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远痴迷地望着笼中女子,他伸出手指,触碰女子伸出笼外的手。
“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我叫她‘小小’。小小是我捡到的,她不会说话,但善解人意,会倾听我说话,会陪伴我读书。有时候,她还会帮我研磨,为我翻书。”
小小靠在鸟笼边,歪头望着元曜,她的眼神清澈而明亮。
元曜见小小无衣蔽体,不敢多看,急忙移开了目光。
贺远拿起桌案上点心盘里的一块莲花糕,掰开一小块,递给小小。
小小接过莲花糕,吃了起来。
贺远道:“她只喝清水,偶尔会吃一点花糕之类的点心。不过,不吃,似乎也不会饿死。”
“进贤,你在哪儿捡到她的?”
贺远答道:“小暑那天,在平康坊的石桥边捡到的。当时,正好下雨,她的脚受伤了,躲在一丛虞美人下避雨。”
贺远嘴角浮起一丝幸福的笑容,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天中午,贺远因为欠了银子,被花姨赶出了“长相思”。
乌云密布,风吹帘动,转眼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夜来倒是心善,担心贺远淋雨生病,背着花姨偷偷地从二楼的轩窗给他抛了一把绘着桃花的油纸伞。
虽然舍不得离开温柔乡,但贺远兜里没有钱了,无法留下。他只能接过夜来给的伞,闷闷不乐地回家。
这是夏季午后常见的阵雨,下得急,且大。
贺远举伞站在一株老柳树下,打算等雨小一些了再走。
老柳树旁边,是一座拱形石桥,桥畔长着几株红色的虞美人,生机勃勃,花开繁艳。
贺远正低头欣赏雨水一滴一滴落在虞美人上的韵致,一个晃眼之间,他看见绿叶下躲着一个食指大小的女人。
女人浑身赤裸,侧身坐在绿叶下避雨。她的皮肤白如霜雪,嘴唇红艳如莲花,眼神明亮如星辰,一头海藻般的黑发湿淋淋地裹在身上。
女人与贺远对上了目光,她没有恐惧,反而笑了。
大雨中,绿叶下,食指大小的美丽女子露出了花开一般的笑容,惑乱了贺远的心。
贺远走过去,蹲下,伸手将雨伞遮在了虞美人上,以免滴落花叶的雨水再打湿小美女。
小美女探出头来,看着被大雨淋湿了头发的年轻书生,她笑得更灿烂了。
贺远的心中荡起一片涟漪,眼中除了小美女的笑容,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了。
贺远朝小美女伸出手,小美女探出手臂,碰触贺远的手指。她实在太小了,她的手还没有贺远的手指大。
贺远摊开手掌,示意小美女上来。
小美女怯生生地朝贺远的手掌走去。她的左脚受伤了,走路一瘸一拐。从她脚踝青紫的淤肿来看,可能是摔伤的。
小美女在贺远的掌心坐下,也许是人类手心的温度很舒服,她竟蜷缩成一团睡着了。
不一会儿,雨停了。
贺远鬼使神差地把小美女捧回家了。
小美女被贺远放在了书房里,他用治疗跌打损伤的草药膏为她涂抹了脚踝,还给她喂清水和食物。
小美女只喝一点清水,并不吃任何食物。一次偶然中,贺远发现她会吃一点莲花糕,就给她喂莲花糕了。
贺远还为小美女买了弱水记的胭脂水粉,小美女很喜欢鲜花研磨制成的花膏和胭脂,她不拿来涂抹,却拿来吃。
贺远虽然好美色,但也知书识礼,他觉得小美女整日赤身露@体不雅,便精心裁剪了一小块软布,给她当衣服蔽体。
小美女并不是人类,不习惯蔽体的衣服,她总是把软布脱掉,丢在一边。
贺远也只好随她去了。
贺远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阿宇,小美女的存在。自从带回小美女之后,贺远就交代阿宇,除了端水送饭,不许他随意进入书房了。
贺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是怕阿宇看见小美女被惊吓,也许是担心阿宇嘴巴不牢,小美女这种异乎寻常的存在被街坊四邻知道后,惹来麻烦。
小美女实在是太小了,贺远担心她四处走动会跌伤,或者不小心被自己踩到,便买了一个精致的青竹鸟笼,把她放在里面。
小美女不会说话,却善解人意。
贺远刻苦用功时,会把小美女放在书案上陪伴自己。
白天,贺远看书时,小美女就静静地待在书案上。贺远看书累了,小憩时,她就在阳光下跳舞给他看,她灵动的舞姿十分优美,长发飞舞,飘摇如花。
夜晚,贺远对窗望月,满腔诗情时,小美女便给他研磨剪烛,含笑看他挥毫落纸。
一天一天地相伴,贺远对小美女产生了爱慕与眷念,还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小小。
自从与小小相伴,贺远就再也不去平康坊了,除了给小小买胭脂和莲花糕,也很少出门了。他每天都与小小在一起,过得充实而快乐。
贺远为小小念诗读文,为她读“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为她读“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小小虽然听不懂,也不能回应,但总是会对着他微笑。
贺远忧心来年科考,向小小倾诉自己的不自信,她总是伸出手,抚摸他的手指,给他自信,让他安心。
贺远客居长安,难免会思念故乡与父母,她总是温柔无声地陪伴他,抚慰他羁旅他乡的孤独。
小小那么美丽,仿如落入凡尘的花之精灵。小小那么温柔,仿佛三月的春风与冬日的暖阳。
贺远沉迷于小小的美丽与温柔,只希望永远与她相伴。
元曜望着贺远枯黄消瘦的脸,和他痴迷而狂热的眼神,心中有些不安。
“进贤,既然你不想让别人知道小小姑娘的存在,为什么今日却让小生见她?”
