怎么都不该是留下它们,怎么都不该是趁我在你旁边睡着的时候去读去看它们。”
“你说过你也想念他,你说过的啊。”我轻声说道,克制着自己不要像个小孩似的跺脚。
“他是我弟弟,我想念他的方式和你非常不同。”
我的手腕上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原来是我在悲愤之中把自己刮伤了,想用身体的疼痛来遮掩内心的痛苦。他看着,进退维谷。
“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你在背后支持。”我说,“如果我正在变成残忍魔头,你也一样。”
他终于垂下目光:“爱是盲目的。”
“如果这就是你的爱——”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爱过谁,”他厉声说道,“如果你把一切都看作工具和武器,把所有人都看作可操纵控制、可牺牲抛弃的。”
我完全无法反驳如此尖锐的指责。我该怎样证明他是错的?我该怎样让他明白我做过的事,我正准备去做的事?为了保护那些我在乎的人,我变成了今天这副样子,我该怎样让他明白?我的挫败感有多深重,我的感觉有多可怕,那些伤疤和回忆多么痛苦,他知道吗?他这些话伤我至深。我无法证明自己对他的爱,或是对奇隆、对我的家人的爱。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这些感受,我也没必要这么做。
所以我就不解释。
“在阿尔贡爆炸案之后,法莱和红血卫队利用银血族的新闻直播宣布对该事件负责。”我说得很慢,平静且有条理地陈述着,“现在,我要做同样的事,用王太后的尸体。我要让这个国家里的所有人都看到,是我杀死了这个女人,看到那些被她囚禁起来的新血和银血族。梅温一直在喋喋不休地编织谎言,我要终结他在这场较量里的主导权。我们已经做成的事情还不足以击倒他。我们需要让整个国家为我们做这件事。”
卡尔张着嘴,愣住了:“内战。”
“家族对抗家族,银血族对抗银血族,只有红血族团结一心。而我们会以此获得最终的胜利。诺尔塔会垮台,我们会崛起,血红如同黎明。”这是一个简单,代价不菲,对于双方皆致命的计划。但这一步非走不可。是他们逼迫着我们一路走来,我只是顺应时势,去做必须做的事而已。“我们在塔克岛着陆之后,你可以返回山谷营地接回孩子们。但我需要上校,需要他的人力物力来推动计划。你明白了吗?”
他艰难地点头。
“在这之后,嗯,我会北上,到窒息区去,去救那些我故意抛下的人。至于你想怎么做,随便你,王子殿下。”
“梅儿。”卡尔碰了碰我的胳膊,但我甩开了,差点儿撞到舱壁上。
“再也不要碰我。”
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猛然摔上了门。我想它们确实是的。
塔克岛一片安宁,而且讨人厌地天光晴朗。无云,无风,只有秋季的凉爽和阳光。谢德不该死在这样美丽的一天,但他死了。很多人都死了。
我第一个走下了货运飞机,后面紧跟着两副蒙着布单的担架。奇隆和法莱站在其中一副担架两侧,各有一只手放在谢德身上。不过我更在意的是另一副担架。抬着它的人似乎很害怕那上面的尸体,就像我之前一样。在过去的几小时里,我盯着伊拉冰冷的尸体,安静反思,颇有一种怪异的安慰之感。她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就像卡尔再也不会对我讲话了——在我们彼此说了那些话之后。我不知道他在队伍的什么位置,或者他根本就没下飞机。我告诉自己不要担心,想他是在浪费时间。
我手搭凉棚遮住阳光,才看见上校在跑道上设置的路障。他站在一辆救护车上,四周围绕着身着白衣的护士。艾达一定是事先用无线电通知过他,说我们迫切需要救援。她驾驶的“黑梭”已经停在那儿了,是视野中唯一的一片黑影。在我身后,第一个囚犯踏足跑道,而另一架飞机那熟悉的舱尾坡道打开了。走出来的人比我想象中的要少,跟在艾达后面。她步履轻快地走向荷枪实弹的湖境人和不苟言笑的红血卫兵,神情颇为好奇。我则默默地咒骂自己。我的家人就在这里,等着见他们的孩子,可他们只能见到我一个人。
你根本不在乎你的家人。也许卡尔是对的,因为我确实把他们忘了。哪个正常人也不会这样吧。
“站在那儿就好,巴罗小姐。”上校大声说着抬起一只手。我照做了,在离他五码之外的地方止步。在这么近的距离,我能看见对着我们的枪口,但更重要的是枪后面的人。他们很警惕,但并非高度紧张。他们没收到枪杀令,现在还没有。“你是来完璧归赵的吗?”
