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府的燃犀楼刚建好的时候,韦彦为了在燃犀楼周围栽种什么树这件事,伤透了脑筋。他跑来缥缈阁请教白姬,道:“白姬,这燃犀楼前后应该种些什么树才能显得跟你这缥缈阁一样阴森呢?”
白姬笑道:“韦公子又在说笑了,我这缥缈阁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怎么可能阴森?”
韦彦道:“缥缈阁外面荒烟蔓草,雾气弥漫,里面光线暗沉,古物霉旧,还养了一只瘆人的黑猫,怎么不阴森了?”
“喵——”柜台边正在吃香鱼干的小黑猫听见这话,不高兴地喵道。
白姬笑道:“怪不得总是生意不好,看来是得花时间打理一下缥缈阁里里外外了。韦公子,你要燃犀楼阴森一些的话,不妨参考一下坟墓。坟墓旁边,一般都种松柏。”
韦彦想了想,道:“那就多种一些松柏吧。不过,松柏常青,显得单调,有没有别的颜色可以点缀其中呢?不要花草,我不喜欢那玩意儿。”
白姬想了想,笑道:“我这后院有一棵桑树,五月开花,七月结果,花如柔荑,桑葚如火,相当漂亮呢。更有趣的是,这桑树之中有时候还会走出一位绝世美女,不过她怨气有些大,脾气不太好。因为怨气太重,有这帝女桑的地方,方圆五里内都阴森森的。韦公子如果想要的话,我就割爱卖给你吧。”
韦彦对于诡异的事物很感兴趣,但一听是桑树,又有些犹豫。
“古语云,屋前不种桑,屋后不栽柳……燃犀楼前种一棵桑树,家里有丧,这似乎兆头不好。”
白姬笑道:“韦公子又在说笑了,你都把松柏种家里了,还忌讳什么桑树?这帝女桑真的很有趣哟!”
于是,在白姬巧舌如簧之下,韦彦花高价把缥缈阁后院的帝女桑买下了,并且挪回了韦府,栽种在燃犀楼前。
燃犀楼因为遍种松柏而阴森恐怖,但帝女桑除了桑叶有时候会在月圆之夜变成血红色之外,并未发生任何怪事,也没有什么怨气大的绝世美女出现,韦彦怀疑自己又受了白姬这奸商的坑骗。
韦彦来缥缈阁找白姬算帐,道:“白姬,你得退钱。那帝女桑除了月圆之夜桑叶会变成血红色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也没有什么美女。”
白姬笑道:“月圆之夜桑叶会变成血红色已经很特别了。至于为什么没有美女出现,听说韦公子在燃犀楼养了老虎、沙蟒还有一些怪鸟,哪个娇滴滴的美女不怕这些猛兽毒虫,有这些东西在,美女哪敢出现?”
白姬这么一说,似乎有道理,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韦彦道:“女鬼还怕猛兽毒虫?白姬你又在诳我,不行,你得退钱。”
白姬笑道:“都是老友,谈钱多伤感情?最近新到了一面吐火罗国的古镜,非常有趣,悬挂在墙壁上,可以透视外面,但外面却看不见里面,韦公子正好可以把它装入燃犀楼里。”
“哦?还有这种东西?”韦彦非常感兴趣,道:“多少钱?”
