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们走进一家外部装潢被烧光的小酒馆之后,那个灰发男人才再次开口,我们围坐在一张烧得焦黑的桌子边,听他介绍自己。他的名字简单得让人惊讶:乔,而他的出现也使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每一次他看着我,用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我都会觉得他的目光穿透了我的皮肤,落在了被我叫作“心”的那个扭曲的东西上。但我一直不动声色,让法莱去释放她的种种不满。她一会儿咕咕哝哝,一会儿又大喊大叫,抗议着说我们不应该相信这个从煤灰里跳出来的奇怪男人。有那么一两次,谢德不得不把手放在她的胳膊上,让她平静下来。而乔只是面带微笑地坐着不动,以目光反驳法莱的反对意见,只在她闭上嘴的时候才说话。
“我已经知道你们四个人了,所以没有必要再做介绍。”他说,朝着谢德举起了一只手。我哥哥要说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只好默不作声。“我找到了你们,因为我知道你们会去哪儿。但这不代表我想配合你们的行程。”乔说道,看向卡尔。卡尔的脸一下子白了,闪着银光。乔不再看他,转而望着我,笑容柔和了一点儿。他会是个好帮手,虽说有点儿诡异。“我没有加入你们的打算,巴罗小姐。”
这下轮到我把话咽回去了。但我还没来得及重新发问,他就回答了我没说出口的问题,那感觉就像肚子上中了冷冷一剑。“不,我不能读出你的思维,但是我能看到即将发生什么。比如说,你将要说的话。我想这样比较节省时间。”
“效率卓著。”法莱生硬地说。她是我们当中唯一没被这个男人吓呆的人。“你何不直接说说你将要讲的话、将要做的事呢?或者更进一步,告诉我们即将发生什么。”
“你的直觉表现极佳,戴安娜,”他点点头说道,“你们的朋友,易容者和失重者,即将返回。他们在皮塔鲁斯的安保中心遭到了抵抗,需要医疗救助。戴安娜在飞机内即可完成一切所需处置。”
谢德迅速站了起来,但是乔挥挥手让他坐下:“轻松点儿,你们还有些时间。国王也不打算追击。”
“为什么?”法莱扬起眉毛。
那双血色的眼睛与我四目相交,像是期待我说出答案。“加雷斯能飞,这是银血族做不到的事。梅温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这一点,即便是宣誓效忠的士兵也不行。”卡尔在我旁边点了点头,他了解他的弟弟,像我一样——不,也许我们根本不了解他。“他向整个王国宣称,新血并不存在,他必须保守秘密才行。”
“这是他无数失误中的一个。”乔玩笑着说道,他的声音梦幻而邈远,可能正看着我们无法理解的未来。“你们很快就会证实这一点了。”
我以为法莱会对这些模棱两可的谜语嗤之以鼻,但谢德把她拦住了,然后他两手支撑着向前倾身子,居高临下地对乔说:“你来这儿就是为了炫耀吗?还是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我也想问同样的话。
这个灰发男人丝毫没有退缩,直面我哥哥强压着的怒意。“没错,谢德,我就是。数英里之外,梅温的鹰眼会看到你们正在靠近。还是说,你们愿意走向陷阱?我承认,我能看到言行,但看不到思维,而你也许是想被抓起来,被处以死刑?”他环视我们,声音令人吃惊地带着快意。他挑起一侧嘴角,半是讥讽半是微笑。“皮塔鲁斯的行动将以死亡告终,甚至是更糟的厄运。”
更糟的厄运。在桌子下面,卡尔握住了我的手,仿佛感觉到了我对末日劫数的恐惧。我不假思索地张开手掌,反握住了他的手。至于更糟的厄运是什么,我连问都不想问。“谢谢你,乔,”我的声音里满是恐惧,“谢谢你救了我们。”
“你谁也没救。”卡尔突然说道,他的手握紧了。“任何决定都可能改变你所看到的东西——在森林里误入歧途,或是鸟儿扑打翅膀。我知道人们喜欢你这本事,也知道你的预言可能错得离谱。”
乔的笑意更浓,直至整张脸都笑开了。这比其他东西——甚至他的教名,都更令卡尔恼怒痛苦。“我比你所见过的任何银血族鹰眼都要看得更远,更清晰。但听不听在你,说不说在我。不过,你会相信我的,”他补充道,还眨了眨眼,“大约在你身陷囹圄时就会发现了。朱利安是你的朋友,对吗?”
