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缥缈阁。
夏日风清,缥缈阁里没有什么生意,白姬昨天出门,今天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离奴吃饱了香鱼干,蜷在后院的花荫下睡觉。即使没有生意,元曜也不敢学离奴偷懒,他把货架打扫了一遍,又把地板擦洗了一遍,才坐下来,捧着一杯凉茶,一边温习《论语》,一边反省自己最近的言行有没有违背圣人之训。
白姬诡诈,离奴荒诞,缥缈阁又是一处欲望流经的虚实难辨之所,小书生身处其中,难免也做了一些有违圣人教诲的事情,他深深地做了反省,决心好好地规正自己的言行,不再近墨者黑,被白姬、离奴诓向歧途。
元曜正在摇头晃脑地背《论语》时,有一个人走进了缥缈阁。元曜抬头一看,是一个穿着褐色衣服的小老头儿。
老头儿约莫花甲年纪,他的身材非常矮小,穿着褐色短打,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老头儿抬头四望,发现缥缈阁里只有元曜,满是皱纹的脸上堆起了一抹笑,问道:“不知道白姬在不在?”
元曜急忙起身,礼貌地道:“白姬出门未归,不知道老人家找她有什么事?”
老头儿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幽光,笑道:“也没有什么事,老朽受人之托,给缥缈阁送点儿野果。”
说着,老头儿把包袱取下来,在元曜面前打开,包袱里是五个拳头大小的紫黑色野果。野果晶莹透亮,好像是李子,却又不像,散发着成熟果实特有的香甜,十分诱人。
元曜问道:“这是谁送给缥缈阁的?请老人家明示,等白姬回来问起,小生才有个回答。”
老头儿笑了笑,没有回答,忽然消失了。
元曜感到奇怪,但也没有多想,他把野果随手放在柜台上,继续沉浸在《论语》里。
过了一会儿,元曜感到有些饥渴,他抬头一看,茶杯里的清茶已经喝完了,素瓷盘里的点心也吃光了。
小书生本来十分勤快,可这时候突然犯了懒,不想去厨房烧水泡茶,也不想去拿点心。他顺手拿起一个老头儿留下的野果,咬了一口。
野果入口清甜,甘香怡人,元曜心情愉快。
吃完一个,元曜本想再吃一个,但是想到这是别人送来缥缈阁给白姬吃的,白姬还没有吃,他已经先吃了一个,本就有些不妥,如果再吃一个,那就更说不过去了。再说,这么美味的野果,一定要让白姬和离奴也尝尝。
念及至此,元曜打消了再吃一个野果的念头,他把包袱里的野果拿到后院,汲了清凉的井水,把野果清洗干净,用一个青瓷荷叶盘盛着。
元曜刚把野果放在里间,突然有人在外面大喊:“轩之!轩之在吗?”
元曜一听,是韦彦的声音,他随口答道:“丹阳,小生在里间。”
韦彦急匆匆来到里间,见元曜正把一盘野果放在青玉案上,他来得匆忙,有些饥渴,随手拿了一个,一口咬下去。
三下五除二地吃完野果,韦彦啧啧舌,道:“这是什么果子?真好吃,我再来一个!”
小书生闻言,急忙把果盘从韦彦伸出的手边移走,道:“这是别人送来缥缈阁的,不知道是什么果子,一共就只有五个,白姬还没吃过呢。”
韦彦没有拿到果子,不高兴了:“轩之重色轻友。”
小书生辩解道:“没有的事!小生只是觉得应该给白姬留一个。”
韦彦站起身,拂袖而去,道:“轩之喜欢诗词,今天本来想邀轩之去参加上官昭容的品诗宴,结交文人雅士,但是轩之如此重色轻友,不带轩之去了。”
“小生没有重色轻友,丹阳你不要误会。”小书生急忙追出去解释,但是韦彦已经负气离开缥缈阁了。
元曜回到缥缈阁,有些遗憾。毕竟上官昭容举办的品诗宴会汇聚天下才子,对他来说很有吸引力。
元曜刚在大厅坐下,突然又有人,不,狐来访。
一只小红狐狸从容地走进缥缈阁,它的嘴里衔着一只竹篮。小狐狸来到元曜跟前,放下竹篮,礼貌地道:“元公子好。”
元曜起身,笑道:“十三郎怎么有空来缥缈阁玩?”
小狐狸也笑道:“今年翠华山的杨梅结了不少,某做了一些杨梅蜜饯。平日多蒙白姬和元公子照顾,特意送来给白姬和元公子尝尝。”
元曜笑道:“小生先替白姬谢过十三郎了。”
小狐狸笑道:“元公子不必客气。做得不好吃,还请不要嫌弃。”
元曜笑道:“十三郎太谦虚了,白姬时常夸你的蜜饯做得好吃呢,还要离奴老弟去翠华山向你请教做法。”
小狐狸揉脸,哼了一声,道:“某才不会把做蜜饯的秘方教给那只自大的臭黑猫!”
“说谁臭呢!死狐狸!不好好待在你的荒山里,又跑来缥缈阁兴风作浪!”离奴的声音突然响起。
黑猫睡足了午觉,来到里间,准备吃点心。谁知道点心还没吃到,先遇上了死对头。
胡十三郎听见离奴骂它,十分生气,道:“臭黑猫,某来给白姬和元公子送杨梅蜜饯,关你什么事?!”