我勉力微笑,好让双方都放松一点儿。“我是带着礼物来的,上校。”
上校挑起嘴角。“你是指这些——”他精心挑选着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跟在我身后的乌合之众,“人?”
“他们是囚犯,今早刚越狱成功,从一个名叫‘克洛斯’的秘密监狱逃出来的。是梅温国王下令将他们囚禁起来,以供研究试验、折磨,最后杀死。”我往后瞥了一眼,原以为会看见备受摧毁的心神,然而,我看见的是不屈不挠的骄傲和自尊。那个差点儿从走道上掉下去的小姑娘含着眼泪,可她的小拳头紧紧握着,并没有哭。“他们是像我一样的新血。”在小姑娘身后,一个皮肤苍白、橘色头发的少年以守护之姿站着,仿佛是她的卫兵。“这里还有一些银血族,上校。”
他的反应如我所料。“你这个白痴,你把银血族带到这儿来了?”他惊恐地大喊大叫,“准备射击!”
湖境人有两排,每排大概二十人,他们听从命令,齐刷刷地将子弹推进枪膛,响起“咔拉”一声。随时可以开枪。在我背后,囚徒们瑟缩着,往后退着,但是没有一个人求饶。他们已经受够了求饶。
“无用的威胁。”我强忍着笑意。
他摸到了胯上的手枪:“不要试探我。”
“我知道你也受令于人,上校,他们不会杀死闪电女孩的。司令部给你的命令是留我活口,不是吗?”我还记得艾力·威斯托,她是接到命令全力帮助我的红血卫兵之一。她无法违抗上校,上校也无法违抗司令部,不管那些人到底是谁。
上校的气势渐弱,但并没有让步的意思。
“把她带过来。”我看向担架,厉声说道。那两个抬着伊拉尸体的人忙不迭地把担架放到了我脚下,他们哆哆嗦嗦的每一步都被枪指着。我能感觉到准星,对着我的心脏,我的脑袋,我全身的每一寸。
“给你的礼物,上校。”我踢了一下担架,上面盖着白布单的尸体也随之晃了晃。“你不想看看吗?”
他的那只好眼闪了一下,快得不易察觉,它在人群中寻找法莱,眉间的深深皱褶立刻展开了一点儿。我脑海中一闪,明白了这是为什么——他以为我杀了她。
“这是谁,巴罗?王子?你杀了自己手里最有用的谈判筹码?”
“并没有。”人群里传出一个声音。卡尔。
我没有回头去看他,而是选择把注意力放在上校身上。他迎着我的目光,丝毫没有闪躲。我慢慢地抬起一只手,而后是另一只,拉掉了布单,将她呈现在所有人面前。她的四肢已经僵硬,手指怪异地卷曲着,右手的骨头露了出来。狙击手首先做出了反应,他们放低了手中的武器,有一两个甚至倒吸冷气,用手捂着嘴压低了声音。上校完全呆住了,不说话,也不动,就只是瞪着眼。过了好一会儿,他眨了眨眼。
“这是我以为的那位?”他声音嘶哑地说。
我点头。“米兰德斯家族的伊拉,国王之母,诺尔塔的王太后。她被新血及银血族所杀,死在她自己为这二者建造的监狱之中。”这解释让他沉思了片刻。
他血红色的眼睛闪烁着:“你对此有何计划?”
“国王和全国人民都该对她好好说个再见,你觉得呢?”