我们两人的手都颤抖起来。
“是,”我嗫嚅着,满怀希望地睁大眼睛,“他还活着,是不是?”
乔的眼睛再次泛起光彩,他自言自语,听不清说了什么,偶尔还点点头。他的手指放在桌上,扭曲着前后移动,像是用耙子犁地。他这是在较劲,但是,跟什么东西较劲?
“是的,他还活着,但死刑日期已经定了,还有……”乔停住想了想,“莎拉·斯克诺斯。”
接下来的几分钟更是奇异,乔一个接一个地回答了我们还没有启齿相问的问题。“梅温打算公开对他们的死刑判决,为你和你们的人设下又一个圈套。他们被关在克洛斯监狱。那个监狱没有被废弃,提比利亚,而是为关押银血族而翻新修建了。墙壁是用静默石砌成的,以钻石玻璃加固,由军队警戒看守。不,并非只有朱利安和莎拉,另有一些反对者在押,质疑新国王或挑衅王太后的人。来洛兰家族和艾若家族尤其处境艰难。新血囚犯也被证实和银血族囚犯同样危险。”
“新血?”我打断了乔急吼吼的陈述。
“你们没找到的那些,以为死了的那些,其实是被关押起来以供观察研究,但雅各勋爵拒绝研究这些人,尽管是在经受了……游说之后。”
我的胆汁直往上翻。“游说”等同于“折磨”。
“还有比疼痛更糟的,巴罗小姐。”乔轻柔地说,“那些新血现在受伊拉王太后支配,她打算利用他们——精打细算地。”他的目光掠过卡尔,两人交换了心知肚明且痛苦悲伤的眼神。“假以时日,他们将成为对付自己同胞的武器,由王太后和她的儿子控制。那是一条极度黑暗的路,你必须阻止它成真。”他开裂肮脏的指甲抠进了桌面,在焦黑的木头上刻下深而细的划痕。“你必须阻止。”
“如果我们救了朱利安和其他人,会发生什么事?”我往前凑了凑,“你能看到吗?”
如果他在说谎,我也看不出来。“不,我只能看到以当下为起始发展的未来,不管多长。举例来说,我现在看见你,躲过了皮塔鲁斯的陷阱,但四天之内另有绝地死境。你拖延太久,无法去袭击克洛斯监狱。噢,等等,有变化了,我刚才说的有变化了。”又是诡异、悲伤的微笑。“唔……”
“这毫无意义。”卡尔怒道,松开了我的手。他慢慢地、从容地站了起来,像是滚动的风雷。“听你这些所谓的预言,人会疯掉的,会被对不确定的未来的想象毁掉。”
“除了你这些话,我们没看到别的证据。”法莱插话道。这还是她头一回赞同卡尔的看法,这一点让他俩都颇为惊讶。她把椅子往后一退,动作又快又猛。“不过是取悦大伙儿的花招儿罢了。”
花招儿。预知我们想要说的话,在法莱袭击之前就预测到她的行动,这可不是花招儿。然而,“乔的本事不可能是真的”,这个论点反而更容易让人相信。这就和其他人相信梅温那些针对我、针对新血的谎言一样。他们亲眼看到了我的能力,却选择只相信他们能够理解的东西,而不是去相信真相。我会让他们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但我自己不能重蹈覆辙,犯相同的错误。乔身上有某些东西让我心慌,但直觉告诉我,要对他所看到的未来有信心,而不是彻底相信这个人。他说的是真的,只不过说这些话背后的理由未必多高尚。
他那疯疯癫癫的笑容延展开来,扭曲成了不悦之色,透露出其性情之急躁。“我看见了滴血的王冠,无声的风暴,荫翳蜷缩在烈焰之榻。”卡尔的手抽动起来。“我看见湖水冲出堤岸,将人灭顶吞没。我看见一个有着一只红色眼睛的男人,穿着蓝色军装,枪口冒着烟——”
法莱一拳砸在桌上:“够了!”
