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四年,缥缈阁。
里间,青玉案边,白姬与杨昭妃相对跪坐。
博山香炉中烟雾袅绕,杨昭妃抬头望去,她看不清对面女店主的脸,只看见一弯似笑非笑的红唇,艳如滴血。
“听说,缥缈阁中,可以实现任何愿望?”
“你,有什么愿望?”
杨昭妃咬牙切齿地道:“我努力尝试放下仇恨,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没办法忘记那年江都丹阳宫里的大火,没办法忘记母妃悲伤的诀别,更无法忘记父王和哥哥凄惨的死状!李氏亡我杨氏,此仇不共戴天,我要李氏偿我血债,还我山河。”
白姬若有所思地道:“还你河山?你是……想造反?”
杨昭妃摇头,道:“我没有能力造反,我只是一介女流,如今苟活于仇人身边,残喘求生。我既无谋士,也无兵将,更无纵横捭阖的韬略与治国安邦的才能。”
白姬道:“那,偿你血债……你是想杀死你丈夫?杀死所有李氏之人?”
杨昭妃摇头,道:“杀了他,长孙姐姐会伤心,我不想看见她伤心。我也不能杀了所有李氏之人,因为长孙姐姐的孩子,我的孩子都姓李。”
白姬道:“那,你想怎么做?”
杨昭妃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希望能断绝李氏大唐的气数。白姬,我知你不是常人,一定有办法替我实现。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白姬一愣,继而笑了,道:“这真是一桩大买卖。断绝一国之运数,逆转天命,这关系着无数苍生的生死命运。夫人,恕我直言,以您的命数,付不起这个价。”
杨昭妃咬住嘴唇,满腔的恨意让她咬出鲜血却还不知疼痛。
“难道我就没办法复仇了吗?!我好恨啊,我每夜都会梦见父王临死前的脸,我无法忘记仇恨,我无法解脱。白姬,求求你,给我指引一条复仇之路吧。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白姬想了想,道:“要断绝大唐的气数,你不可能。但是,要动摇大唐的气数,你倒不是不可以。”
杨昭妃闻言,跪地叩首,哭道:“求您指引明路。”
白姬红唇微挑,道:“如果,你愿意把灵魂给我,我就告诉你。”
杨昭妃望向白姬,只见烟雾缭绕之中,这神秘女店主红唇绽开的弧度宛如地狱裂开的深渊。一旦答应了,她将堕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再无归路。
杨昭妃咬牙道:“好!我将灵魂给你!”
白姬笑道:“伸出手来。”
杨昭妃伸出手。
白姬的指尖腾起一道冰蓝色火焰,火焰化作一串咒符,飞入了杨昭妃的掌心。
杨昭妃手心一阵剧痛,她以为手心被火焰灼伤了,低头一看,掌心却完好无损。
白姬笑道:“以魂咒为记,你死了之后,我自会去收取你的灵魂。”
杨昭妃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如何动摇大唐气数了吗?”
白姬笑道:“要动摇大唐的气数,就需要传国玉玺了。和氏璧乃是通天彻地的灵物,铸为传国玉玺之后,灵力仍在。传国玉玺有镇国之力,国之福泽,全在其中。你若以你的怨恨,和你的鲜血施以诅咒,使传国玉玺蒙尘,那大唐的气数必会动摇。不过,以你之力,与天抗衡,与运抗衡,能将大唐的气数动摇到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最好的情况是,大唐的运数被动摇,几十年后便会改朝换代。最坏的情况是,你做了一切,却是白费力气,根本无法动摇。”
杨昭妃咬牙道:“多谢白姬指点,即使我命如蝼蚁,我也要以微薄之力去撼动李唐这棵大树的根基!”
白姬诡笑,道:“嘻嘻,祝夫人心想事成。”
冬夜,缥缈阁。
元曜听完白姬的叙述,惊得张大了嘴巴,正在剥的栗子也掉在了青玉案上。
“白姬,你怎么净出馊主意?!你让桑乐公主诅咒大唐气数,这不是坑了天下人吗?”
白姬拾起掉在青玉案上的栗子,放进嘴里,愁道:“我当时只是想多做一笔生意,根本没想太多。要是早知道那帝女怨气如此之重,早知道如今我还得为那破玉玺跑一趟云梦泽,还跟光臧打上了赌,还得给武后一个交代,我当年就不做那笔生意了。”
元曜更迷惑了,道:“怎么又扯上光臧国师跟武后了?!”