黑猫毫不示弱,道:“只要你的狐爪踏进缥缈阁,就关爷的事!”
黑猫和红狐狸吵作一团,眼看又要打起来,元曜急中生智,急忙从青瓷荷叶盘里拿起两个野果,一个递给离奴,一个塞给胡十三郎:“大热天的,不要打架啦,吃个野果消消火!”
离奴刚睡醒,有些倦怠,本来也不太想打架,见元曜递来野果,张口就吃了。
胡十三郎心性善良,如果不是离奴逼迫,一般不会先动手。它见元曜给他野果,礼貌地接了,说了一声“谢谢元公子”,才咬了一口。
小狐狸一边吃野果,一边道:“这果子真甜润,某从来没有吃过,也从来没有见过。”
黑猫嘲笑道:“这果子都不认得,没见识的乡巴佬。”
小狐狸生气道:“那你说这是什么果子?”
黑猫窘了一下,才开口道:“这种果子缥缈阁一天要吃三五斤,爷从来没有往心里去。书呆子,你告诉它这是什么果子。”
元曜哪里答得上来,他怕离奴生气挠他,支支吾吾半天,才道:“小生也不知道。”
离奴生气的骂道:“没用的书呆子。”
胡十三郎看不下去了,替元曜打抱不平:“你自己都不知道这果子叫什么,骂元公子做什么?不要仗着元公子心肠好,脾气好,你就总欺负他。”
黑猫嚣张地道:“爷骂书呆子关你屁事!这是缥缈阁,不是翠华山,什么时候轮到狐狸来说三道四了。”
胡十三郎气得发抖,道:“缥缈阁里有白姬做主,也轮不到你横行霸道!”
黑猫和红狐狸正吵吵闹闹,白姬悄无声息地飘了进来。
元曜看见白姬,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担心黑猫和红狐狸打起来了。
白姬穿着一身雪色石斛纹长裙,披着半透明鲛绡披帛,她绾着朝天髻,簪着一朵犹带露珠的雪栀子。她的脸上没有表情,似乎有什么心事,眼角的泪痣红如滴血。
看见白姬走进来,离奴和胡十三郎停止了吵闹,但白姬却似乎没有注意到它们。她走到元曜对面,坐了下来,她一手支在青玉案上,另一只手顺手拿起青瓷荷叶盘里的野果,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元曜关心地道:“白姬,你没事吧?”
听见元曜的声音,白姬才回过神来,她抬头望了一眼四周,笑道:“呀!我已经回到缥缈阁了么?十三郎怎么有空来缥缈阁玩?”
胡十三郎把来意说了一遍,白姬感谢了它,并留它吃晚饭。有离奴在,胡十三郎根本吃不下晚饭,它礼貌地婉拒,并告辞了。
元曜送走了胡十三郎之后,回到了里间。
白姬还坐在青玉案边发呆,野果已经吃完了。离奴蹲在白姬旁边,闭目养神。
元曜走到白姬对面坐下,关切地问道:“白姬,你没事吧?怎么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白姬开口道:“在轩之眼里,我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
元曜答道:“当然是好人呀。”
虽然,有时候喜欢做坏事。小书生在心里补充道。
白姬叹了一口气,道:“可是,在千妖百鬼眼里,我却是一个坏人!”
元曜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白姬道:“昨晚是月圆之夜,南山中有一场山精树妖的宴会。这场宴会是为了庆祝南山山神的生日,本来一切好好的,大家都很开心,可是后来鬼王来了。轩之还记得离奴从月宫带回来的月饼吗?我送月饼给鬼王吃害他拉肚子的事他还耿耿于怀,在宴会上故意找茬,让我很不开心。山妖们酿的美酒太好喝,我多喝了几杯,不知道怎么回事,越看鬼王越不顺眼,就跟他打起来了。我们在南山打了大半夜,树动山摇,飞沙走石,最后我把鬼王打晕丢下了悬崖。因为酒劲上来很困乏,我就在南山中睡着了。今天早上醒来一看,吓了我一大跳,南山毁了一大半,惨不忍睹。我觉得山神肯定很生气,没脸见它,就回来了。回来的路上,还听见长安城的百姓们说,南山昨夜突然崩塌,恐怕是妖魔作祟,得去祭祀山神,让山神镇妖。我更加惭愧了。”
元曜冷汗如雨:“南山崩塌没有伤到人吧?”
白姬道:“山妖树怪一向避忌生人,开妖宴的地方是深山老林,没有住户,山崩不曾伤人。不过,一些树妖和山怪就遭殃了。山神估计很生气。”
离奴舔着爪子道:“主人不必自责,依离奴看来,一切都是鬼王的错。”
元曜道:“白姬,这个事情,你得去向山神道歉。”
“山神正在气头上,现在还是不要去得好,等过几天再说吧。”白姬望着元曜,可怜兮兮地道:“轩之,你看我还能做一个好人么?”
元曜只好答道:“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白姬,你只要知错能改,保持一颗良善的心,还是能做一个好人的。”
白姬道:“那就过几天再去向山神道歉吧!离奴,你去打探一下鬼王死了没有,如果死了,我们也得去饿鬼道吊唁,他不仁,我们不能不义。”
“是,主人。”离奴领命去了。
元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如果鬼王真的死了,这条打死鬼王的龙妖怎么好意思去吊唁?!
