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莲花与番红花

以下内容引自《博物志》第二十一卷第三十八章。

最先报知春天到来的花是白花堇菜,若是气候温暖的地域,这些花在冬天就会绽放。随后登场的是一种名为依翁[1]的紫花堇菜,在此之后出现的便是普罗库斯,一种如火焰般的赤色堇菜,不过这些都是野生种[2]。仙客来每年春秋各开一次花,不喜夏冬。外国产的水仙和百合的花期比前面这些植物稍晚一些。意大利的百合正如我此前所述,花期在蔷薇之后。但在希腊,银莲花的开花时间会更迟。这是一种野生的花,长于球根之上,与那些被归于药用植物的种类不同。在仙客来之后登场的分别是欧南丁[3]、黑药花[4]及野生的赫利柯琉索斯[5],紧随其后的是被称为黎摩尼亚[6]的另一种银莲花,再之后便会有唐菖蒲与风信子一同绽放。最后开花的是蔷薇,但如果不算栽培种,最先凋谢的也是蔷薇。此外,花期最长的是风信子、白花堇菜和欧南丁。不过,若要让欧南丁保持开花状态,得时不时将其花摘去,以免长出种子。欧南丁生长在温暖地区,散发的气味与开花的葡萄类似,因此得名欧南丁(在希腊语中意为葡萄花)。风信子与两个传说有关。一个是关于阿波罗所爱的少年之死的传说[7],另一个传说则称风信子生于埃阿斯之血[8]。这种花的花瓣上有像希腊文字AI一样的纹路。赫利柯琉索斯生着金色的花、小小的叶以及细却坚韧的茎。有贤者称,若用这种植物编成花冠戴在头上,再从被称作阿普隆的金色盒子中取些香料撒在身上,这个人便能博得欢迎与名声。这些便是关于春天的花的内容。

《博物志》的这一小节中,普林尼将他所想到的春天的花全都列了一遍,有种华丽绚烂的感觉。白花堇菜在拉丁语中是Viola alba,Viola在希腊语中便是伊翁。我不想将这里出现的植物严谨地一一对应当今的植物分类,也并不打算针对普林尼列举的三种堇菜做详细的叙述。泰奥弗拉斯托斯也曾列举过这三种堇菜,估计这又是普林尼的现学现卖了。普罗库斯在希腊语中是火焰的意思,也有说法称这第三种堇菜或许是开深黄色花朵的桂竹香。

根据法语译本及英语译本上的注释所示,欧南丁即是蚊子草[9],黑药花则是泰奥弗拉斯托斯所说的黑堇菜。至于赫利柯琉索斯,有人推测它是易于制成干花的蜡菊。黎摩尼亚来源于希腊语中的列蒙(牧草地),所以这应当是一种生长在牧场中的银莲花吧。若从语源来看,众人皆知的植物唐菖蒲来源于拉丁语中的Gladius,意为短剑,这或许是因为其挺直的叶子会让人联想到剑吧。

继春天之后,普林尼在第三十九章列举了夏秋季节的花,我摘取了以下部分:

春天的花之后,我来说一说夏天的花。夏天的花有琉克尼斯[10]、朱庇特[11]的花以及另外一种百合。此外还有伊皮翁,弗里吉亚[12]人称之为阿玛拉喀斯。不过在这些花中,最引人注目的要数珀托斯。这种花分为两种,一种开出的花朵好似风信子,另一种则开白花,且经久不谢,主要用于供奉在墓前。鸢尾也是夏天的花,这种花开得快,凋谢得也快。秋天又会轮到别的植物开花,比如第三种百合、番红花以及两种欧尔西诺斯[13]。其中一种没有气味,另一种则散发芳香,两种都会在秋天第一场雨中绽放。制作花冠的手艺人,连带刺的植物也会加以利用。还有人为了保存白玫瑰的嫩芽,将其腌制成稀罕的美味。前面所说的是外国的花绽放的顺序。在意大利,蔷薇在堇菜之后开花。蔷薇还在开花时,百合花便会出现。在蔷薇之后开花的是矢车菊,再之后是青葙[14]。至于蔓长春花[15],这种植物总是绿油油的,其茎分节处各有两枚叶子,像捕兽用的绳子一般。庭院里常种植,在没有其他花的情况下,有时也会被当作替代品使用。希腊人将其称为卡迈达普涅。

我在前面说过不想一一确认这些植物的名字,不过还是先把它们在日本的叫法都列出来吧。琉克尼斯是毛剪秋罗[16],又被称作法兰绒草。朱庇特的花大概是指一种不散发气味的石竹。伊皮翁也能读作梯皮翁,是一种原产于地中海沿岸的薰衣草。阿玛拉喀斯指的是墨角兰[17],自古以来便作为香料而为人所知。珀托斯在希腊语中意为希望,普林尼提到的开花似风信子的种类,或许是飞燕草[18]吧。另一种开白花的,大概是百合科的密枝日影兰[19]。欧尔西诺斯则是普林尼的笔误,可能是在翻译泰奥弗拉斯托斯的原文时出了错,没人听说过这种植物。