白姬笑眯眯地道:“这可是举世难寻的宝物,本来是要一千两银子的,但那帝女桑没能使韦公子满意,我就把铜镜折个价给你,就当是退你帝女桑的钱了。八百两。”
韦彦挑眉,道:“五百两。”
白姬笑道:“成交。”
白姬这么果断,韦彦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又亏了。
于是,帝女桑就一直种在燃犀楼前了。这株帝女桑跟普通的桑树一样,春天发芽,初夏开花,仲夏结果,除了月圆之夜叶子会变得血红之外,并无异状。
怪事是从今年初冬开始的。
寒冬时节,万物凋零,帝女桑本来已经绿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了。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陷入冬眠的桑树居然开始发芽了,继而一天一天地长出了桑叶,不久就枝繁叶茂,开花结果,仿佛现在不是寒冬,而是盛夏时节。
韦府花草凋零,白雪苍茫,除了阴冷冰翠的松柏,只剩这帝女桑在积雪之中一片幽绿,吊坠着鲜血一般红艳艳的桑葚。
韦府上下感到奇怪,就把这件怪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一来二去,没过多久,整个崇仁坊都知道韦府有一棵冬天开花结果的桑树了。
有一天晚上,韦彦的娈童南风经过帝女桑时,看见一名女子站在桑树下哭泣,他忍不住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桑树下哭泣?”
那女子回过头来,容貌十分美丽,她幽幽回答道:“国破家亡,至亲惨死,我忍辱偷生,复国无望,好恨啊……”
南风一听这话,心道遇见了鬼物,不敢再作声了,默默地走了。
韦彦从南风口里知道桑鬼出现了,非常感兴趣,急忙去见她。
韦彦问道:“你是什么人?国破家亡,至亲惨死是什么意思?”
女鬼倚坐在桑树上,望着西北方皇城的方向,幽幽地道:“我是一个苦命的人。多谢公子将我挪出缥缈阁,这几年托公子这燃犀楼之阴气,我也恢复了不少。有一件事,我想拜托公子。”
韦彦饶有兴趣地道:“什么事?”
女鬼眼神幽沉,红唇如血。
“请公子折我一枝桑,放到太极宫玄武门处。”
韦彦奇道:“为什么?”
女鬼凄厉一笑,道:“为了给大唐祈福。”
韦彦觉得很有趣,笑道:“哪有送桑祈福的?不过听起来很有趣,你叫什么名字?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替你送桑去玄武门。”
“我叫观音奴……”女鬼想起了什么,眼神中透出一抹温柔,继而悲伤,道:“不,我叫桑乐。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1)。”
“桑乐,这是一个很美的名字。”
女鬼告知了名字,韦彦也没食言,第二天就折了桑枝送到了玄武门。
武后不喜欢太极宫,一直待在东北的大明宫里,太极宫变得冷冷清清,荒无人烟。玄武门的守卫十分松懈,韦彦把桑枝放在玄武门的雪地上,就离开了。
白雪之上,碧绿的桑枝逐渐变得血红,化作一股怨恨之念,钻入了地下。
从此以后,燃犀楼前的帝女桑夜夜都有鬼哭,桑树竟还开始泣血,雪地之上,猩红斑驳。
这些诡迹并未让喜好诡异事物的韦彦发愁,逼得他不得不来缥缈阁向白姬求助是因为后面发生的事情。
帝女桑越长越高,越长越茂密,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伸展枝叶,逐渐覆盖了燃犀楼,甚至渐渐地开始覆盖韦府。
韦彦十分生气,就去桑树下找桑乐,可是桑乐却不见了。
一进入崇仁坊,就能看见韦府里的巨大桑树,长安城的街头巷尾顿时传遍了流言飞语,大家都说韦府里闹妖怪了。
韦德玄看见府中这越长越大的诡异桑树,心中十分生气,但又没什么办法。他知道是儿子韦彦干的好事,就叫来韦彦痛骂了一顿,让他把这怪桑树弄走。