白姬伸了一个懒腰,飘上二楼补觉去了。
元曜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忘了给白姬说,想了半天却想不起来。过了一个时辰,他看见空空如也的青瓷荷叶盘,才想起无名老翁送来的野果。不过,五个野果都已经吃完了,该怎么向白姬汇报呢?
吃晚饭的时候,离奴说鬼王生死不知,下落不明,饿鬼道乱成了一锅粥,白姬没往心里去。元曜也向白姬说起野果的事情,白姬心事重重,也没往心里去。她甚至都忘了自己也吃了一个果子。
元曜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并不是。
第二天,白姬、元曜、离奴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无端地感到疲倦,十分嗜睡,不时地恶心呕吐,还特别嗜食酸东西。
一开始,他们也没太在意,以为是炎夏体乏而已,后来这种症状一直持续,变本加厉,离奴都快把苦胆水吐出来了。
白姬一边吃着胡十三郎送来的杨梅蜜饯,一边道:“轩之,去把光德坊的张大夫请来缥缈阁,让他给咱们看看,咱们不会得了时疫吧?!”
元曜一边吃着杨梅蜜饯,一边道:“妖怪也会得时疫?!”
白姬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元曜起身道:“好吧,小生去走一趟。小生觉得这杨梅蜜饯不够酸,不知道这时节西市有没有酸石榴卖,小生顺路买一点回来。”
白姬一听酸石榴,口齿生津,道:“没有酸石榴,买一些酸枇杷回来也行。”
离奴一边呕吐,一边道:“书呆子,爷想吃酸李子。”
元曜拿了三吊钱去光德坊请张大夫,正好张大夫没有什么事,就跟着元曜来缥缈阁出诊。
元曜在西市买了三斤酸石榴,三斤酸枇杷,三斤酸李子,他一个人拿不过来,请张大夫帮着拎。一把年纪的张大夫看着这一堆酸果,光是想想,牙根都酸软了。
夏日炎热,缥缈阁里没有什么生意,白姬斜卧在蜻蜓点荷屏风边小睡,离奴也趴在青玉案上睡觉。
见张大夫来了,白姬懒洋洋地起身相迎,又吩咐离奴去泡茶。离奴有气无力地去泡茶,元曜在井边洗了一盘酸枇杷,端进了里间。
跟白姬寒暄完毕,张大夫一边喝茶,一边笑着问道:“不知道是哪一位身体染恙,需要老夫看诊?”
白姬笑道:“我们三人都有病,烦请张大夫给看看。”
张大夫愣了一下,环视了一眼白姬、元曜、离奴,笑道:“一个一个地来。请问,谁先看?”
白姬伸出手,笑道:“先给我看吧。”
张大夫从出诊的工具箱里拿出脉枕,白姬把手放在脉枕上,张大夫伸出手来,开始把脉。
张大夫一边把脉,一边问症状,白姬都一一回答了。
过了片刻,张大夫将手拿开,笑道:“恭喜!恭喜!白姬姑娘,你这是有喜了!”
白姬、元曜、离奴一起张大了嘴巴。
元曜心中酸涩,道:“白姬,你行止不检点,有违圣人的教诲。趁着还来得及,赶紧去找孩子的父亲,在孩子未出世之前把亲成了,免得左邻右舍说闲话。”
离奴嚎道:“主人,你不能这么突然地就要生一个小主人啊!离奴还没做好侍奉小主人的心理准备!”
白姬笑着问张大夫:“您老会不会瞧错?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张大夫捋着白胡须,笑道:“不会错。脉象如珠滚盘,再加上你又呕吐嗜酸,一定是有喜了!老夫行医半世,绝对不会看错孕脉。”
白姬揉了揉太阳穴,苦恼而迷惑。
张大夫笑道:“接下来是谁?”
元曜觉得生无可恋,苦着脸道:“小生。”
张大夫给元曜把脉,把着把着,他的脸色开始不对,他瞪大眼睛望着元曜,一脸惊疑和恐慌。
元曜已经心如死灰,此刻张大夫即使诊出绝症,他也不害怕,死了就不会心酸了。
元曜道:“小生得了什么病?请张大夫直言。”
张大夫坐立不安,吞吞吐吐:“元……元公子,你……你也有喜了!”
白姬、元曜、离奴再一次张大了嘴巴。
元曜嚎道:“张大夫,小生是须眉男子,怎么可能有喜?!你肯定搞错了!”
张大夫道:“老夫行医大半辈子,绝对不会搞错,确实是喜脉!”
元曜嚎道:“你一定是搞错了!这种有违世间常理,有违圣人教诲的事情,小生没办法接受!”
诊出喜脉还不如诊出绝症,死了算了。小书生在心中流泪。
白姬劝元曜道:“轩之要接受现实。你看,我都已经接受我有喜了的现实了。”
“去!你是女子!小生是男子!小生没法接受!”元曜生气地道。
张大夫道:“世间也不是没有男子怀孕生子的事情,古书中就有不少。元公子,你不能因为不能接受,就逃避现实。”
离奴急忙把手放在脉枕上,道:“既然主人、书呆子都有喜了,张大夫你快替离奴看看离奴是不是也有喜了!”