在上文中涉及蔓长春花的部分,有一句话描述这种植物“像捕兽用的绳子一般”,这绳子指的是希腊人狩猎时,为追赶林中野兽而在森林周围布下的绳子,上面到处捆有彩色的鸟羽毛。蔓长春花那如同藤蔓一般伸展的长茎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叶子相对着生长,看上去就像捆在绳子上的羽毛。在希腊语中,卡迈达普涅意为“匍匐在地上的月桂树”,据说是因为蔓长春花的叶子与月桂树的叶子十分相似。

接下来引用的是第二十一卷第九十四章,关于银莲花的部分。银莲花不仅有华丽美艳的花朵,这个好听的名字更是在一开始便吸引了我。

此前,我仅介绍了用于制作花冠的银莲花,下面让我聊一聊作药用的银莲花吧。有些人将其称作埃列米翁。这种植物有两个种类,一种是野生的,另一种是在耕地上培育的。两者都喜好多砂的土地。人类栽培的银莲花有许多种,最普通的是开深红色花朵的种类,另外还有开紫花和白花的种类。这三种银莲花生着香芹一般的叶,高近半脚距,顶端与芦笋相似。其花会散发光芒,但仅限起风之时,故得此名。如果硬要做比较的话,野生银莲花的植株更大,叶更宽,花也更显深红。许多人会将野生的银莲花与蓟罂粟[20]弄混,还有人会将其与罗伊阿斯弄混,我所称的罗伊阿斯即罂粟。不过这几种植物的区别很大。蓟罂粟和罂粟的花期在银莲花之后,且银莲花既无这两者的汁液,也不㐀蒴果,只是顶端形似芦笋而已。

普林尼在这之后列举了银莲花在医疗上的效果,但太过繁琐,我便割爱不再摘录了。埃列米翁在希腊语中意为单独,似乎是指银莲花在一株茎上只开一朵花。另外,据说被希腊人称为罗伊阿斯的罂粟就是虞美人[21],又称雏罂粟。

总的来说,银莲花在我看来最大的魅力是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这个名字[22]来自希腊语“阿涅墨斯”,意为风[23]。建筑家安德罗尼卡在古雅典的阿哥拉[24]附近建了一座大理石的八角形塔,名为“风之塔”,以其塔顶作为风向标使用的青铜特里同[25]像闻名。根据约翰·贝克曼[26](《西方事物起源》)的意见,除风之塔以外,古代还建造了许多设有风向标的塔或柱子,叫作阿涅墨多利姆或阿涅墨得利姆。至于银莲花为何与风有特殊的关联,即便读了神话中的说明,我也不是很理解。只觉得古人巧妙地将其称为风之花,是很诗意的事。

下面引用的章节同样与球根植物有关,正如普林尼所述,是以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为名的风信子(雅辛托斯),来自第九十七章。

高卢地区尤其盛产风信子。这种植物可用于制造一种叫作雅斯基农的染料。风信子的球根在奴隶商人中间非常出名。因将其与甜酒混合,涂在皮肤上,可阻止毛发生长,使人时常保持儿童的状态。此外,风信子的球根还可治疗腹痛和蜘蛛咬伤,还能作为利尿剂。若将其种子与艾草混合服用,可治疗蛇蝎咬伤,对黄疸亦有疗效。

根据《博物志》法语译本的译注,在高卢地区被称作雅斯基农的紫色染料的原料,其实并非风信子,而是杜鹃花科的越橘[27]。不过普林尼在这里所讲的植物也不太像越橘,如果不是风信子,可能是一种贝母[28]或绵枣儿。奴隶商人用风信子的根来阻止毛发生长,迪奥科里斯也记述过这一说法,看来并非毫无根据。倘若南方熊楠有所听闻,或许会感到惊喜,不知他是否读到过这一说法呢?

希腊语中的库洛克斯(库洛卡斯),自中世纪的拉丁语开始被称为番红花,是一个来自阿拉伯语或波斯语系统的名字。如今,番红花这个名字比库洛卡斯更为常用。下文引用的便是关于番红花的内容,也是《博物志》第二十一卷,出自第十七章。