上校笑起来的时候,真是像极了法莱。
“重来。”上校嚷嚷着,退回原位。
“我是梅儿·巴罗。”我冲着摄像机说道,尽可能地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傻瓜。毕竟,这已经是我在十分钟之内的第六次自我介绍了。“我出生在卡皮塔河谷边的干阑镇。我的血是红色的,但是因为这个——”我伸出双手,唤起两团电火花。“我被带到了提比利亚六世的宫廷,被赋予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被塑造成一个谎言。他们称我为梅瑞娜·提坦诺斯,并向全世界宣布我是银血族。但我不是。”我略略瑟缩,用刀子划向手掌,刺破了皮肉。在这间空机库的粗粝光线下,我的血流了出来,仿佛红宝石一般。“梅温国王称其不过是花招儿,”我让火花在伤口上跃动,“它不是。其他像我一样的人也不是什么花招儿把戏,你们生来有着红色的血和奇异的银血族异能。国王知晓你们的存在,正在将你们赶尽杀绝。现在,我告诉你们,快跑,来找我,来找红血卫队。”
在我旁边,上校骄傲地挺直了身子。他脸上围着红色的围巾,好像他那一只血红色的眼睛还不够醒目似的。但我没什么可抱怨的。他已经同意接纳新血,并且看清了自己之前的错误。他现在明白了那些像我一样的人的价值——和力量。当然,他也无法承担与我们为敌的后果。
“不同于银血族国王,我们对自己和其他红血族一视同仁。我们将为你们而战,为你们而死,只要这意味着造就一个全新的世界。放下你们手里的斧头、铁铲、针线、扫帚。拿起枪。加入我们。战斗。揭竿而起,血红如同黎明。”
接下来的部分让我反胃,真想用醋酸什么的擦擦手。我用手指卷起伊拉磨损的头发,把她的头提起来,面对着嘎吱作响的旧摄像机,这时候我是强忍着眼泪的。尽管恨她入骨,我却更憎恨这一刻。这一刻是反人性的,是违反我内心仅剩的善良的。我几乎已经失去了卡尔——我抛弃了他——但是此刻我觉得自己正在失去的是灵魂。可是我仍然说出了自己的台词。我相信这些话,它们多少有点儿帮助。
“战斗,而后取得胜利。这是伊拉,诺尔塔的王太后,我们已经杀死了她。这场战争并非毫无胜算,有了你们,它更是正义的胜利。”
我待在原地,尽最大努力不眨眼,不然眼泪就会掉下来了。我什么都思考不了,除了手里的尸体。“现在,红血卫兵们正在悉数出动,等待迎接任何听从我们召唤的人。”
“武装你自己,兄弟姐妹们,”上校说着向前一步,“你们的人数比那些主子要多,他们心知肚明,惶然惧怕。他们怕你,怕你即将成为的人。到树林里去找那些威斯托吧,他们会带你回家的。”
在五次尝试之后,我们总算齐声说出了这句话:“揭竿而起,血红如同黎明!”
“至于诺尔塔的银血族,”我快速地说,手里攥紧了伊拉的头发,“你们的国王和王太后对你们撒了谎——背叛了你们。红血卫队今早解放了一处监狱,其中既有红血族也有银血族。你们这些失踪的同胞,来自艾若家族、来洛兰家族、奥萨诺家族、斯克诺斯家族、雅各家族,等等。他们被不公正地囚禁,被静默石折磨,就要为莫须有的罪名而死。不过现在,他们和我们在一起,仍然活着。你们遗失的族人还活着。站出来帮助他们,站出来为那些我们未能救出的人复仇。揭竿而起,加入我们,因为你们的国王乃是残暴魔头。”我凝视摄像机,知道他会看到这些。“梅温,乃是残暴魔头。”
上校瞪着我,一副被冒犯了的样子。摄像机停了,他扯下脸上的围巾,气呼呼地说:“你在干什么,巴罗?”
我则回瞪他:“我在让你的日子轻松些。分裂,征服,上校。”我指了指负责摄像的工作人员,懒得去记他们的名字。“你们到银血族的营房去,拍一些他们的画面,避开警卫。记住我的话,这会让整个国家陷入战火,就连梅温也无力熄灭。”
他们没说话,乖乖照做了。我转过身。“结束了。”
上校跟在我身后,一路小跑地追着我走出机库:“巴罗,我可没说过我们要——”但我停住脚步,他也停住了。我不需要用闪电来吓唬人了,再也用不着了。
“来说服我啊,上校。”我伸出胳膊,看他敢不敢碰,看他敢不敢试探我。“来啊。”
这个人曾把卡尔关在牢里,统领着不计其数的士兵,杀过不计其数的敌人。我不知道他亲眼见过多少战役,或多少次逃脱死亡。
他没理由害怕我这样的一个女孩,但他就是怕。我回到塔克岛,与他势均力敌,比他人多势众,占据上风。他也清楚这一点。
我缓缓地转过脸对着他——这不过是因为这样做符合今时今地罢了:“是什么改变了你,上校?因为我知道,你自己是不会有如此优越的判断力的,甚至你的司令部也未必能有。”
冗长乏味的一阵子之后,他点头了:“跟我来。他们会与你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