张大夫替离奴把了一会儿脉,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艰难地道:“你……你也……有喜了!”
离奴不仅接受了现实,还很高兴:“太好了!离奴生的孩子正好可以侍奉主人生的孩子,离奴就不用担心同时侍奉两个主人了!”
元曜苦着脸提醒道:“离奴老弟,你是男子,怎么生孩子?!”
离奴不高兴地道:“男子怎么不能生子了?!生孩子又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离奴也可以呀!”
元曜也不懂生孩子的事情,没办法用语言反驳离奴,只好不做声了。
张大夫一边开安胎药,一边对缥缈阁里三个有喜的人道:“从你们的脉象上看,已经三个月了,今后要好好养胎,注意饮食,注意休息,然后就没什么大碍了。”
白姬谢过张大夫,吩咐元曜送张大夫回去,顺路抓药。
元曜送张大夫回去之后,在安福堂按照方子抓了几副安胎药。这一路上他都浑浑噩噩的,脑子中一片空白。
元曜回到缥缈阁时,白姬、离奴悠闲地坐在里间,狂吃酸枇杷和酸李子。元曜见了,放下安胎药,也拿了一个酸石榴,坐下来剥着吃。
元曜苦着脸问道:“白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姬迷茫地道:“不知道。”
元曜苦着脸问道:“那该怎么办?”
白姬迷茫地道:“如今之计,我们也只好先把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了。”
元曜苦着脸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也只好如此了。”
“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东西。”这一句话,白姬说得缥缈如风,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
晚饭时,破天荒的,除了清蒸鲈鱼之外,离奴居然炖了人参乌鸡汤,给大家补身子。虽然离奴炖鸡汤的手艺不如做鱼,鸡汤十分难喝,但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元曜还是强迫自己喝了两碗。
因为有孕在身要早睡,白姬、元曜、离奴三人也不再喝酒赏月了,他们一起站在后院里仰头干了一大碗安胎药,各自去睡了。
又过了两天,白姬、元曜、离奴三个人肚子渐渐地大了起来,看起来像怀胎五个月了。
第六折《浮世床》 《鬼孩儿》----中
首夏清和,芳草未歇。
元曜在安福堂抓了几副安胎药,走在回缥缈阁的路上。他穿着宽大的衣袍,还戴了一个幕离(1)遮住脸和全身,以免被路人发现他有孕在身,引来耻笑。
这几日思前想后,元曜怎么想也觉得不正常,他认为白姬、他、离奴有喜肯定是妖怪作祟。可是,白姬、离奴本来就是妖怪,怎么也会被妖怪作祟呢?现在,他心乱如麻,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听天由命。
路过西市,元曜又买了六斤酸葡萄,因为有三个有喜的人,缥缈阁里的酸果消耗得特别快。
元曜一边走,一边在心中苦恼。以后到了临盆时,免不了要请稳婆,他生的是人,离奴生的是猫,都还好说,白姬生一个蛋,这可怎么糊弄过去,不被人闲话呢?!
元曜走到巷口时,看见韦彦的马车停在大槐树下,车夫正在悠闲地纳凉。因为元曜戴着幂离,车夫一时间也没认出他来。
丹阳来缥缈阁淘宝了?元曜垂低了头,不好意思跟车夫打招呼,走进了巷子。
走到缥缈阁门口,元曜踌蹴了半晌,不敢进去。如果被韦彦知道他身怀六甲,韦彦肯定笑掉大牙,又会拿他取笑,他就没脸做人了。
元曜在缥缈阁门口站了半天,最后决定不进去,转身要走。谁知,他还没迈步,离奴发现了他,大声骂道:“死书呆子!回来了又不进来,又想去哪儿偷懒?”
“嘘!”元曜赶紧进去,拉住离奴,道:“离奴老弟,你小声一点儿!”
离奴扯着嗓子喊道:“为什么要小声?”
元曜捂着离奴的嘴,道:“丹阳应该在吧?小生现在这副有孕在身的样子,不想见他,怕被他讥笑。”
离奴道:“有什么关系?!韦公子也有喜了呀!大家都有喜了,有什么不好相见的?”
元曜张大了嘴巴。
放下了东西,取下了幂离之后,元曜奔向了里间。
里间中,蜻蜓点荷屏风旁,白姬和韦彦相对坐着,白姬一边吃着酸石榴,一边听韦彦说话。韦彦一边哭泣,一边抹泪,南风跪坐在旁边劝慰。
韦彦哭道:“自从被光德坊的张大夫诊断出有喜,我就住在客栈,不敢回家。现在肚子越来越大,恐怕瞒不住客栈里的人,实在是苦恼万分。白姬,你快替我想个办法,这样下去实在没脸见人。”
白姬道:“韦公子,不是我不帮你,我也没有办法。你看,我自己也莫名其妙地有喜了。”
韦彦道:“你是女子,有喜也正常,跟轩之成个亲就能掩人耳目了。我是男子,有喜会被大家说闲话和嘲笑。”
白姬指着闷头走进来的小书生,道:“唉,别提轩之了,他也有喜啦。”
韦彦回头一看,见元曜拉长了苦瓜脸走进来,小腹隐隐凸起,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元曜在青玉案边坐下,望着同样小腹隐隐凸起的韦彦,心中有苦说不出。
白姬道:“不止轩之,离奴也有喜了。”
韦彦停止了哭泣,奇道:“居然不是我一个人!难道如今流行男人生子?!”