“我信他。”这话说来相当离奇。
我不信任自己的朋友,却在此时此地和一个受人咒骂的陌生人站在同一边。卡尔瞪着我,好像我长出了两个脑袋似的,他的目光仿佛喊出了那个他不敢问的问题。我只好耸耸肩,避开乔那双血色眼睛加之于我的灼热重负。他打量着我,检视着闪电女孩的每分每寸。我第一次希望自己也有绸缎银甲加身,好扮成领袖应有的模样。然而,我只是缩在破毛衣里瑟瑟发抖,想藏好伤疤和筋骨。幸好他看不见我身上的烙印,但我觉得,他其实对此心中有数。
打起精神,梅儿·巴罗。一股力量涌起,我仰起下巴,在椅子里动了动,让自己的脊背挺得直直的。乔则在灰烬的微光里笑了起来。
“克洛斯监狱在哪里?”
“梅儿——”
“你可以半路放下我就走。”我冲着卡尔还嘴,不想去看他备受打击的脸。“我不想让他们变成伊拉的傀儡,我也不会放弃朱利安,绝不能再一次丢下他。”
乔脸上的皱纹很深,诉说着几十年的痛苦时日。他比我以为的年龄要年轻,是皱纹和灰白头发掩住了青春的活力。他看见了多少,让他变成这副模样?一切,我想起来了。一切可能发生的恐怖骇人与惊奇美好;死亡,生命,以及这两者间的所有。
“你就是我认知中的样子,一点儿不差。”他喃喃说道,双手握住了我的手。皮肤之下的血管发蓝,发紫,流动着的是红色的血。这给了我些许安慰。“见到你真高兴。”
我挤出一个克制有礼的微笑,这已经是竭尽全力了:“监狱在哪儿?”
“他们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乔越过我的肩膀看了看其他人,“我们都知道这一点,不是吗?”
我的脸上掠过一阵温热,红通通的,只好点了点头。
乔掉转目光,凝视着桌子,又显出那如梦似幻的恍惚眼神,不过他收回手,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似乎仍然在看着我们尚不可知的景象。接着他吸了吸鼻子,拉起衣领,示意我们也这么做。
“下雨了。”他说道。几秒钟后,瓢泼的雨帘便落在我们之上的屋顶上。“可怜啊,我们必须得走了。”
我们在倾盆大雨里踏着泥泞徒步而行,回到“黑梭”那儿时,我觉得自己像只落汤鸡。乔领着我们,步速均匀,有那么一两次甚至还拖慢了我们,据他解释,这是为了“让事情顺其自然”。当飞机出现在视野中时,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加雷斯从半空中跌跌撞撞地滚了下来,就像一颗湿乎乎的、流着血的流星。他安全着陆之后,我们才看清他臂弯里抱着个婴儿,婴儿又变回了阿奶的模样。阿奶的两只脚重重地落在地上,踉踉跄跄歪向一侧,衰老的膝盖难以支撑。谢德立刻跃到她旁边,稳稳地扶住了她,法莱也跑过去架起了加雷斯的胳膊。加雷斯把重量压在法莱身上,松了口气似的,他的一条腿上滴着血,完全用不上力了。
“皮塔鲁斯有埋伏。”他低声吼着,又是愤怒又是痛。“阿奶全身而退,可我被他们包围了,毁了一整个街区才突围。”
尽管乔一再保证不会后有追兵,我却仍然忍不住去看暗下来的天空。每一朵云团都像是另一架飞机,不过我没听到声音,也没感觉到电流,只有远方雷电的震动。
“他们没来,巴罗小姐。”乔在雨里说着又诡异地笑了起来。
加雷斯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还是点点头:“我也觉得没有人跟来。”尾音变成了痛苦的呻吟声。
法莱紧紧抓着加雷斯,几乎支撑着他全身的重量,正把他往飞机里送,不过她的注意力还是停留在乔身上。“那个混蛋小子在吗?”