白姬拿了一颗栗子,递给元曜剥。
元曜接过栗子,边剥边听。
白姬叹了一口气,道:“当年,杨昭妃听了我的话,之后就有了萧后带着传国玉玺从东突厥归长安的事情。杨昭妃死后,我就按照约定,去收了她化为桑树的灵魂。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知道,武后打算改朝称帝,今年冬祭时武后捧出传国玉玺来祈福,她在把玩玉玺时,发现传国玉玺是假的。”
“什么?!”元曜惊得手一滑,掉了剥好的栗子。
“轩之别急,且听我细说。”白姬捡起元曜剥好的栗子,丢进嘴里,道:“武后发现传国玉玺是假的,十分震怒,她深信国运昌隆得依靠传国玉玺护佑,就让我、光臧国师给她找真的。我本来想推脱这件事,可是经不住光臧的言语挑衅,一怒之下跟他打了赌,比谁先找到。如果我赢了,一年之内,无论任何场合,光臧都得穿女装,并且涂脂抹粉。如果光臧赢了,我就得把头发、眉毛都剃掉。武后承诺我与光臧,谁先找到传国玉玺,则赏黄金一万两。武后怕我不尽心尽力地替她找传国玉玺,还送了西凉国进贡的瑞炭,以示笼络。”
“原来,这瑞炭是这么来的?!”元曜身处温暖之中,却突然觉得这瑞炭的火焰似乎变凉了,他心惊道:“那你找到真玉玺了吗?真玉玺在哪儿呢?”
白姬喝了一口屠苏酒,道:“跟光臧打赌时,真玉玺的所在我心里是有数的。谁知,后来才发现虽然心里有数,却又没辙。”
“什么意思?”
“贞观四年,萧后献给太宗的传国玉玺是假的,真正的传国玉玺落在了杨昭妃手中,她活着时一直在以她的怨恨和鲜血诅咒大唐的气数。她死了以后,谁也不知道她把传国玉玺藏在哪儿了。我悄悄地去燃犀楼外,问了她许多次,她都不肯说。”
“啊?!原来,你早就去过燃犀楼,见过桑乐公主?”
白姬冷冷一笑,道:“她突然作祟,恐怕正是因为我去找过她的缘故吧。我还以为她已经忘却了仇恨,解开了心结,现在看来,根本没有。她的执念与仇恨,真是深得可怕!”
元曜喝了一口温酒,压下心头的震惊,道:“白姬,你去云梦泽找玉璧又是怎么回事?”
白姬犹豫了一下,才笑道:“杨昭妃不肯说出传国玉玺的所在,我又怕光臧得到消息,比我先找到,只好另想办法了。传国玉玺不是和氏璧雕刻的吗?我琢磨着这么多年过去了,生出和氏璧的玉灵也许又生出一块玉璧了。同一个玉灵能生出同样的玉璧,我去云梦泽是想看看能不能在同一个玉灵处再找到一块和氏璧。反正把和氏璧变成传国玉玺的那人在骊山,工匠也都陪葬着,大不了拿着玉璧跑一趟骊山,请他再雕一个传国玉玺,拿去给武后交差。”
元曜一惊,道:“什么?!传国玉玺你也要作假?你就不怕天罚吗?!”
白姬摇手道:“并没有作假!轩之你想想看,我打算去找的玉璧与和氏璧出自同样的玉灵,也有通天彻地之灵,这也是货真价实的和氏璧呀!传国玉玺是秦始皇弄出来的,我这玉璧也拿去骊山给他雕刻,这也没有弄虚作假呀。和氏璧、秦始皇、传国玉玺,分毫不差,哪里有假了?”
“这……这……”元曜被白姬的歪理绕住,一时之间挑不出破绽反驳,只好道:“可是,你这趟去云梦泽不是没找到玉璧吗?”
白姬颓然,道:“是的,没找到。和氏璧还真是一个稀世之宝,我去查看了才知道,玉灵要生出下一个和氏璧,还得要一万年呢。”
元曜冷汗。
白姬偷偷伸手去拿元曜剥好的栗子,小书生生气地吼道:“白姬,你不要一直偷吃小生剥好的栗子!”
“嘁!轩之真小气!”白姬不高兴地道。
白姬拿了一颗栗子,胡乱剥了一通,一颗完整的栗子被蹂躏得稀碎,不由得生闷气。
元曜看见白姬对着碎栗子生闷气,忍不住把剥好的栗子放到她嘴边,道:“唔,吃吧。”
白姬一口吃进嘴里,笑道:“多谢轩之。如果,轩之能剥快一些就好了。”
“不要得寸进尺!”小书生生气地吼道。
“嘻嘻。”
“白姬,帝女桑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明天去韦府看看吧。”
“白姬,万一光臧国师比你先找到真正的传国玉玺,你会剃掉头发和眉毛吗?”
“唔,我会先把轩之的头发和眉毛剃掉。”
“白姬,小生再也不会给你剥栗子了!”
“啊啊,轩之又生气了!轩之,继续剥嘛!”
“不剥了!”
“嘁!轩之太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