元曜心中发苦,答不上话。
白姬低头在沉思什么,没有说话。
韦彦道:“如今我这副模样,实在不敢继续待在客栈,惹人闲话,更不敢回家,惹父亲大人发怒。白姬,你收留我一段时间吧,等生下孩子,我就离开。反正你们都要生孩子,也不多我一个人,就捎上我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白姬懒洋洋地道:“本来缥缈阁只卖宝物,不提供食宿,但看在韦公子是熟客,我就破例一次。一天十两银子,是最低的价钱了。”
韦彦嚎道:“一天十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
白姬笑道:“我这不是正在趁火打劫吗?咳咳,韦公子说笑了,我是良民,不是劫匪。一天十两银子,已经很便宜了,还得包您的伙食呢,有喜的人吃得多,伙食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韦彦恨得牙痒,但这种情况也没有办法,只能挨白姬宰。
韦彦道:“好吧,十两银子就十两银子!南风,你去客栈把我的衣物拿来。”
白姬笑道:“南风公子不能住下来,只能韦公子您一个人。”
南风忧心地道:“我家公子有孕在身,行动不便,我不在他身边,谁伺候他?”
白姬笑道:“按规矩,缥缈阁不能留生人,留下韦公子,已经是破例了。
南风还要再言,韦彦已经不耐烦地摆手道:“南风,你把我的衣物拿来之后就回府去,父亲问起我,你就说我在缥缈阁跟轩之研习四书五经,长进学问,暂时不回家住了。”
“是,公子。”南风领命去了。
南风走了,白姬、元曜、韦彦围坐在青玉案边,默默无言地狂吃酸葡萄,以发泄心中的惊忧与郁闷。
时光静好,转眼又过了三天,白姬、元曜、离奴、韦彦四个人的肚子已经像怀孕八个月那么大了,生活上有诸多不便,也只能应付着过。
这一天早上,吃过早饭之后,四个人照例并排站在后院,干了一碗难喝到死的安胎药。离奴换上一身女装,梳了一个堕马髻,挺着大肚子去集市买菜。——最近,离奴外出干脆作女人打扮,避免路人围观讥笑。
韦彦挺着大肚子坐在后院生炉子,准备熬四个人中午喝的安胎药,他反正也没事可做,以此打发时间。
白姬挺着大肚子坐在青玉案边拨算盘,清算最近的账目。
元曜挺着大肚子坐在大厅的柜台后面,一边看店,一边读《论语》。
元曜心中惊疑烦恼,根本读不进去《论语》,他觉得他将要产子的事情十分怪诞,有违圣人的教诲。
元曜正在苦闷,突然有一道红影踏进了缥缈阁。元曜低头一看,是一只怯生生的小红狐狸。小红狐狸的脸上挂了一道面纱,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眼神有些羞涩。
小红狐狸走到元曜面前,并爪坐好,道:“元公子好。”
元曜有孕在身,不方便起来招呼,坐着笑道:“十三郎来缥缈阁玩吗?”
小红狐狸伸爪摘掉面纱,苦恼地道:“某不是来玩的。某有苦恼,希望白姬能够帮忙。”
“怎么回事?”元曜关切地问道。
小红狐狸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元公子没有看出某与平日有什么不同么?”
元曜定睛望去,但见小红狐狸毛色似火,油光水亮,与平日没有什么不同。不过,仔细观望,却发现它的腹部高高隆起,似身怀六甲。
元曜张大了嘴巴,惊道:“十三郎,你不会也有喜了吧?!”
小红狐狸疯狂揉脸,道:“大夫是这么说的。这件事情太荒诞,某不敢惊动父亲,已经躲出翠华山好几天了。怕遇见熟人,被说三道四,某出行时也只好以面纱遮脸,苦不堪言。”
元曜安慰小狐狸,道:“十三郎不用担心,大家同命相连,都这么过日子,苦不堪言。”
“元公子什么意思?”小狐狸不明白元曜的话。
元曜道:“白姬、小生、离奴、丹阳都有喜了,大家都在缥缈阁待产呢。”
小狐狸惊得跳了起来,道:“原来不是某不正常么?原来男子是可以生孩子的么?!”
元曜苦恼且迷惑,道:“小生也不知道,反正自从进了缥缈阁,就没有正常的事情发生。”
于是,缥缈阁又添了一只怀孕待产的小狐狸。因为十三郎实在没有地方可去,白姬收留了它,反正也只是添一个碗一双筷子的事情。
元曜倒是有些担心,离奴一向与胡十三郎水火不容,待会儿它回来,得知胡十三郎留下来住,一定会很生气。两人说不定还要打起来,大家都是有孕之身,只怕会动了胎气。
然而,离奴回来,带着一脸惊惧,看见胡十三郎,也来不及和它生气。它径自跑到白姬面前,报告道:“主人!不好了!”
“发生了什么事?”白姬心平气和地问道。
离奴大声道:“离奴听说鬼王回来了!它还活着呢!”
白姬笑道:“鬼王没那么容易死。”
离奴忧心忡忡地道:“之前,主人您把鬼王打下悬崖,他肯定怀恨在心,会来缥缈阁报仇雪恨。现在主人您身怀六甲,离奴也大着肚子,恐怕打不过他和恶鬼们,这可如何是好?”