加雷斯点头道:“禁卫军在那儿,国王应该也在附近。”
法莱骂骂咧咧的,不知道她在气愤什么:梅温伏击了我们的朋友,或是乔说对了。
“腿的实际情况比较糟。”乔在雨里喊道。这时法莱正扶着加雷斯走上机舱尾部的坡道。然后他又晃了晃手指,指着蹲伏在谢德旁边的阿奶说:“她又冷又累,应该披条毯子。”
“我还没老到需要被人裹起来轰走呢!”阿奶伏在地上生气地说着,她用尽全力尽可能快地站了起来,狠狠瞪了乔一眼。“让我自己走,谢德,要不我就把你骂个臭头!”
“你想怎么着都成,阿奶。”谢德咕哝着,走过乔身边时强忍着没有冷笑出来。他没扶着阿奶,让她自己走,却始终守在一臂距离之内。阿奶骄傲地仰着头,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机舱,后背挺得硬邦邦。
“你是故意的。”卡尔和乔擦肩而过的时候说道。虽然乔爆发出一阵大笑,笑话卡尔退避三舍的姿态,可他完全不屑于回头去看。
“反正见效了。”乔压低声音说道,只有我听见了。
相信他的所见,而不相信他。这是很好的一课。“卡尔已经能应付斗智游戏了。”我警告他,抬起一只手,电流激起的火花在手指上跳跃。威胁的意味明白无误。“我也是。”
“我不玩游戏。”乔耸耸肩膀,向一侧歪着头,“即使是小时候我也不玩。我很难找到对手的,你知道。”
“这不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巴罗小姐。”他平和的笑容之前令我不安,现在却开始让我沮丧。我转过身,朝着飞机走去,可几步之后,我意识到他没有跟上来。
乔站在雨里,直勾勾地盯着什么,眼睛大睁,目光明亮。没有预言图景,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享受着冰冷洁净的雨水从皮肤上将煤灰冲掉的感觉。
“我只能送你们到这儿了。”
飞机发动起来了,脉冲在我的胸腔里振动着,但那仿佛是在很遥远的地方,不那么重要了。我只能看着乔。在这暴雨如注的暗淡光线里,他就像是要渐渐消失一般。像灰烬一样模糊,像雨水一样模糊,像这二者一样转瞬即逝。
“你会来帮我们解决监狱的事吧?”我的声音里充满绝望,但我听之任之。乔似乎并不在意,所以我又换了种计策。“梅温也会追杀你的。他正在追杀我们,一有机会就会杀掉你。”
这话让他笑得弯了腰:“你觉得我会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吗?我知道的,巴罗小姐。而且我并不是死在国王手里。”
我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恼怒不已。他怎么能离开?其他人都选择战斗,他为什么不那么选?“你知道我能强迫你一起来。”
在晦暗的雨幕里,我的电火花似乎亮度加倍,紫色和白色的光在雨中咝咝作响,它们在我的指尖之间缠绕,让我的脊骨里闪过一丝快意。
可是乔又笑了。“我知道你能那么干,我也知道你不会那么干。不过,你要留心,巴罗小姐。我们会再见面的。”他点点头,若有所思。“是的,没错,会再见面的。”
我只是在做我承诺过的事。我给了他选择的机会。我挣扎再三,还是没有硬把他拖上飞机。“我们需要你,乔!”
但是他已经开始往后退了,每一步都让他的身影更加模糊。“相信我,你不会强迫我的!我另有以下忠告给你——到西拉卡斯市郊去,到渺剑湖去。保护好你在那儿找到的东西,不然你那些监狱里的朋友将生不如死。”
西拉斯卡,渺剑湖。我重复着这两个词,直到牢牢记住。
“不是明天,不是今晚,你必须现在就去。”
飞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大,空气都紧绷震颤起来。“我们要去找什么?”我在巨大的噪音里喊着,一只手遮在脸前,挡住那些旋转的雨点。很痛,但我努力地眯起眼睛,只能看见那个灰发男人最后的模糊轮廓。
“你会知道的!”他在雨里喊道,“戴安娜怀疑的时候,你告诉她,她的疑问,答案是‘是的’。”
“什么疑问?”他竖起一根手指,几乎是在责骂我了。
“在意你自己的命运吧,梅儿·巴罗。”
“是什么?”