野生的番红花才是最好的。在意大利栽培这种植物,毫无利益可图。因为能从其苗圃中采得的香料只有麻雀的眼泪那么一丁点儿,少得可怜。番红花依靠球根繁殖。人工栽培的番红花大而美,但不够坚韧。无论移种到何处,都会立刻失了气势。就连像昔兰尼[29]地区(非洲北岸)那样以常年鲜花盛开闻名的地方,也没有好收成。最著名的番红花产地是基利家[30]地区(小亚细亚东南部的地中海沿岸),特别是珂琉克斯山一带,其次是吕基亚[31]地区(小亚细亚西南部的地中海沿岸)的奥林波斯山。在此之后则是西西里岛的肯托里帕市。有些人将锡拉岛(圣托里尼岛)的番红花视作二流之物,因其掺杂了太多其他物质。若要确认番红花的纯度,只需用手触摸,看是否会响起干燥易碎的声音。混入其他物质的番红花带有湿气,不会发出声响。另一种测试方法是将摸过番红花的手放到眼前,看是否会让脸和眼睛刺痛。有一种人工栽培的番红花变种,虽品质不佳,但深受大众喜爱,被称为蒂亚蕾空(混杂白色之意)。另外,昔兰尼地区的番红花,其色更深,缺点是其品质恶化较快。无论产自何处,最优质的番红花应具有浓厚的味道和较短的花柱。最差的番红花则有一股霉味。

番红花用于制香料的部位是其花柱,但一朵花中仅能采到少量,因此使番红花香料变得极为珍贵。据说,要得到一公斤干燥的番红花,需摘得七万五千乃至八万朵鲜花。正因获取的番红花量少,又以重量买卖,才会有商人在其中加入油和蜂蜜等添加物,将颜色相似的其他植物的花柱花瓣混进其中,企图增加商品重量,谋取利益。甚至还有人在其中混入了牛肉纤维之类的东西。由于都是干燥物品,很难进行分辨。但普林尼将辨识番红花的方法介绍得相当清楚。

普林尼在此之后还介绍了将番红花加入葡萄酒中增添香气、将其制成粉末散布在剧场中等用途。在剧场中散布番红花粉末,使馥郁的香气充盈在空气中,这奢侈的用途在卢克莱修的《物性论》第二卷中亦有记述。据称当时经常有人这么做。古代人对番红花的香气之执着,似乎到了当今的我们难以置信的程度。

注解:

[1] 此处为ion的音译,紫花地丁的古希腊语名称。

[2] 未经人类驯化栽培,处于野生状态的植物种类。

[3] [5] [6] 此处为音译。

[4] 此处为意译,但根据后续描述推测,与百合目黑药花科的植物种类不同。

[7] 希腊神话中,西风神泽费奴斯与太阳神阿波罗同时爱上了美少年雅辛托斯,但雅辛托斯选择了阿波罗。西风神因爱成恨使计杀死他,从雅辛托斯的血泊里便生出了大量的风信子,这种花的学名便来自雅辛托斯之名。

[8] 阿喀琉斯死后,埃阿斯在与奥德修斯争夺阿喀琉斯甲胄的继承权中落败。埃阿斯因此在愤怒中拔剑自杀,从他的血泊中长出了血红的花。

[9] 蔷薇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叶为羽状复叶,花多而小。

[10] 此处为音译。推测其拉丁文为Lychnis。

[11] 此处为音译。

[12] 小亚细亚历史上的一个地区,位于现今土耳其中西部。弗里吉亚人原是从欧洲迁入小亚细亚的民族,使用印欧语系的语言。

[13] 此处为音译。

[14] 别名草蒿、萋蒿、昆仑草、百日红、鸡冠苋,花呈圆柱状或穗状。

[15] 夹竹桃科蔓性常绿植物,原产于地中海沿岸、美洲及印度。

[16] 石竹科植物,全株密披绒毛,又名毛缕、醉仙翁。

[17] 原产于地中海的香草,带甜松和柑橘的香味,也可作为烹饪的调味料。又称马郁兰。希腊人和罗马人视其为幸福的象征。

[18] 毛茛科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因其花形似燕子,故而得名。花为蓝色或蓝紫色,原产于欧洲。

[19] 原产于欧洲南部、地中海、北非及中东,开许多白色的小花。

[20] 罂粟科草本植物。叶片呈椭圆,边缘有波形齿。开黄色花,花瓣呈卵形,六瓣。另有白花蓟罂粟。

[21] 罂粟科草本植物。全株披毛,花呈猩红色。在英国的国殇纪念日,有佩戴红色虞美人纪念一战、二战阵亡战士的传统。

[22] 银莲花在日语中读作“Anemone”,为其学名的音译。

[23] 如普林尼原文所述,其花会散发光芒,但仅限刮风时,故以希腊语的风为语源而得名。

[24] 原意为市集,地处城市中心,为居民进行商业交易、谈论政治的场所。

[25] 希腊神话中的海之信使,其形象通常为带着三叉戟和海螺的人鱼。

[26] 德国科学作家,其著作《西方事物起源》囊括了欧洲科学技术史、医疗、金融、保险等多方面的由来及起源。

[27] 常绿灌木,㐀出的果实为浆果,多为红或蓝色,果汁多为紫色。

[28] 百合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其鳞茎供药用。花长在茎的顶端,呈下垂的钟状。

[29] 古希腊殖民者所建的城市,位于现今利比亚境内。

[30] 又译奇里乞亚。位于现今土耳其东南部的小亚细亚半岛。

[31] 位于现今土耳其安塔利亚行省内。