贺远犹豫了一下,道:“轩之,实不相瞒,有一件怪事,令我困扰。自从小小来了之后,我就开始做恐怖的噩梦。我梦见一些死去的女子,她们披头散发,面色惨白,总是冷幽幽地看着我。实在是太吓人了。一开始,只是偶尔会梦见,最近梦见的次数越来越多了。那些女鬼一开始只有一两个,后来逐渐增多,现在有六七个了。总是做这种噩梦,让人心惊胆战,不得安宁。”
元曜惊道:“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刚才,阿宇告诉小生,他也会梦见女鬼。”
贺远道:“不止阿宇。王伯也是因为噩梦惊吓,回乡下养病去了。”
元曜道:“那,刘嫂呢?小生曾与她说过几句话,她说她亲眼看见你这书房有女鬼。”
贺远苦笑,道:“轩之,你一向非常人,你看我这房里有女鬼吗?”
元曜四处观望,书房里光线明亮,干净宽敞,怎么看也不像有鬼物。
贺远道:“那天阿宇有事,刘嫂帮阿宇送晚饭来书房,她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丢了食盘就跑,后来还去街坊四邻处说贺宅闹鬼。我、阿宇、王伯都没有看见女鬼,我担心刘嫂胡言乱语,会让小小被人发现,才赶走了她。”
元曜挠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贺远小心翼翼地问道:“轩之,你知道小小是什么吗?我梦里的女鬼跟她有关系吗?”
元曜看了一眼鸟笼中的小小,摇头,道:“小生见识有限,不知道小小姑娘是什么?也不知道她与进贤你的噩梦有没有关系。不过,有一个人肯定知道,小生这就去带她来!”
贺远好奇地道:“谁?”
“白姬。”
“白姬是谁?她又怎么会知道?”
“白姬是……是缥缈阁的主人,她见多识广,身怀异术,世间之物很少有她不知道的。”
“真的?”
“小生绝不虚言。进贤,你等着,小生这就去把白姬叫来看一看。”
元曜让贺远等待,就告辞离开了。
长安,西市。
元曜匆匆回到缥缈阁,刚一进门,黑猫便叼着香鱼干飞奔到他脚边。
“书呆子!爷的嘴巴被纸人找回来了!还是有嘴巴好!可以吃香鱼干了!哈哈哈哈!”
元曜也替离奴开心,道:“太好了!嘴巴回来,离奴老弟你也可以放宽心怀了。不过,你还是要少吃点,毕竟清瘦一点,更有仙姿。”
黑猫道:“是吗?不过现在不都是以胖为美吗?爷还以为吃得圆滚滚的更英俊呢!书呆子,好久没说话了,爷攒了一肚子话想跟你唠呢!”
元曜一边走向里间,一边笑道:“小生还有急事,回头闲了,再陪你聊。白姬呢?她在哪儿?她的耳朵也回来了吗?”
黑猫道:“主人出门去找耳朵了。爷的嘴巴回来了,她的耳朵还没回来,她心急了,一怒之下烧了纸人,亲自出门去找了。”
元曜急道:“她去哪儿找了?什么时候回来?”
黑猫道:“去哪儿找,这可说不准,主人也没有交代。也许,一会儿就回来了。”
元曜叹了一口气,道:“那,小生就等一等吧。”
元曜坐在青玉案边,等白姬回来。
黑猫奇道:“书呆子,你不是有急事吗?怎么坐下歇上了?”
元曜道:“这件急事少不了白姬,得等她回来。”
“哦。”黑猫笑了,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书呆子,你就陪爷说话吧。”
元曜百无聊赖,道:“也行。”
黑猫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滔滔不绝,把这些天憋着的话都说了出来。
黑猫的记性很好,虽然这些天它没有嘴不能说话,但元曜哪一天偷了什么懒,哪一件事得罪了它,它都记在心里。
黑猫翻出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账来嚼说,元曜免不了不能忍,跟它起了争执,吵了起来。
黑猫越吵越勇,元曜越吵越生气,他几乎忘了贺远的事。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白姬没有回来,一人一猫吃过了晚饭,又继续吵。
月上中天,白姬还没回来。
估摸着白姬今晚是不回来了,元曜失望地睡下了,想着害得贺远白等了一下午,打算明天去贺宅向贺远道歉。
黑猫精力旺盛,还有许多话没说完,元曜又睡了,它只好去后院对着月亮说了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