“崛起,孤独地崛起。”这句话回荡在雨里,犹如狼嚎。“我以你能够成为的样子看待你,不是闪电,而是风暴。这风暴将吞噬整个世界。”
有那么一瞬,他的眼睛仿佛放射出光芒,血红色,在灰色的映衬之下,犹如灼灼燃烧,洞穿了重重未来,也看透了我。他弯起嘴唇,疯狂地笑了,牙齿闪着银光,而后便离开不见了。
当我一个人登上飞机时,卡尔很识趣地让我自己生闷气。但绝望浇熄了我的怒火。孤独地崛起。孤独。我用指甲戳着手掌,希望疼痛能驱散悲哀。命运可以改变。
法莱没有卡尔那么体贴,她一边给加雷斯包扎伤腿,一边抬起头来,手指头上都是黏糊糊的血迹。“很好,反正我们并不需要那个老家伙。”她气哼哼地说道。
“那个老家伙能帮我们彻底打赢。”谢德轻拍她的肩膀,却只换回一个白眼。“想想吧,他能用他的异能做成多少事。”
卡尔坐在驾驶座上怒意丛生。“他已经做得够多了。”他看着我在他旁边坐下,浑身湿透。“你真的打算去闯那座监狱?专为我们这样的人建的监狱?”
“不然呢,你想让朱利安死吗?”他没回答,只是气得咝咝吸气。“我想的就是这个。”
“好吧。”卡尔叹了口气,驾驶着飞机开始滑行。起落架轮滚过凹凸不平的路面,在我们身下颠簸。“我们得重新部署,做好计划。任何人想要自愿参加都可以,但是孩子除外。”
“孩子除外。”我同意。我一下子想到了卢瑟和营地里的其他小孩。他们太年幼了,还完全不能参加战斗,可是梅温并不会因为他们年幼就放弃追杀。孩子们不会喜欢被留在后方的,可是我了解卡尔有多在乎他们。他不会允许任何一个孩子目睹武力的不义之用。
“不管你们在讨论啥,我都参加。”加雷斯绕过法莱看着我们,腿上的疼痛让他紧咬着牙齿。“不过我还是很愿意了解一下自己即将参加的工作。”
阿奶伸出骨瘦如柴的胳膊打了他一下,笑话道:“你是腿上挨了枪子儿,可也不能走神。说的是劫狱。”
“无比正确,阿奶。”法莱说,“要是问我,我会说那都是白搭,不过是个疯老头儿的话罢了。”
阿奶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她用祖母看孙女的眼神盯着我:“真的吗,梅儿?”
“叫人家疯老头儿有点儿难听。”谢德嘀咕着,但他没否认大家的共识。我是唯一一个相信乔的人,而他们相信我,愿意追随我。“他说皮塔鲁斯的那些话是对的,别的也都没错。他干吗要就监狱的事撒谎呢?”
崛起。孤独地崛起。
“他没撒谎!”
我的话让他们安静下来,最终只剩下飞机发动机在嗡嗡响。机舱里充斥着熟悉的单调轰鸣,跑道很快就被甩在后面。雨滴拍打着舷窗,看不清外面的景象,但卡尔技术高超,不一会儿,我们就冲出了青灰色的云层,沐浴着明亮的正午阳光,仿佛摆脱了铁块般的负重。
“我们去渺剑湖,”我小声说,“乔说我们会在那儿找到些什么,对我们有帮助。”
我以为他们会反对争论,可是没人敢反驳我——当你乘坐金属盒子飞行时,惹毛闪电女孩实属不智。
雷声在我们下方翻滚,在云层之间,闪电预示着暴风雨将至。巨大的闪电劈向地面,仿佛每一条每一道都是我身体的延伸。灵活流动,却像玻璃一样锋利,将挡在路上的一切燃烧殆尽。渺剑湖不远,就在这片暴风雨的北方,它正映着平静的天空,犹如明镜一般。卡尔绕湖飞行了一周,随后向上爬升,让飞机隐入云层,然后又在覆满植被的环湖山丘上找到了一条半埋起来的小路,勉强可以用作跑道。降落时,我从座椅里直起身子,可是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寻找什么。
我冲下机尾坡道,谢德紧跟在我后面。我们急匆匆地往湖边赶,如果没记错的话,它位于北方,距离我们有一英里。我正调动起身体里的方位感,辨认着树冠的疏密,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我浑身一冷。
是枪上膛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