白姬闻言,也开始忧心:“鬼王狡诈,如果得知我们现在的情况,必定会挑我们生子之时动手,到时候我们毫无抵抗之力,必定全都被他打死。”
离奴着急地道:“这可怎么办呢?以鬼王的性格,到时候缥缈阁肯定被他灭门!啊啊!主人,离奴完全不想死啊!”
白姬问元曜,道:“轩之,依你之见,该怎么办?”
元曜苦着脸道:“这是你们非人之间的恩怨,小生怎么知道怎么办?”
离奴眼睛一转,有了主意,道:“主人,依离奴之见,先下手为强,趁着现在我们还能动,还能打,先去饿鬼道把鬼王收拾了,以绝后患。”
元曜苦着脸道:“离奴老弟,你确定你们现在这副模样还能跟鬼王斗法吗?万一动了胎气,可是一尸两命,不是闹着玩儿的。”
白姬道:“轩之言之有理,不能贸然行事,我现在也没有把握能干掉鬼王。”
离奴失望,道:“那我们只能坐以待毙了。”
白姬叹了一口气,道:“先不要轻举妄动,以不变应万变。”
夕阳西下,灯火阑珊。
缥缈阁中,白姬、元曜、离奴、韦彦、胡十三郎挺着大肚子坐在后院吃晚饭。
离奴因为忧心鬼王来灭门,也没有心情跟胡十三郎打架,破天荒地包容了它住在缥缈阁。胡十三郎吃不惯离奴的鱼食,也许是因为有孕之人惺惺相惜,离奴竟也允许胡十三郎使用厨房做了几道它自己喜欢吃的菜肴。
木案上的菜肴十分丰盛,有离奴做的鲈鱼脍、鲤鱼臆、乳酿鱼,有胡十三郎做的葱醋鸡、八仙盘、汤洛绣丸,主食是御黄王母饭,饭后的甜点是奶酪浇鲜樱桃。
白姬没有什么胃口,跳过了主食菜肴,直接吃奶酪浇鲜樱桃。
元曜见了,劝道:“白姬,你不能挑食,多少要吃点主食,才有力气生孩子。”
白姬道:“轩之自己多吃一些吧。你也有孕在身,不吃饱没力气生孩子。”
离奴也没什么胃口,它始终提心吊胆,怕鬼王趁虚而入,跑来灭门。
胡十三郎和韦彦吃得很欢快,尤其是韦彦,自从住进缥缈阁,他明显长胖了。
五个人正在吃晚饭,突然有客来访,来客是一只玳瑁色的猫,正是离奴的妹妹玳瑁。玳瑁见缥缈阁的大厅、里间都没人,径自来到了后院。
玳瑁心事重重地来到后院,它看见缥缈阁一众人围着木案吃晚饭,一个一个都挺着大肚子,明显是身怀六甲的样子,顿时吓得毛都竖起来了。
“白姬,笨蛋哥哥,你们在搞什么鬼?!”玳瑁惊恐地道。
玳瑁是鬼王最得力下属,它的身份在恶鬼道的百鬼之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大家都惧怕它。而此刻,玳瑁看见缥缈阁里一众妖人挺着大肚子的诡异情形,真的吓到了。
白姬看见玳瑁,笑道:“真是稀客,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我们正在吃晚饭,玳瑁你也来吃点。离奴,去添一副碗筷。”
离奴看见玳瑁,一扫心头的阴霾,高兴地道:“早知道你要来,我就多做几个菜了。你等一下,我这就去拿碗筷。”
玳瑁矜持的坐下,制止道:“不必麻烦了,我吃过了。我来缥缈阁有正事。”
离奴笑得像哭,道:“不会是鬼王今晚要来灭门,让你先来打探敌情吧?玳瑁,我可是你亲哥哥,现在如你所见,怀着你外甥,你可不能六亲不认,赶尽杀绝。”
玳瑁冷汗如雨,它望了一眼身怀六甲的众人,道:“我是背着鬼王偷偷来的,没想到,你们也成了这样。”
白姬眼睛一亮:“也?”
玳瑁咬了咬牙,才小声地道:“鬼王也有喜了。”
白姬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玳瑁道:“白姬,鬼王去南山赴山神寿宴,跟你打了起来,以致南山坍塌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白姬点点头。
玳瑁继续道:“那你可知道山神有多愤怒?”
白姬勉强挤出一点笑容,道:“自己的山被毁,肯定会很愤怒,因为身怀六甲,我还没有去向山神道歉,所以他究竟愤怒成什么样子,我还不太清楚。”
玳瑁道:“你清不清楚不重要,反正你也跟鬼王一样被山神报复了。只是可怜了我这笨蛋哥哥,也跟着你受连累。”
白姬不解地道:“山神什么时候来报复我了?”