韦彦守在帝女桑前,他本想逮住桑乐责问一番,但桑乐却再也不见踪迹。他又去江城观请道士来捉桑乐,有经验的老道士远远地看见这棵充满了怨气的桑树,都借故溜走了。初出茅庐的道士在韦府折腾一番,用三味真火烧帝女桑,结果燃犀楼差点被火焰吞噬了,桑树却毫发无损。道士们做法念咒镇压帝女桑,结果自己却被桑树卷走了,不见了踪迹。被帝女桑卷走的道士们出现在了太极宫中,他们虽然还活着,但个个形销骨立,仿如骷髅。道士们说,桑妖怨气冲天,妖力无边,会吸取人的精气,越来越壮大,他们对付不了。
这时候,人们才发现太极宫中草木全都枯萎死了,而在太极宫里当值的少量宫人,包括在玄武门执勤的羽林卫,只要一踏进太极宫,个个都萎靡倦怠,仿佛被人汲取了生命力一般。
韦府的帝女桑越长越茂密,参天巨树逐渐长出了崇仁坊,向西边的太极宫蔓延而去。太极宫附近的崇仁坊、永兴坊、永昌坊都陷入了恐慌,大家感到十分害怕。
韦德玄见桑树的怪事发展到了这种地步,又叫来韦彦狠狠地骂了一顿,然后丢下韦彦在韦府,自己带着妻子韦郑氏搬去女儿韦非烟的武府避祸去了。
桑妖之事牵扯上了太极宫,不免要传入武后的耳朵里。然而,武后今年在洛阳上阳宫过冬,还不知道长安城里闹桑妖。
韦德玄四处奔波,用重金打通各种关节,把韦府冒出桑妖这件事情封锁了,不让人传到洛阳去。——如果武后知道了,韦德玄一家恐怕难辞其咎,弄不好就是灭门之祸。
韦德玄一边封锁消息,一边让韦彦赶紧解决桑妖的事情,无论如何必须在武后知道这件事情之前就解决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帝女桑是从缥缈阁买的,韦彦就来找白姬了。
听完韦彦的叙述,元曜惊道:“好久没去东市那边,原来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那桑树在长安城里这般闹作,到底有什么怨气呢?”
韦彦愁道:“不知道啊。真是愁死人。白姬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呢?”
元曜也愁道:“不知道呢。”
离奴突然插嘴道:“主人去云梦泽找玉璧,掐指一算,怎么也还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
韦彦道:“离奴,帝女桑之前一直种在缥缈阁后院,你肯定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离奴有气无力地道:“韦公子,那桑树虽说之前种在缥缈阁后院,但爷向来对花草树木不上心,不知道它的事情。不过,爷记得那桑树也没种多少年,好像是一个什么公主的怨魂。”
元曜问道:“什么公主?”
离奴摇头道:“忘了。”
元曜道:“公主你也能忘?”
离奴撇嘴道:“这些年里,缥缈阁中来来去去的公主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爷哪里记得住?”
元曜道:“离奴老弟,有些事情,还是要用心记住的。”
离奴撇嘴道:“等书呆子你活到爷这把年纪,就知道很多事情根本懒得去记了。”
元曜还要开口,韦彦忍不住打断道:“好了,你们别再闲聊了。总之,这帝女桑是我从缥缈阁里买的,你们得负责。既然白姬不在,你们两个,谁跟我回府去看看?”
元曜指着离奴,道:“他。”
离奴指着元曜,道:“他。”
韦彦一愣。
元曜道:“离奴老弟,小生得去给你抓药,没有空去韦府。那桑妖公主既然在缥缈阁住过,跟你是熟人,你就去一趟韦府吧。”
离奴道:“外面冷死了,爷才不去。书呆子,你既然要抓药,韦府正好有新鲜桑葚,你就去一趟韦府当是抓药吧。等爷养好了身体,再去替你们降妖。”
元曜正要反驳,韦彦却一把抓住元曜,道:“轩之,还是你靠谱一点。你就跟我回去看看吧。”
见韦彦这么说了,元曜也只好同意了。
“那,你等小生穿上厚衣服。”
“好。”韦彦高兴地道。
元曜穿上了厚衣服,看离奴卧病在床,行动不便,又给它倒好一大壶凉水,拿来一罐香鱼干,嘱咐它照顾好自己,才跟韦彦一起离开了。
注释:(1)出自《诗经·小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