玳瑁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不是有喜了吗?,肯定跟鬼王一样,也是吃了山神的鬼胎果。”
那一晚,鬼王被白姬打下悬崖,半死不活地被压在坍塌的巨石下,鬼王正闭目养神积蓄力气准备破山而出时,愤怒的山神看见了,他逼鬼王吃了一个紫红色的野果,才放他离开南山。
鬼王吃了鬼胎果之后,肚子一天大似一天,他化为人形去光德坊看诊,被行医多年的张大夫诊断出有喜了。鬼王十分惭愧,怕被千妖百鬼说闲话,每日躲在福地不见人,一天一天地颓废下去。
玳瑁十分着急,它一向倾慕鬼王,不希望他颓废下去,虽然万分不情愿,它也悄悄地来到缥缈阁,找白姬求助。然而,它一来缥缈阁就看到了这种诡异的场景,不由得有些失望。白姬自己都成了这副模样,还能帮助鬼王吗?
白姬恍然大悟,拍额道:“我就说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有喜了,原来是吃了鬼胎果!可是,我不记得有吃过那种东西呀。”
元曜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声道:“小生明白了!原来那位送野果的老翁是山神!”
白姬记不起来,道:“怎么回事?”
元曜道:“就是你跟鬼王打架,毁掉南山的第二天。有一个老翁送了五个野果来缥缈阁,小生问他,他也不说他是谁,留下野果就走了。小生吃了一个,丹阳吃了一个,离奴老弟和十三郎也吃了一个,白姬你自己也拿一个吃了。那野果是紫红色的,甜美多汁,你们忘了吗?”
离奴、胡十三郎、韦彦都想起来了。
“啊!那个野果是鬼胎果?!”
“天啦!某居然吃了鬼胎果!”
“原来,吃野果也能怀孕!”
白姬也想起来了,道:“当时只顾着说话,没注意吃的是什么,还以为是轩之买回来的西域水果呢!”
玳瑁道:“你们吃了鬼胎果,所以怀了鬼胎!”
白姬脸上露出惊恐之色,道:“如果是鬼胎果,那就糟糕了!噩梦才刚刚开始!”
元曜惊道:“什么意思?”
离奴道:“怀了鬼胎,生下来不就完事了吗?”
韦彦道:“生孩子虽然是噩梦,但咬咬牙也就忍过去了。”
小狐狸疯狂揉脸。
白姬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有所不知,鬼胎是生不下来的,得一直受苦。吃下鬼胎果之后,无论男女,无论人与非人,都会像怀孕一样,体内开始孕育鬼胎。这个鬼胎,是你心中的恶念。鬼胎成长的速度一天如同一个月,十天后鬼胎就成熟了,噩梦也就开始了。”
元曜、离奴、韦彦、胡十三郎一起惊恐地问道:“什么噩梦?”
白姬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开口道:“鬼胎成熟之后,会一直住在我们的身体里,吸收我们的恶念。如果我们产生恶念,或者做坏事,鬼胎就会在我们身体里长大,我们会疼得死去活来,生不如死。只有产生善念,才能平静下来。鬼胎果是神仙渡凡人时最严厉的法器与最残酷的考验,可以让一个坏人彻底脱胎换骨,变成一个好人。山神居然用这个东西来对付我和鬼王,可见它有多愤怒。我真不该一时大意,吃了鬼胎果,看来只能改邪归正,做一个好人了。”
元曜、离奴、韦彦、胡十三郎闻言,不以为然。
元曜道:“只要不做坏事,就不会痛苦了。”
离奴道:“离奴一向是好人,不怕鬼胎。”
韦彦道:“我不做坏事了,也就没事了。”
胡十三郎揉脸,道:“既然大家都不害怕,某也不害怕!”
还是玳瑁旁观者清,问道:“白姬,你有没有办法恢复如常?”
白姬苦恼地道:“要恢复如常,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靠自己,一个是去求山神,找山神帮忙。”
玳瑁问道:“什么意思?”
白姬一边吃着奶酪浇鲜樱桃,一边愁道:“据说鬼胎成熟之后,宿主如果十天之内不产生恶念,也不做坏事,鬼胎吸收不了‘恶’滋养自己,就会枯竭而亡。到时候,鬼胎自然消失,人也会恢复如常。但这也只是据说而已,因为从来没有人做到过,因为世间没有人一点恶念也没有。另一个方法就是借助外力去求山神了,山神是神仙,终归有办法解决。”
玳瑁不死心地问道:“缥缈阁内没有什么宝物可以让鬼胎消失吗?”
白姬叹了一口气,道:“没有。”
鬼王高傲自大,一定不会低头去求山神,只怕要受许多苦了。玳瑁非常烦恼,无心再待在缥缈阁,告辞离开了。
玳瑁走后,白姬突然一反常态,开始大吃大喝了。
元曜不解地问道:“白姬,你怎么突然有胃口了?”
白姬一边啃鸡腿,一边道:“掐指算来,吃下鬼胎果也八天了,还有两天鬼胎就成熟了,鬼胎一成熟,我们就没有好日子过了。最后两天的好日子,大家不吃喝玩乐还等什么呢?”
元曜、离奴、韦彦、胡十三郎闻言,吃得更欢快了。
树荫满地,流莺一声。
时光如梭,转眼又过了五天。
十月怀胎,白姬、元曜、离奴、韦彦、胡十三郎早已过了临盆期,却还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
元曜一开始还没有将白姬的话放在心上,这两天才深有所悟。从前天开始,他便觉得腹中似乎有一个活物,会随着他的心念而动。如果他心无杂念,倒也还好,一旦心有恶念,尤其是离奴使唤他做事,他心中开始腹诽离奴时,便会瞬间腹痛如刀绞。——当然,每当此刻,离奴自己早已先疼得满地打滚了,并且鬼胎又大了一圈。
白姬的日子也不好过。每当有客人来买东西时,因为宰客成习惯,控制不了坏念头,她就会肚子疼得做不下去生意,只能元曜来帮忙,价钱公道地把货物给卖出去。元曜劝白姬少打坏主意,以保身心健康,白姬听了,也没什么用,鬼胎一天一天更大了。
离奴更不好过。以前,缥缈阁只有元曜,它只要找元曜的茬儿就行,现在多了死对头胡十三郎,它时不时还得去找胡十三郎的茬儿。它满脑子坏心思,满肚子坏水,每天疼得死去活来,也改不过来。不到两天,离奴的鬼胎已经比它自己都大了。
韦彦倒是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每天在缥缈阁吃吃喝喝,悠闲度日。可是,诡异的是,他没做坏事,没说坏话,每天也不时地肚子疼,疼得他直不起腰来,腹中的鬼胎一日大过一日。
元曜十分不解,跑去问白姬为什么韦彦没做坏事,肚子也疼。
白姬道:“鬼胎论迹,也论心。韦公子一肚子坏水,肯定日子难熬,轩之还是不要知道太多为好。”
元曜和胡十三郎的日子要好过许多,除了跟离奴斗气时,两人的鬼胎会疼一下,其它的时候倒也还好。离奴跟胡十三郎斗气的时候比跟元曜斗气的时候多,所以胡十三郎的鬼胎也渐渐地大了起来。
因为五个人之中元曜过得最轻松,甚至鬼胎竟不知不觉地小了起来,所以缥缈阁中大部分的杂活都由他来干。见白姬、离奴、韦彦、胡十三郎每天很难受,行动也不方便,元曜自愿承担各种杂活,没有怨言。他打从心底希望能减轻众人的痛苦,因为他们都是他的好朋友。
元曜也劝过白姬去向山神赔礼道歉,请求山神拿走众人的鬼胎,可是白姬一直拖延,不置可否。元曜只好每天向着南山的方向虔诚祈祷,替白姬向山神道歉,祈求山神原谅。
这一天,元曜照例提着竹篮去集市买菜,最近离奴行动不方便,买菜跑腿之类的事情都由他来做。元曜没有穿女装,他的小腹虽然还微微隆起,但已经好了很多,不会引起路人侧目。
一路走过去,元曜照例给街边的乞丐施舍了两文钱,有老妇人跌倒,他急忙过去搀扶,有旅人迷路,他热心指路。看见饥饿的流浪猫狗,他也喂了一些手边正好有的食物,树上有鸟窝倾倒了,他急忙爬上去扶正,以免嗷嗷待哺的幼鸟跌落摔伤。
不知道为什么,他平时做这些善事并没有什么,如今做这些善事却让他的肚子渐渐地小了下去。尤其是每次他的心情因为乞丐和善的笑容,老妇人温暖的目光,旅人真诚的感谢而感到愉悦时,他的鬼胎就会枯萎,渐渐消失。
元曜买了一些新鲜的胡瓜、青菜、一块豆腐,又去买了五斤樱桃毕罗。自从鬼胎成熟之后,缥缈阁就不再吃荤腥了,因为一吃荤腥,他们的肚子就会疼如刀绞,根本不敢下口。元曜猜想,大概杀生也是一种恶,所以为了避免肚子疼,只能吃素。
元曜买完吃食,提着竹篮,走在回缥缈阁的路上。突然,一只玳瑁色的猫拦住了他的去路,正是离奴的妹妹玳瑁。
玳瑁眼神阴郁,脸色也十分不好。它放下嘴里叼的一包东西,望着元曜,道:“离奴那家伙还好吧?这包山鼠干是它爱吃的东西,替我拿去送给它。”
元曜答道:“离奴老弟苦不堪言。玳瑁姑娘,与其送山鼠干,还不如你亲自去探望它,它会更高兴。”
玳瑁道:“鬼王身体抱恙,饿鬼道的所有事情都压在我身上,一天到晚琐事缠身,没空去缥缈阁。再说,见了面,我们也会吵架,不如不见。”
元曜关心地问道:“鬼王还好吗?”
玳瑁叹了一口气,道:“鬼王的鬼胎已经比它自己还大三倍了,每天过得痛不欲生,鬼王打算以大礼祭拜山神,祈求山神原谅。六畜玉帛都已备齐,只差一篇祭文了。元公子,你文采好,又知道事情原委,不如替鬼王写一篇道歉祭文吧。事成之后,玳瑁必有重谢。”
对于鬼王的遭遇,元曜感同身受,心生不忍,道:“行。祭文之事小生愿意代笔,重谢就不必了,只希望鬼王去祭祀山神时顺便也替白姬求个情,缥缈阁里也有五个身怀鬼胎的人,大家都不容易。”
玳瑁想到了离奴,道:“没问题。祭文我今晚遣人去取。”
“可以。”元曜同意了。
注释:(1)幕离:妇女出行时,为了遮蔽脸容,不让路人窥视而设计的帽子。多用藤席或毡笠做成帽形的骨架,糊裱缯帛,有的为了防雨,再刷以桐油,然后用皂纱全幅缀于帽檐上,使之下垂以障蔽面部或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